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殇--第十五章【SARS危机】

活着的美妙之处,是对希望的不断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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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SARS危机

 

2003年肃杀初春的一天,中关村海龙大厦方向科技办公室的厅里,陈澜躺在地毯上,被周围堆得满满的箱子包围着,高高的箱子一直码到屋顶。她蹙着眉瞪着箱子上的方向科技标志,想着这五千台问题设备可能会毁了她的公司,也毁了她的买房梦。

  “客户催货十几天了,说再不发就用别家的了”从西门子请假,回公司来帮陈澜的叶青一脸愁容,望着高高的纸箱说“就是新版本好了,几千台设备让咱们就地开箱升级,工作量也太大了吧!”

  “台湾工厂那边有新版本了吗?厂家工程师几号到北京?”她冲着办公区工程师小辛嚷着。

  “新版本不行,他们说最近不能来了”小辛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经理,我老家有点事,想请一个月假...”

 

  非典已渐入高潮,板蓝根、口罩和84消毒液全都买不到了,人人自危,一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景象。陈澜不用员工找借口请假了,毅然把员工都放了,自己扛着。凭着理工学霸的底子,她自己配合美国芯片公司的工程师远程调试,因为美国人都按部就班的,这边的晚上美国那边是白天,连续熬了三个晚上了,调来调去,她眼冒金星了,新版本更加不行!

  “陈澜,别太辛苦了!”叶青看着躺在箱子堆里的陈澜,茫然地说:

“有传言说,咱们台湾的供应商捷传可能会倒闭...”

  “两百多万呢!”她噌的坐了起来,瞪着熬红了的眼睛,皱着眉郁闷地想着,产品缺陷解决不了,又退不掉的话,这六年可就白干了!创业这些年,公司时起时落,危机重重,但哪一次也没让她心里这么煎熬。她叹了口气,忽然有些伤感,心里翻腾着,多少个日日夜夜熬着做资料、做网站、调测设备的辛苦,多少次坐长途火车硬座去投标、住十十几块最差最便宜旅馆、在货场自己搬运设备的节省...

她盯着环绕身边的那一百多个箱子,盘算着一点一滴的用血汗拼出来的利润,都在存货和应收款上了,这一次产品缺陷就全完了?她脑门上渗出一层汗,想着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

 

  尖利的电话铃惊醒了刚闭上眼的陈澜!

  “方向公司吗?我们是西北技术监督局,你们公司四月份销售的设备中文标识不全,被我们全部查扣了!不允许再销售了,你们马上过来接受处罚!”接听着电话,她大惊失色!脑子里快速地想着应对的办法,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您看,前一批货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加中文标识,我们补充一下标识行吗?”她央求着。

  “另外,最近火车站非典疫情比较厉害,您看晚几天行吗?”

  “不行!你必须马上过来!否则解决不了问题!”电话里的声音透着凶狠。

 

  “上一批货绝不能再打水漂了,不去应收款也悬了!我今天下午就坐火车去,这边台湾工厂和海关的事,你盯紧点吧!”她满脸凝重对叶青说完,手里开始收拾出差的东西。

  叶青开车送她去北京西站,天色阴沉沉的,站前广场冷冷清清,竟没有什么声音了,零星的几个旅客用大口罩和帽子包裹着,行色匆匆地赶路。进站口温感器照射着旅客,闪烁的红色指示灯透着肃杀的味道。售票口根本没有旅客,下午好几列出京的车都停了,只有一班傍晚的过路车,而且只有硬座,她毅然买了票。

  叶青左手扶着她瘦消的肩膀,右手捋了一下她用皮筋扎在脑后的马尾辫,看着妻子从不化妆的脸上憔悴的颜色,他心里怜惜、惭愧、痛恨、担心、迷惑五味杂陈,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没事,不就是钱吗!六年前咱们什么都没有,以后大不了从头再挣!”她把手搭在叶青胸前,深情地望着他说

  叶青凝视着他美丽、聪明、无所畏惧的妻子,看着她的背影消逝在进站口,心里忽然有些困惑,她冒着生命危险要去换取的究竟是什么呢?

