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同一个时期,个人计算机(PC)的普及开始了。与当年的学习机一样,这个动辄6、7,000元乃至万元以上的科技产品时隔几年后再次扫荡了同一批中国父母们的腰包。不过事后证明,个人计算机尽管挑战了好多家庭的财务承受能力,但其强大的正外部性孕育了一代中国IT人才的储备,利国利民的历史论断是跑不掉的,倘若房价早几年起飞,房贷重压之下的父母是否还有闲钱为孩子购置电脑就让人怀疑了。当然,指望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守着PC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大玩具还能安安心心学习编程或是读书打字那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等到1999年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台电脑,那台电脑在我的卧室里,陪伴了我的整个高中时光,除了玩游戏和上网外,几乎没做过别的用途。
由于图形和运算机能的不同,以及输入方式(手柄和键盘鼠标)的区别,电脑游戏和电视游戏尽管也有一些重叠,但在游戏类型和风格上相差迥异。凭借更好的CPU和鼠标的便利性,电脑游戏往往能够设计更为复杂的策略类游戏,而在动作游戏上略逊一筹,所以我玩过的电脑游戏大都在前一类别,例如三国志7(Koei,2000)、帝国时代2(微软,2000)等等。与作为游戏机的PS一样,各类电脑软件,也包括游戏几乎就是盗版的天下。一个老外是很难想象不少中国人的家用电脑中都有像Photoshop、AutoCAD这种比计算机便宜不了多少的软件。那时青岛的光盘集散地有两处,一处是科技市场,另一处则是老市立医院附近的“菠萝油子”,后者位于老市区,我更为常去。所谓“菠萝油子”乃是一条蜗线形状的小巷子,从胶东路的坡顶盘旋而下,一直深入无棣路的市井之中,整条路都以脚掌大小的石块铺成,几十年的岁月变迁后,那些石块早已磨平了棱角,默默地挤在一起,在湿滑的雨天里,泛着旧日的光。我经常独自一人从坡顶的车站下车,边看边走。光盘店通常会准备一个方形的浅浅的木盒,小的也就是鞋盒尺寸,大的有一米见方,像旧图书馆的索引卡那样密密麻麻排满了塑料包装的光盘。由于货源类似,各家店的重合度很高,如果是一些新游戏,通常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找到,而且可以略微砍价,但如果要找一些冷门的游戏,就十分需要耐心和运气,基本是靠自己的双手一张张的碟片捻过去,一家家地找。有时热心肠的店主会帮忙寻找,或是凭记忆告诉你大致的插放位置,这也真难为了一些开店的大妈大爷们,他们或许和某个工厂的零件铁块打了半辈子交道,下岗后却对那些异次元新动漫拗口不知所云的游戏名称如数家珍。整个巷子至少有十几家卖光盘的门头,还有不少里街的店铺,派店员站在路边拉客的。通常来说越往里的商家因为位置不佳而价格更好,所以我总是留一些钱到最下面的店里,在那里抬头向上看,是层层盘旋而上的路面和息壤走过的人流,远远的海风吹过,掺杂着讨价还价的人声,还有我年少岁月的天空。
电脑游戏尽管选择众多,但当初更多强大的游戏制作商,尤其是一些日本传统厂商,依旧团结在以主机平台为中心的阵营,借助那跨时代的机能进步,在PS和N64等平台上推出了一部部经典之作,所以我在电脑上的大多数时间反而是在琢磨着使用模拟器玩主机平台上的游戏。说起来最曲折的经历当属UltraHLE,这个堪称最早的N64模拟器最早被我找到是在一张大杂烩的游戏光盘上,可惜运行的时候缺少某个文件就不了了之,后来过了足足有一年之久,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中,和老朋友一起在某家偏远的游戏店买到的一张别的游戏光盘中居然找到了那个文件——glide2x.dll,最终得以体验像马里奥64(任天堂,1998)、塞尔达传说-时之笛(任天堂,1999)那样的跨时代作品。