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柏大队各村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打柴要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一点圪针(酸枣刺)。我们村更是当地最缺柴的地方之一,村下面沟里,有抗战时阎锡山二战区的兵工厂,现在还能看到遗址,是九孔大石窑。沟边山脚下,还有一排排的土窑洞,是他们的驻军营地。当年他们把方圆多少里的柴打得精光,我们插队时,不但没有树,连草都少见。
打柴既费体力,又是技术活。不论身体多么强健的知青,干了多长时间农活,打柴也难比过老乡。在山上即使跑了很远的路,柴仍然很少,东一点,西一点,很分散。要覆盖很大一片地方,打的柴才能够一捆。知青刚去打柴,先挑大的打,但走了半天,也没有几个。这时再挑其次的打, 然后又挑更其次的。在这个过程中,重复多跑很多路,浪费不少时间。而老乡有经验,到了一个地方,一看就知道,打哪些柴可以凑足一捆。所以他们一开始就连大带小一起打,节省了时间,增加了效率。此外,稍好一点的柴,多在很险的崖畔,只能一只手抡着小镢去砍,另一只手要扶着身后的山坡保持平衡,不然摔下去就没命了。即使当地的老乡,死于非命也 多是因为打柴。插队那几年,我们村当年的老地主就是打柴掉下崖畔摔死了。邻村老队长的儿子只有15岁,也是打柴滚到沟里摔死的。
知青很难掌握的一个打柴技术,就是用一只手抡小镢刨柴根时,手里没有准头,爆发力不足。小镢要在根部用猛力砍下,才能砍断。如果一下不行,再一下要砍在相同的地方,在上次砍下的缺口继续下去。如果不 准,砍到其他地方,结果又和上次一样,只砍了浅浅的一道,白费工。当地老乡打柴,只见小镢在柴根的一个地方,砍得一下比一下深,几下就能砍断。知青的小镢没有准头,在柴的根部东一下,西一下,每次都在表皮上,砍了半天,那片表皮都砍烂了,根还没断。这时,根部的土也松了, 再砍到上面,柴根只随着晃悠,不吃劲。即使是身体强壮的知青,单手抡小镢的臂力、腕力、爆发力也和老乡没法比,更别说准头了。
我到村里不久,老乡罐罐带我出去一起打柴,翻沟七八里到了石枣塬靠近黄河的陡坡上。路极险,一滑就会掉到几十米的石崖下丧命。在北京时做梦也没想到,为了一捆柴要费这么大事。
那里的柴比村附近好多了,可看到老圪针和介梢(荆条),但也是稀稀拉拉。一个多钟头过去了,我才打了小半捆。罐罐把他打的柴分了一些给我,凑足了一大捆,帮我打好腰儿(用柴草编的捆柴绳),捆好柴,插在镢头上,扶到我肩头。这是硬柴,也是湿柴,非常沉。开始我试着自己把柴从地上背起,竟没站起来,还要罐罐在旁边帮忙往上凑。回村要翻一道大沟,再上一道梁,最后爬一个陡坡。我第一次背这么重的东西(回村过秤,73斤),也第一次走这么险的路(下坡比上坡难得多)。说实话, 那条路当时让我空手走,都心惊胆战,更别说背那么大一捆柴了。但我不愿服输,硬撑着,上上下下七八里,也不知走多久,才熬回村。最后从驮水陡坡往村上爬的时候,腿直哆嗦,一步一停。罐罐后来说,看我一路都弯着腰,在咬牙。他几次劝我不要背了,以后他替我背回去,但我不依, 坚持着,终于到了村里,把柴扔到窑边,腰半天直不起来。一看肩膀,皮肤渗血,镢头压的那块已变成紫色。虽是冬天,里面的棉毛衫和绒衣全让 汗湿透了。这是我到农村后,第一次干重活,后来知道,这其实只不过是很普通的日常活计而已。
做饭的柴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我虽然农活技术基本都能掌握,但打柴总是和老乡差得远,常为柴不够而头痛。一般打柴到五六里外的沟里, 只有蒿草和圪针,背回来做不了几顿饭。再好一点的柴草,要翻沟差不多十里,在黄河附近的陡坡上找。我有一次走了15里,过了黄河大桥,到山西的河滩上打柴,结果全是一人多高的蒿草,背回村后,全不经烧,一会儿就完。不过有一次,我捡到了洋落儿。建造黄河大桥的工程兵离开后, 扔下了一些盖简易房用的笆篱子,都是用手指粗的荆条编的。我向队里借了拉拉车,过黄河到山西那边,拉了好几车回村,堆在我的窑洞前,人人都夸是好美柴。那些柴,我烧了好一阵子。 队长二小子让我用拉拉车,是知道我烧柴难,对知青的照顾,一般社员是借不来的。在村里那些年,队里和老乡总在关键时刻接济,我心只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