1000英里的奇迹–一个英国传教士120年前在中国的经历

来源: Zac 于 2020-01-31 05:31:24 [档案] [博客] [旧帖] [给我悄悄话] 本文已被阅读： 2129 次 (14731 bytes)

1900年，一个在中国山西省的英国传教士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辗转1000英里，侥幸地躲过了Boxers的屠刀。后来，他把这段遭遇写成了一本书叫做: A Thousand Miles of Miracle in China。

书中的Boxer是指义和拳的拳民。那场120年前像野火一样燃烧和蔓延在大清国土地上的义和拳（又称义和团）运动在西方被叫做the Boxer Rebellion或者the Boxer Uprising。

书的作者名叫Archibald Glover，是由China Inland Mission 派往中国的一名基督教传教士。China Inland Mission 是由英国人Hudson Taylor于1857年在浙江宁波创建的，目的是资助传教士到中国的内地去传教。Mr. Taylor 从1853年直到1905年去世都在中国传教，被称为man of faith。死后，他被埋葬在他一生传教的异国土地，湖南长沙。

Mr. Glover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书中说，他是听到了上帝的召唤（the God’s call），要他把福音（the Gospel）传给那些不相信上帝的人(heathens)。1896年秋，他和妻子从英国远涉重洋来到中国。他们的传教地是山西省潞安府（今长治市）。在那里，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四年，还有了两个孩子。为了能更好地融入当地的生活，根据China Inland Mission的要求，他们在传教时都穿中式服装。

Mr. Glover 在潞安府教会内的院子和住房

潞安府的南城门

1900年初，他正常的传教生活被兴起的义和拳运动所打破。2月，他收到从直隶省南部教会传来的消息，说义和拳的人已经出现在他们教堂的周边地区。他也不时听到有义和拳在山西各地活动的传言。4月的一天，当他和另一个传教士在一个村里传教时，一个村民高喊：“你们外国人在这里待不太长了，大刀会（早期的一个义和拳组织）会来把你们都杀了。”由于持续的干旱使庄稼枯死，老百姓的生活更加困难，村民们经常举行祭祀仪式，祈求老天下雨。6月5日深夜，在一次祈雨活动中，伴随着锣鼓和呐喊，人们向他们的教会驻地扔石块和棍棒，并有人不断地砸教会的大门。Mr. Glover感到形势已经很危险了，他想带他们一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计划经潞城县(今长治市潞城区)到直隶省的顺德府（今河北邢台市），然后走保定府（今保定市）到天津去暂时躲避一下。

6月9日，Mr. Glover ，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3岁的女孩和一个4岁的男孩）加上两个教会的教民离开了潞安府。途中，每路过一个村庄，他们都被人围观，被叫做“洋鬼子” （foreign devils）。有时，义和拳拳民会出现在村民中，大叫“洋鬼子滚出去”，“杀洋鬼子”。有一次，在他们被赶出一个村庄时，有一个义和拳的拳民手拿长矛跟在他的身后。他想，他随时都可能被刺死。还有一次，他们在一个村庄住宿。村民赶来围着看他们。一个村民在看完他两个孩子的眼睛后说，“这两个小鬼子（little devils）的眼睛和大洋鬼子的一样蓝。” 到达顺德府后，形势急剧恶化，他们听到了保定府传教士被杀的消息。无法继续前行，他们经广平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境内）于7月3日又返回到潞安府。

Mr. Glover，他的妻子和孩子1900年出走前三个月的合影。他们都穿着中式服装

他们第一次出走的路线：从潞安府经潞城县到顺德府，然后又经广平府回到潞安府

回来后，他收到通知，官府已经不能保护他们了。与其在这里等着被义和团杀死，还不如出走。也许还有一条生路。第二次出走，他们选择向南去河南省周家口（今周口市汇川区），那里有一个China Inland Mission的教会，他们可以在那里想办法去汉口，然后到上海。

