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呈长方形,南北走向。走在湖的东边小径,向西边对岸望过去,隐约看到对岸也是树木茂盛。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座大垻横在湖面上。莫非这是深圳水库?极可能是!
終於走完了水庫,這附近都是平地居多,是时候找山上去休息了。走到一座山前,趕快爬上去找較隱密地方藏起來。
躺下休息,經過幾天奔波,空著肚子。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沮喪。雖然経歷過六十年代大飢荒的常吃不飽日子。但餓幾天幾夜從末試過,完全是两码事。這種感受只有經歷過才清楚什麼回事。人到這地步,談什麼自尊,勇氣都是騙人的。想到了死亡,死對於現正的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慢慢忍受長時間身體上飢餓的折磨。
仔细想了又想,放棄吧,留得青山在,以後再砍柴。下決定后,就計劃,如果今天傍晚下山.。一路繼續向南,如果先到邊境,繼續冒險。如果途中看到農戶,就放棄計划。找農民討口吃的,让他们把我抓起來。想到這,总觉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有一次机会,而且己完成近半路程而放弃。不禁悲從中來,老天爷啊,難道我已經到了絕境?
傍晚开始下山,這時己不怕碰到人了,反而希望碰到农民或民兵,或者发现村庄,能讨点吃的。所以明目张胆的在路上走著,可就是事与願违,走到天快黑了,人不但沒碰到一個,連村落也沒見到。一直走到天完全黑了,毫無目標前進著。忽然聽到好多狗的吠聲,夾雜着外省方言的說話聲和歌聲,從右边不遠處傳來,判斷這不是村庄,说外省口音普通话,人声鼎沸的说话和歌声,凶狠的狗叫声应是狼狗。肯定是一個軍營。不能走去這軍營投降,只能去普通農民家。趕快加快腳步,盡快離開此處越远越好。
繼續前行,前面有一不太寬的水溝擋著,下到溝底,准備攀上地面。抬頭一看,一道鐵絲綱橫在水溝後面。大概有二人高,最高處有向這邊彎過來的彎形,網上佈滿尖銳的小鉄尖,心中一陣興奮,緊張,莫非这就是边界上的铁丝网?心中充满了疑惑,多少人梦想而不敢实行的最危险的路径。馬上不敢輕舉妄動,伏低身子,向四周仔細觀察了一翻。沒有看到人,也聽不到狼狗聲音。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句话。趕快爬上溝,一、二、三、四。四下就翻了過去。多得在中學時喜歡運動,曾經是学校田徑,足球的隊員。正應了那句,鍛鍊多時,用在此刻 。
趕緊急步離開鉄絲網尽量远点,不多会,見到地上有張報紙,撿起一看,是香港報紙,而且是當天的。(走了四天,日期還是清楚的)心裡幾乎肯定,我成功了!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身體一放鬆,一陣暈眩,差點倒下。挺住,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還沒有完全脫離險境。
我明白,這時經過幾天的歺風露宿,疲倦加上飢餓,身體極為虛弱,已經得了重感冒。拖着沈重的身體,蹣跚前行。很快看到一條窄水泥公路,沿著鐵絲網旁邊伸展,應是香港警察開車巡邏邊境的公路吧。順著路走沒多久,看到燈光,走近一看,是一商店,大門敞開著,門口上面有一牌子上面寫著"XX士多"還是"多士XX"?搞不懂。不菅了,先進去再說。(后来才知道,士多即英文store,商店)
屋內有四人正在打麻將,幾個人看了我一眼,也不多問,可能司空見慣。一個女的,看來像老板娘對我說,要吃東西,喝點什麼自己去拿,坐在那繼續打她的麻將。環顧四週,架子上擺放了各種東西,我隨便拿了個麵包,一瓶汽水,坐在他們旁邊,一邊吃,一邊看著他們玩。這時才發覺面包上沾有紅色的血跡,原來是左手大姆指下,手掌厚肉的地方被刺破一個洞,血是從那滲出的,應該是攀爬鐵絲網時造成的。一直精神極度緊張,集中,沒有留意。騰出手來,在衣服上擦,捂了几下,先不理會它。狼吞虎嚥吃喝完不久,老板娘起身走到後面小房間去,很快出來了,拿了一套舊衣服給我,說:換上這些吧。
一直沒機會看自己身上,現在低頭一看,簡直不成人形。衣服破了好多洞,加上剛擦血留下的血跡。看不出衣服原來的顏色了。褲子已撕成不規則的一條一條.兩只鞋子千芲百孔,一只鞋面和鞋底前部已分離了,張開一個洞。趕快去旁邊廁所換上衣服,鞋子扔了,連水壺,書包也一併扔了。光腳算了,反正一直以來,光腳時候多,有鞋穿的日子少,下放到农村时基本上没穿鞋,習慣了。
換好出來,老板娘邊繼續打她的麻將邊問我,親戚住香港什麼地方,如何去找他們?我說,你告訴我附近的警察局怎麼走,我先到那去。(當時港英政府實行了扺壘政策,只要扺達香港屬地,就收留。)然後向她道謝,告辭。