 

  “技术监督局吗?我是方向公司的,我已经进了北京火车站了,明天一早就能到您那了”她在站里打着电话“北京这边疫情比较重,到你们那具体找谁呀?....你们的人最好带上口罩!”

  “你千万别来了!赶紧把票退了,要不我们给你发个文,你们给技术监督局汇八万四千罚款,我们就把货放了...”电话里的语气已不再凶狠。

 

  陈澜赶紧回公司,接着调软件。

  “全都不行!可能硬件也有问题?”她恨恨地说着,使劲拍了一下桌上的样机。

  “要是台湾把信用证兑现了,咱们的资金链就断了!他们不会扔下这些烂货不管咱们吧?”叶青担忧地说。

  “我请进出口公司先暂停住信用证,但他们停不了太久,除非你想办法把海关的人请来。”她脑子飞速地转着说。

 

  请到海关的人是很难的,何况是在非典期间,幸好叶青在外企多年,知道海关是怎么运作的。叶青到海关先提交了正式文字申请,同时口头强调着造成重大损失的风险和紧迫性,暗示海关不作为不能免责,并且信誓旦旦地承诺对具体办事人员专车接送,确保安全。

  叶青终于把海关的小伙子接来了,陈澜控诉着产品的质量问题,把无数次检测失败的表格摊给海关的小伙子看,接着又演示产品不能兼容的现象。小伙子很认真,又让从不同的箱子里抽设备再测,终于他认可了,签了报告,打了封条。

 

  叶青和台湾供应商捷传的马总交锋十分激烈,他用尽了在外企那套争取双赢的谈判策略,要求先退货,承诺等解决了质量问题后,仍然会合作。但就是没什么进展,总感觉马总的推诿中笑里藏刀。

  “许老板,如果你们不顾自身产品问题,执意兑现信用证的话,我们会报请海关和信息产业部稽查!你们就难逃司法责任了!”陈澜急了!直接打电话给台湾公司的许老板。谈判的邮件和电话来来往往,一周后终于和台湾工厂艰难地达成妥协,在北京海关完成了退货。一个月后台湾工厂捷传竟真的倒闭了,在非典的风雨飘摇中,方向公司死里逃生!

 

  那一年的春夏肃杀惨淡。为了躲病毒,陈澜也常在家办公。叶青会抽空去公司帮着发货。这天叶青发完货回到唐家岭,进门就看见妻子坐在桌前,后背和双肩抽动着。走近后看到桌上是她那本家庭相册,打开的那页是姥爷、爸爸、妈妈、她和弟弟一家五口的合影,她红着眼,在哭。

  “怎么了,陈澜?”

  “我妈来电话,说我弟快不行了,让我这两天一定回去一趟,对我爸妈打击太大了,他们太伤心了。”她哽咽着,说完在那流泪。

  “怎么会呢?春节咱回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叶青关切地问,坐在她边上,望着相册。

  “我弟这些年本来身体就越来越差,爸妈家大悲院那片社区马上要拆迁了,爸妈着急,他也跟着瞎着急,不知怎么病了,一个礼拜死活不吃东西了。我弟瘦的皮包骨了,太可怜了,我今晚回去,我妈说估计是最后一面了...”她呜咽着说,眼前浮现出带弟弟去看海河的那一幕,心里更加难过,悲伤着这世界对弟弟太不公平了,悲叹着有残疾人的家庭希望卑微,父母的含辛茹苦二十几年,终于将面对惨痛的时刻。

  “万一真不行了,回去时劝父母节哀,他们已尽心尽力了,弟弟这种脑瘫,二十几岁,也算高龄了...”叶青送她去火车站时嘱咐着。

 

  弟弟看到了姐姐,他已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了。他瘦消的脸上,深凹进去的眼睛,有一丝忧伤,又浮现一丝欣慰。当晚弟弟就平静地走了,卷曲着就像一盘燃尽的香火。

她按叶青说的去劝慰爸妈,但老两口的伤心欲绝,是长时间才能平复的,爸爸每天去大悲院念经,寄托他的哀思,妈妈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着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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