7月6日，他们离开潞安府。这一次，除了他妻子和两个孩子外，还有一个女传教士，Miss Gates，与他们一起同行。出城不久，他们的厄运就开始了。每到一个地方都被围着要钱，不交钱就不让走，还威胁要杀死他们。还不时有人向他们扔石块，被骂洋鬼子。他妻子的胳膊也被石块打伤。他带来的一条狗也被打死。他们所带的银子，以及他们乘坐的驴车和驴都被抢走。最后，连他们身上的外衣和鞋子也被扒走。当时，他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走投无路，坐在村边任太阳暴晒，任路人围观。数小时后，有好心的村民给了他们一些破衣服遮体，还给了他们一些水喝。当太阳快要落山时，围观的人渐渐散去。这时，有四个义和拳的人来到他们的身边，向他们要钱，并且搜身，扬言要杀了他们。他妻子的戒指和他的手表也被抢走。后来，这四个人离去，并说要再回来。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后，他们趁人不注意逃到了附近一个坟地躲避起来。到后半夜，他们被远处义和团的喊叫声惊醒。他们怕被发现，连忙转移到附近一个山坡上藏了起来。在那里，他们待了一天。7月8日，他们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两个孩子渴的要喝水。当他们下山找水时，被官府派来的人发现。他想，他们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出乎他们的预料，官府的人告诉他们，他们要被送到了潞安府以南的高平县（今高平市）。

一路上，虽然他们受到了许多路人和村民的侮辱和谩骂。但由于有官府的人在身边，他们得以在7月9日安全到达高平县。在那里，他们被告知潞安府的官员要把他们送出山西，并出示了官府的私人信件。7月10日，他们被送到泽州府（今山西晋城市）。到泽州府的当天的夜里，城里的天主教堂被人放火烧了。7月 11日，他们继续南下，前往河南。在途中，他们都有官府的士兵在两旁护送，像押解罪犯一样。每逢路过一个村庄有人问要把洋鬼子带到哪里去时，士兵都说,” 我们要带鬼子去执行死刑。” 经过这几天坐在驴车上的颠簸，他的两个孩子身上由于长时间的日晒起了很多泡（blisters）。他妻子的身体状况也逐渐恶化。

7月13日，他们离开山西来到河南省怀庆府（今沁阳市）。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直不相信官府要把他们送出山西。有时，他们被单独放在路边，任由路人围观，官府的人确不知去向，直到很久才回来。他以为这是护送他们的人故意把他们的生死留给围观的人（mob）。还有一次，他们在一个靠近河南的小镇过夜。晚上睡觉时，他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他看到屋里充满了鸦片烟的烟雾。他觉得这可能是有人故意要毒死他们。现在，他们真的活着离开了山西。

7月14日，根据他们要去汉口的意向，他们被送到河南武陟县。自衣服被抢后，他们一直穿着村民给的几件像乞丐一样的破衣服。他和他妻子连鞋子也没有，都光着脚。在他们的要求下，官府给了他们每人一件干净和体的衣服和鞋子。官府和他们讨论了下一步去汉口的路线。他们也得知清朝政府已经和英，法为首的11国宣战，清军和义和团正在和八国联军作战。

在以后的十多天里，他们坐着驴车，每天大约行走30英里向南往汉口方向行进：

7月15日到荥泽县（今郑州惠济区古荥镇）

7月16日到郑州（今郑州市）

7月17日到新郑县（今新郑市）

7月18日到许州（今许昌市）

7月19日到临颍县

7月20日到郾城县（今漯河市郾城区）

7月21日到西平县

7月22日到遂平县

7月24日到确山县

7月26日到信阳州（今信阳市）

到达信阳州后，有两个从官府来的年轻人接待了他们。其中一个还用英语向他问候。这使他感到很惊讶。在信阳州，他们得到了几天短暂的休息。他也剃了头刮了胡子。7月30日，他们迎来了被官府从山西潞城县和平瑶县送过来的另一批传教士（三个男的，四个女的和五个儿童）。由于有清军从信阳州路过去和八国联军作战，路上不安全，他们一直等到8月3日才离开。这次，他们一共是17个人一起上路。8月4日，他们到达湖北省应山县（今广水市）。在那里，他们又因军队路过停留了6天。 8月10日，他们到德安府（今安陆县）。8月11日到云梦县。8月14日，他们终于到达汉口。China Inland Mission在汉口的教会热情地欢迎他们的到来。Mr. Glover这时才感到安全了。经过几个星期的休整后，9月11日，他们乘船离开汉口，于14日抵达上海。不幸的是，他妻子因长期旅行的疲劳，感染疾病在10月25日去世。