順着老板娘的指引,很快到達一座屋內燈火通明白色的建築物,走到門外,有個崗亭,站着個穿制服站崗的警察。很可能在那昏暗的燈光下打瞌睡,都沒發現我,我叫了聲:呀Sir,(香港人把警察稱為阿Sir或差人,警察局稱為差館)把那警察嚇了一跳。我接着說,一邊用手指向北方,我係上面落來的。他定了定神,說:跟我來,把我帶進屋內。里面有四、五個警察,我被帶到一個臂上有三條槓的警官面前,應該是警局局長一類級別的吧。(後來才知道這是打鼓嶺警局)看了我一眼,不用問,已經知道怎一回事了。大聲說:走落黎做乜野,我地香港人都就黎母得食啦!(跑下來干什麼?我們香港人也快沒有東西吃啦)我大氣都不敢出,小聲說:我身體不舒服,可能感冒了.手掌也受傷了。他看了我手一眼。然後叫我坐一邊 長櫈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便服的人帶我出去,上了一輛吉普車,說帶我去醫院。這人對我很友善,一路上和我聊天,拿香煙讓我抽。車子開了大半小時,到達醫院,晚上醫院沒什麼人,很快醫生給我檢查身體,開了藥,把手掌包扎好。然後那人帶着我上車重新出發。
到達目的地,才知道是警署。(後來才知道是元朗警署)一個警察把我帶到裡面,一條走廊,兩邊是隔了一間間的房間,三面是墻,靠走廊是鐵枝,門也是鐵枝做的門。從外面,里面都互相看得一清二楚。我被帶進其中一間,里面已有二人。
晚上我們就睡水泥地上,房間裡什麼也沒有,可能這裡是臨時性質的拘留所,我們也從沒帶手銬之類的東西,只有上廁所时,由看守帶出到房间外面旁边的厕所。每天有人送早,午,晚三餐。和二人交談中得知,一個和我一樣,是廣州知青。另一個是東莞一鎮上居民。隔天,又進來一個是從惠州那邊來的。
拘留期間,閒着沒事,大家聊天,互通知道的訊息。知道了大概在這拘留幾天就會放出去了。我和廣州的那位知青聊得比較多,可能我們二個情況相似。
當中發生一小插曲,第二天吃午餐時,送飯的阿姨又再次推着歺車,在走廊問:誰還沒領飯?我的飯盒早狼吞虎嚥很快吃完了,可是還是覺得很餓。就想朦混再領一盒。說我還沒有領。阿姨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推着歺車走了。很快,一個看守警察把我叫出去,帶到廁所里面,問我為什麼要搗亂?我說饭盒量太少。我實在太餓了,想再吃點。看他想動手教訓我的樣子,我連忙說,別打我,我生病了,急忙從口袋掏出藥,伸出包扎的手讓他看,他沒出聲,把我帶回了房間,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後我再也不敢亂說亂動了,生怕節外生枝。
拘留期間。覺得無聊,總希望能早點放出去。除了聊天,也會想,放出去後,不知前路如何。想起這次能一次成功,除了一點勇氣,一點運气,應該是蒼天冥冥之中相助,雖然曲折,但是無惊無險,順利指引,糊呢糊塗初次就成功到达了香港。
到了第三天,我們被叫到大廳排好隊,由当时港英政府政治部派的人一個個訊問,登記。姓名,地址,一些家庭狀況,讀那間學校,在那條街,校長叫什麼,下放去哪裏等一些簡單事情,以便調查証實是從大陸來的。当时因为有顾虑怕连累广州的亲人,除了姓名外,年龄改小了,其它的也没有如实填写。(后来直到将近退休时才几番周折,把年龄改正回来。)
到了第四天接近傍晚,我們四人被叫出去,每人發了一張証明,日後去入境事务處辦身分證用。然後由一便衣警察帶着我們四個,坐上一辆私家车,逐一送到親戚家。由於我最遠,所以最後一個送。
途中發生了件趣事,送惠州那個人時,是九龍城,那是三不管,龍蛇混雜的地區。當時我們在車上等了較長時間。當便衣警察回來後才知,原來惠州人的哥哥是道友(吸毒人員),聽說警察找他,嚇到他趕忙溜了。費了好大功夫才讓認識他的人,說明情況,讓他放心回來接他弟弟。
那年代,香港警察貪污,收黑錢很普遍。我們也不例外,會向每一個人的親戚索要金錢,數目不等。警察會觀察你親戚的居住環境判斷要多少,說回去分給同僚。可以討價還價,我親戚那時住廉租屋,討價還價後付了三佰港元。當時我第一份工作也只是每月三佰多呢。
終於自由了,在香港开始雖然很艱苦,但過得蠻開心,快樂。工作之余,約上先後到港的同學,朋友出游。淺水灣,赤柱,香港仔,鯉魚門,尖沙咀,中環,新界到處都留下足跡,回憶。遺憾的是,在香港那幾年間,晚上經常發惡夢,常常在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和朋友說起 ,好多人都有這種情況。直到幾年後來到美國,很快就消失了。 到达香港后,与广州的朋友通信,才知道孙XX和X正当时在天堂围火车站被抓了,在收容所关了几天后被送回各自的生产队。多年以后,孙XX到纽约找我,谈起往事,不勝唏嘘。原来他后来几年后,第四次才成功。X正后来就沒有他的消息,失去联络了。
感恩!感恩那些在我困境中伸出援手的善良人們,感恩容納許多像我一樣際遇的社會。
謹以此文紀念那年代許多为追求理想而献出年轻的生命的朋友。
(全文完)
後記:十六年后,1986年我和太太帶著十歲兒子第一次從紐約回到廣州,父親已經去世多年,我還記得與年邁母親團聚情景,我們都沒有流眼淚,也沒有興奮,只是默默無語的注視良久。在那短暫的十多天里,無論我們去那裡,做什麼事,她一定緊跟著,在外行走時,必定是緊握著孫子的手,如果时光倒流,我毫不猶豫會重新走一趟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