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沧影片《Burning》观后感

股市熔断,病毒泛滥......还是逃避现实,扎到书本和电影里算了。

最近看了些书和电影,挥之不去的是《Burning》。2018年的韩国影片,曾在嘎纳电影节得到破纪录的3.8影评分(满分4分)。

看后开始想很久都没碰的问题,或者说自以为"成熟"以后就不好意思再碰的问题:人生究竟是什么?我们干着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或忙碌或欣喜或焦虑或颓废,真的有意义?尤其结合近来让人目瞪口呆的各种突发事件,更觉人之渺小和脆弱。每个人却都还搭个台子唱大戏,自以为底下很多观众,还期待人家的叫好之声,真是太好笑不过了。能平安渡过一生,不掉陷阱里、不把路走岔了,就是幸事。

《Burning》的情节不复杂,如果只当一个故事来看的话,几句话便可概括:一对坡州(Paju)村里出身的穷困年轻人钟秀和惠美,久别重逢在他们务工的首尔。两人都是文青:钟秀是学写作的,不过毕业后还没写出任何小说;惠美虽蜗居在转不过身的小公寓里,欠了一身卡债,却具有表演天赋,在学习哑剧,并热爱旅行。本来可以相依取暖的两人,在惠美非洲之旅遇见神秘的富人Ben之后,人生的走向被看不见的手重新摆布。生活的残酷,阶层的碾轧,被晾在光天化日之下,每个人都无处躲藏。

李东沧的这部影片磨了八年,可谓精雕细琢。改编于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又契合了福克纳《烧马棚》的片段。这也是男主角说最喜欢福克纳的缘由。

如果只是过一遍,想必会看到青春的苦闷、亲情的缺失、爱情的艰难、性的压抑和发泄、甚至谋杀和复仇。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到对社会阶层固化的揭示,对人性的探索,富人对穷人有形无形的压榨。如果再用心一点,会发现片中的一切都虚虚实实,很多的隐喻和暗示,很难说什么真的发生了,什么没有发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类影片:不是编剧导演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而是你自己看到你理解的,看到你想要看到的,想要思考的。

那么,我就说说我看到的(有片段剧透)。

*** 橘子 ***

惠美和钟秀重逢后去喝一杯,惠美给钟秀表演了吃橘子的哑剧。她说:你不必刻意想着这个橘子,不要想没有这个橘子就好。

换句话说:不要认为TA不存在,就是存在。

这其实是很有禅意的。很多时候,人们为了验证或达到一个或虚或实的目标,拼了老命、直至怀疑人生也未必得到。其实,不论是穿双新袜子的小快乐、小确幸;还是功成名就的大事业、天荒地老的大爱情,常常都是不经意中得来。当然你得有个出发点,就是不要负面地否认TA的存在或忽视幸运擦肩而来的迹象。

*** 小饥饿和大饥饿 ***

惠美在非洲部落学到little hunger and great hunger的概念,可用来诠释三个主人公的心态和生存状况,其实也适用于每个人。

惠美和钟秀这样的底层人士,无疑脱不了"小饥饿"的困扰。他们为衣食奔波,在固化的阶层天梯上没有上升可能。但同时,他们也追求着精神层面的"大饥饿",让他们觉得不那么颓不那么丧,而是有点痛苦地浪漫着的感觉?

而对于Ben这样的富人来说,他们打着哈欠听着穷伙伴的各种吐槽,各种献媚,他们用奇特甚至变态的方式满足自己的"大饥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地允许他们碾轧着为"小饥饿"挣扎的人,而且这些"小饥饿"的人还常常被他们放下的身段而感动和迷惑。

*** 南山塔下的一缕阳光 ***

惠美房间里难得的一缕阳光,给了她和钟秀这样困顿之人一丝温暖。钟秀在凌乱飘忽的女人衣物之间,看着阳光屡次自慰的镜头,让人不觉得淫秽,而是心里涩涩地觉得伤感:那阳光和高潮都是那么转瞬即逝。

而Ben这样的人,就像南山塔一样总是高高在上,他都不屑于解释他的工作,他说就是"play"。他在play中赚钱,在play中做美食再把TA吃掉,play人生,play他人......他的出场就那么诡异,对着电话情意绵绵的对象,是他的妈妈;一个声称不会流泪的人,是经历了极其的惨痛而不再流泪了,还是天生的反人类人格让流泪的本能都缺失了?不得而知。他们就是盖茨比,钟秀和惠美这样的人不敢质疑他们,好像质疑更会反衬自己的失败困顿。这才是社会层面的悲哀。

*** 枯井 ***

惠美说,她七岁时不慎跌落一口枯井,害怕地哭了很久,多亏钟秀出现,把她救了上来。

可是,钟秀完全不记得此事。实地勘察并问了惠美的家人、邻居、里长,都说没有这口井。

唯有钟秀16年未出现的妈妈现身要钱时,钟秀问她,她说"有啊"。

这口井,甚至于妈妈,是不是真实存在,都是一个谜。

但可以肯定的是:惠美信任钟秀,认为他救过她。或者,只是传达一个"我信任你"的信息,并暗示或者希望钟秀还会继续救她。连高高在上的Ben也说:他从来没有嫉妒过谁,但看到惠美这么信任钟秀,他嫉妒了。