当然,更多的时候我会摆弄那些PS的模拟器,玩那些更时兴的游戏。最早的Bleem!和VGS我都花过不少时间,最难忘的游戏还是实况足球(Konami),从3代、4代直到“2002”的特别版,这个逐渐老去的游几乎陪伴着我一直玩到大学毕业。我有一个好兄弟特别喜欢和我玩实况足球,我们俩并不用手柄,而是用键盘,四只手挤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操作。众所周知电脑键盘有所谓三键保护的问题,无法同时按下许多按键,而足球游戏中的某些逼抢操作恰恰需要同时按住多个键才能完成,两人无法同时输入。可能因为是不会,他从不逼抢,所以只有和他一起玩的时候我才能随意逼抢。我们俩就这样一直玩,度过了高中,又度过了同在一地的大学时光,等到分赴两地读研,他却因为一次事故意外离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和我一起在键盘上玩过实况足球。十几年过去了,前年春节回到家乡的老屋转了一圈,夕阳下那破旧的楼梯上,他跑来我家玩游戏的脚步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我在电脑上玩过最长时间的游戏是著名的最终幻想VII(Square,1996),因为太过畅销从PS移植到了PC上,因为包含了大量过场动画,足足有4张光盘。我断断续续花了近80个小时才完成那个游戏,前后经历了高二到高三大半个学期的时光。经常是在床上挨到深夜,估摸着父母睡熟,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打开电脑,找到衣服堵住漏光的门缝,蜷缩在椅子上,悄悄就进入到了游戏的世界中。那个动人的故事也让我深入其中,难以忘怀,几首优美的配乐到现在还哼得出来。还记得有一天深夜,游戏进行到一处破败的火车废弃场,同样也是夜色下背景音乐忽然换成了悠扬的一段钢琴曲,我披着毯子,小心翼翼地敲按着键盘,似乎整个世界已经熟睡,只有我一人还在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
上大学之后,终于实现了玩游戏时间的自由,不过因为找到了更多的乐趣,也认识了更新鲜的人,游戏反而玩得少起来。不过一有机会我还是会找到那些老游戏,在电脑的模拟器上尽兴一番。我那时住的八人间宿舍在今天的大学已不多见,那是典型的筒子楼结构,一层楼30多间宿舍,住着200多号男生,共用两个卫生间。卫生间到了夏天也是浴室,济南的夏天天气闷热,下趟楼即是浑身大汗,我们这帮懒得去澡堂的便直接在卫生间的长条水槽边洗凉水澡,多的时候每天要洗好几回,从宿舍到卫生间进进出出人流如梭。学校里的学生以北方人居多,比不得南方人讲究,有豪放者单在腰上围条毛巾,手持脸盆就可以去冲凉。熟悉情况的女生在夏天通常是不进楼的,但也有例外情况——某次一个大哥洗完澡一丝不挂就自信地迈出了卫生间,恰好和旁边楼梯上来的女生撞见,好在灵机一动拿脸盆遮住前面紧要的部位,仓皇而逃,至于煞白的屁股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的宿舍里连我一共七个人,等到大三的时候每个人都买了一台电脑,清一色科技市场攒的组装台式机。我们原本就不宽敞的宿舍里放下日常用品本已捉襟见肘,更不用说还要摆放那些巨大的CRT显示器和笨重的机箱了。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兄弟们群策群力下,拆床板挪架子叠桌子,愣是把所有电脑安放妥当。不过整个屋子就更为拥挤,每个角落都见缝插针堆着东西,人走进来如入热带雨林一般,头上要小心床架和悬挂的杂物,脚底下还有密密麻麻的电线网线,着实有些不堪。