他们在旅途中坐过的一种驴车

他们两次出走的路线示意图

Mr. Glover的一家和其他逃到汉口的传教士是幸运的。据西方教会统计，仅1900年就有53名天主教传教士（Catholic Missionaries），135名基督教传教士（Protestant Missionaries）和53名儿童被官府或义和团杀害。除了这些外国人外，2万多教会的教民也在这场屠杀中死亡。山西是传教士被杀最多的省。时任山西巡抚毓贤曾下令将省内所有传教士都送到大同府，并一次集中杀死外国传教士和家属47人 (其中包括20名妇女和11名儿童），被称为屠夫（butcher）。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向清政府提出了要惩罚的12个罪魁祸首名单，其中之一就是毓贤。清廷无奈，只好颁旨处决。当时，毓贤已被革职流放在去新疆的路上。送旨人在兰州将其截住。1901年2月22日，毓贤被就地正法。

一座在山西潞安府附近被毁的教堂

Mr. Glover (后排左三), Miss Gates (中排右三), 两个孩子(前排右一，右二) 和其他幸存的传教士

Mr. Glover 把他的大难不死归功于上帝的保佑。书中几乎每一页都有他赞颂上帝的话。他们每天都在向上帝祷告（pray to God），祈求平安。他还引用了许多圣经中的话来鼓励自己，例如，“Fear not, for I am with thee; look not around thee, I am thy God。” 可见，他的信仰（faith）是多么的坚定。

事实上，他们能活下来是由于府，州和县三级地方官府的保护。从潞安府到汉口，他们经过了三个省，近二十个官府。像接力赛一样，他们从一个官府被传到另一个，没有官方正式文书，只有私人信件。为什么山西潞安府和泽州府的官员没有把他们送往太原府等待处决，而是要把他们送出山西呢？为什么他们所经过的河南和湖北的官府都一路绿灯，护送他们通过呢？这在当时清政府已经和11国宣战，以及老百姓普遍排外仇外的条件下，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Mr. Glover在书中总结了义和团运动兴起的几个原因：

他认为，中国人有一种对外国人和外国东西的种族仇视（racial antipathy）。这种仇恨（hatred）是流淌在中国人血液里的，从一代传到另一代。这都应归罪于中国几百年的闭关自守。
鸦片战争使鸦片输入中国，造成许多人吸食鸦片上瘾。使人们更加痛恨洋鬼子（foreign devils）把罪恶（sin）带到这里。他在书中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他们要坐驴车上路。但赶驴的人在吸鸦片。Glover得要等他吸完了才能走。
干旱和饥荒。连年的干旱使粮食欠收，老百姓没有吃的，生活极端困难。这种社会危机被转嫁到了对外国人的仇恨。

按中国天干地支纪年，1900年是庚子年。纪年每60年轮转一次，今年又是庚子年。120年前的义和团运动已经渐渐被人们淡忘。今天，无论如何评价它，那都是一场悲剧。义和拳的拳民们把天灾和人祸带来的苦难都归罪于外国人和教会，用残酷的手段杀害传教士和教民。当他们手持大刀长矛，念着咒语，高喊着“刀枪不入”的口号冲向八国联军时，倒在枪口下的是他们无知的生命。

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的入侵是对大清国的沉重一击。1901年9月7日，清政府与11国签定了《辛丑各国和约》（英译件为Austria- Hungary, Belgium, France, Germany, Great Britain, Italy, Japan, Netherland, Russia, Spain,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Final Protocol for the Settlement of the Disturbances of 1900），被迫割地赔款。这时的大清就像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垂暮之人，已经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10年后，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的枪声标志着这个统治中国200多年帝国的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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