可惜,钟秀担不起惠美的信任。不全是他的错,是人生如此安排。

*** 夕阳之舞 ***

影片里三人在钟秀的小屋前喝酒聊天抽大麻,他们聊着深刻或者说对剧情至关重要的话题,如果是好莱坞的片子,估计得整点戏剧效果:雷鸣闪电啊,大家的表情激动扭曲啊......可是,这里却是三人傻傻地笑着,坐在特别特别美的夕阳中。

Ben说他的爱好是烧废弃的暖棚,它们到处都是、看着碍眼、毫无用处,"它们等着我去烧"。至于棚子的主人是否同意、棚子是否真的无用,不在Ben的考虑范围内。烧了就烧了,就好比下雨了,发洪水了,把人冲走淹死了,有个叫"自然道德"的东西让你无法怪罪任何人。

钟秀借着酒劲说:"我爱惠美啊!" Ben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是啊,棚子的主人是否珍惜那个棚子,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就要烧,要那种骨骼里响起贝斯之乐的快感。

惠美从房里出来,钟秀不吭声了。你倒是把你的爱告诉惠美呀!他不敢,Ben的存在,让他无形中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了。他也只有在牛棚里铲牛粪的时候才最最自在,可以对着他的小母牛高歌。

惠美脱去上衣,在夕阳下化身为自由的鸟儿,这段夕阳之舞想必每位观众都不会忘记。

*** 烧仓房的特权 ***

影片中,钟秀那种小人物的卑微甚至猥琐,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果没有Ben的出现,没有阶层距离的压力,钟秀可以开着破卡车载着惠美回她憋窄的小屋里做爱,或去钟秀的乡居破屋前抽烟看夕阳。

可是,钟秀却主动把惠美的行李箱从自己的破车里拿出来,放到Ben的保时捷上,不顾惠美欲言又止的表情,也不介意Ben这个萍水相逢的富人就在刚才还对着惠美的真心感言哈欠连连。这个卑微的钟秀,就这样自动地降格了自己,放弃了惠美。或许,Ben无形的气场给钟秀下了盅;又或许,在钟秀心之深处,觉得是对惠美好,给她一个向上的机会。

因为阶层的差距,还没交手就缴械了,这才是Diao丝真正的悲哀。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词,但此时此刻觉得这个词的悲凉胜过字面上的不雅。

大家都说目前大热的《寄生虫》深刻揭示了阶层固化和贫富差距的触目惊心。但我觉得那是美国版本的韩片,而《Burning》的手法也许更法国化一些,让观众慢慢体会那种心之深处的震撼。

如果要开脑洞,这部片子里处处都可以琢磨,每个分叉都可以再续一个故事。整个故事从头至尾都发生了?还是前半截真实,后半截是钟秀的创作?那只叫"锅炉"的猫是真的还是如同惠美的橘子?Ben最后赴约了?Ben为什么那么在意钟秀,是为了让他更痛而得到嗜血的快乐,还是Ben 潜意识里想借钟秀了断自己的"大饥饿"?

三个演员都可圈可点。刘亚仁(钟秀)演得一点不装,不惜形象,把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演活了,其实他本人是在韩国大红的明星,也是很有味道的型男。Ben 是出演"Walking Dead"的美国韩裔演员Steven Yeun。惠美也很符合角色。

总之,一部非常值得看的好片子。

谢谢看贴。

陈默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人参花' 的评论 :

谢谢!回复晚了。很高兴你也喜欢~
人参花 发表评论于
同喜欢这个电影。刘亚仁在一个电视剧里演一个天才钢琴家非常帅。顺着他的名字找到这个电影发现很不错。特别佩服你的观察入微和表达细腻。也是看你另一个文章顺着看到这里。写得真好!
陈默 发表评论于
荻花:看到你太高兴啦!

我还想着去跨坛找你你,可是对那边又不熟。是想告诉你我看完了"Ask Again, Yes“,好看。想着写个读后感的,但动作慢,就先写了这个Burning的。

是,Steven Yeun演得好,符合角色的人设。

最近还看了Okja,也是韩国片,确切说是韩国的编剧导演,美国制片出品,Tilda演女主角。不是那么深刻的类型,比较故事化的那种。

你和家人也多多保重啊。印象里你们在南方,希望病毒怕热,你们那里更安全一些。

等我写了读后感和你交流~有其他好书好电影多多推荐啊。

祝好!
荻花 发表评论于
我也特别喜欢Burning (超过Parasite),因为层次特别多,余味无穷。导演选Steven Yeun演Ben真绝了。我听过一个Steven Yeun的访谈,他说自己说韩语有一定隔阂(不一定是口音,就是不太跟得上当前的语境)。导演说这样正好,因为需要这个角色和现实有隔阂。

现在形势紧张,你和家人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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