但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七台电脑功率过高,同时使用的话保险丝不堪重负,频繁殉职。每次黑了灯就只能讪讪地跑到一楼管理员处说好话,请他更换新的保险丝,时间一长,管理员开始怀疑我们在宿舍里偷着使用电炉子一类的设备,态度一天差似一天。后来多亏了宿舍兄弟老Z,这个机智而手巧的沂水青年跑到电器市场找到一个外表类似但足足有几十安培负荷的保险丝,借某次跳闸的机会,趁那天值班的大爷老眼昏花,就来了个偷梁换柱,那根商用保险丝一直撑到我们毕业也没有出过问题,不知道今天是否还坚持在工作岗位上。
在宿舍里玩的游戏里印象最深的要数星际争霸(Blizzard,1998)了,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那是唯一一个能让我们七人一起参与的游戏。有那么一段时间,一到周六晚上,大家便吆喝着开始作战,一般是三打四甚至是二打五的局面,我因为水平太差永远都在人多的一边,经常玩至一半我的老窝便被老Z等高手无情扫荡,只剩一个基地孤零零地飘到同伙的家中另起炉灶,打游击加偷袭苟且续命。即便如此,我也相当享受整个游戏,这可能就是多人游戏的魅力吧。同期最流行的多人游戏其实是反恐精英(Valve,2000),简称叫CS。这个游戏我在宿舍里并不常玩,但每逢暑假寒假,确是和家乡的老同学们一起相聚的主要项目。我的高中同学不少都在天南海北读大学,正是爱玩单身且时间富余的年纪,也没有当今这么发达的手游网络,一帮男人到假期便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主要就是跑到网吧里玩CS。2000年后的网吧其实就如同90年代初的那些街机厅一样,就是用来玩游戏的,里面坐着的多数还是当年那帮在街机旁徘徊的小学生——他们已经成为了大学生或是上班族。在那些最后的无忧无虑的寒暑假里,没有什么比得上与一帮老同学吆五喝六地玩上几小时游戏,再围坐在小饭店互相品评一番,吹吹牛,吃吃饭更为惬意的事情了。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们中的不少人开始工作、在外定居或是继续读书,大事小事缠身,这样的聚会也就慢慢消失了。
等到我离开济南,去上海继续读书,用来玩游戏的时间就更少了。尽管那正是电子游戏推陈出新、进步最快的年月,但我想自己怕是已经过了最好的玩游戏的年龄,不得不把时间投入到更迫切的事情里去。在上海读书期间玩得最多的游戏依旧是新一代的实况足球,我从零开始教会了其他三个舍友,到后来他们的瘾比我还大,我们一起躲在那间城郊结合部的宿舍里,听着路上卡车的轰鸣,玩得不亦乐乎。还记得研二那年冬天,正是在外实习的日子,几个人一下班便匆匆跑到路边的小店来上几盘盖浇饭,马马虎虎填饱肚子后,顶着凛冽的寒风,回到阴冷的宿舍,顾不得脱外套就打开电脑开始激战了,那也是我最后的集体生活的记忆。
工作以后,能用来玩游戏的时间就更为碎片化,且越来越少,慢慢地我也早已与时兴的新游戏脱节,有机会的时候还是愿意摆弄那些从小玩到大的老游戏,尽管如此,我还是挺热衷于看别人玩那些流行的游戏,是很新鲜的体验。说起网络游戏,我曾经是Xbox360上面的Happy Wars(Toylogic,2012)最早的一批玩家,但也没坚持多久就被肯花钱的大户虐到黯然离场。我的家里也有几台这些年新买的主机,光附带的手柄就攒了好几个,可惜已经没有什么人陪我坐在屏幕前一同享受游戏的快乐了。
对于我来说,好的游戏和好电影或者好书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人生的跌宕起伏大喜大悲,在游戏里亦能体会一二,即便不能,也并不影响游戏本来的乐趣。中国历来缺少纯娱乐的文化,但仍旧有一代人和更多的人在游戏的熏陶下长大,我是其中的一个,等到我的孩子再大些,希望可以和他一起开心地玩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