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读苏联作家格罗斯曼的小说《生活与命运》电子版,此书被称为“20世纪的《战争与和平》”。每天50页,与你分享。
保卢斯元帅 痛不欲生的诺维科夫 施特鲁姆复杂的爱(19)
第45章
德军保卢斯整夜未睡,大概在想置身西伯利亚战俘营里的情形:身前身后茫茫雪原,他跟士兵们站在篝火旁烤火。
副官说,给他往箱子里多放了暖和的内衣。
从被包围之日起,保卢斯就清醒认识到,他取得夏季大捷的种种条件已经不复存在。正号都变成了负号。
他曾经向希特勒建议,第6 集团军向西南突破包围圈,清出一条走廊,在丢弃大部分重武器的前提下撤出部队。
当叶廖缅科在12月24日重创曼施泰因的手段时候,就是一个步兵营营长也能明白,在斯大林格勒抵抗下去是不可能的。只有一个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希特勒“亲自加封第6 集团军是白海到捷列克这条绵亘战线的前哨,把第6集团军称之为斯大林格勒堡垒”(这个翻译,此处什么叫加封,不懂)。
斯大林格勒显然就成了战俘营。
1月31日,保卢斯终于收到密电,晋升为元帅。他再次陈述正确意见,回答是:他荣获帝国最高勋章,带像树叶的骑士十字章。
他明白了,他在希特勒眼中已经成了亡灵。他只有一种作用,成为坚守阵地舍生取义的悲剧形象,他的几万官兵,称之为殉国圣徒,德国电台奏起了哀乐。可这些人还活着。煮马肉,杀狗,抓鸦鹊。捉虱子吸纸烟。朝着冻僵的手指哈气,流着清鼻涕。
保卢斯为自己全军必遭彻底覆灭的正确判断而心情沉重,但是又有一种奇怪的怡然自得的感觉。他可以挽救全军,可以名垂千古!
深夜,伏尔加河东岸的人看到,斯大林格勒上空各种颜色的信号弹闪亮。德军投降了。
当夜,人们就离开东岸,进入斯大林格勒。据说留在那里的人早就断粮,所以官兵们随身都带了面包和罐头,有的人还带了伏特加和手风琴。
未带武器的战士们进了城把面包分给守城军民,大家拥抱接吻,却没有欢欣雀跃,没有尽情欢唱,心中仍有余哀。
这是1942年2月2日。
这一天,报纸上详尽报道了德军投降的消息,欧洲、美洲、印度等地都知道了陆军元帅保卢斯走出地下室,第64集团军初步审讯的情况,甚至还知道保卢斯的参谋长施密特将军身上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希特勒、罗斯福、丘吉尔的眼睛开始寻找新的军事较量热点。斯大林的手指敲着桌子问总参谋长,调动斯大林格勒的兵力到新的集结地区,各种物质是否已经齐备。
高级翻译米哈伊洛夫中校,陪同保卢斯来到第64集团军司令部。
苏军官兵好奇地审视品评他身上那件从肩到腰都镶着绿色皮条的元帅大衣和头上灰兔皮帽。
大街上,苏军手持冲锋枪的战士推着、叫着、重新编组德军俘虏。一堆堆武器就像一垛垛钢铁,在雪地上闪出蓝黑色光芒。
俘虏们迈着特殊的步子,失去自由的人和畜生才有的步子。受轻伤被冻伤的拄着棍子和烧黑大木棒,所有人的脸都是青灰色的,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表情。
在原盖世太保野战局所在地地下室里,德军战俘抬出一具又一具苏联人的尸体。有的尸体手脚已经分离,多数死者半裸着,有的穿着衬衫有的穿着军用短裤。有一个还是未成年的少女,尸体卷曲干枯,只有润泽的长发围绕着死鸟一样黑褐色的脸。
一个女人尖声嚎叫“孩子,我的孩子!”
她动手梳理这少女的头发,站起来朝德国俘虏走过去。苏军哨兵觉得不妙,又无力阻止,人民看着她,德国俘虏也看着她。
女人除了德国人包扎着嘴的那张脸,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觉得她有压倒一切的力量,又克制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是昨天红军战士送她的,“拿着,吃吧”。
这样的情节,这样的女人,震惊!
诺维科夫继续向西挺进。可是空军还有炮兵似乎都不情愿支援他。参谋长涅乌多波诺夫说:“很简单,不愿意我们抢先进入乌克兰,都想抢头功,得勋章”。
涅乌波多诺夫说他去找方面军司令谈,保证解决一切问题。
诺维科夫看着他,注意那只手,就是这只手打掉达连斯基的牙啊。
可是现在,他和政委、参谋长感到前所未有地一致。他对战争又有了新的热情新的理解。
有3个多星期了,他没有收到叶芙根尼雅的信,他一直在盼着。1939年得知她结婚,恨不得一枪打死她!他跟司令部的小妞们没什么瓜葛,他清清白白等着她。
终于来信了。
读完,他轻轻吹起来口哨,像小时候,接着,他觉得他要死了。热尼亚信里说“为了你纯洁崇高的感情我终生谢你。但是过去的生活更吸引我撇不下忘不掉。。。别怪我,原谅我。。。”
这都是什么话!
他怒不可遏。想敲她的牙打她的脸,用手枪柄打折这母狗的鼻梁。。。。
他又觉得自己孤苦伶仃,世界上再也没有谁、再也没有任何力量挽救他,只有她。可是她毁了他。
她怜悯他,为什么不怜悯我?我现在谁也不如,还不如集中营的囚犯,不如医院里肢体残缺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掏出手枪:“我自杀不是为了因为我无法活下去,而是为了让你终生痛苦,让你。。。。受良心的谴责”
一会儿,他又收起手枪:“过一个星期她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你也应该遗忘,不再回忆。”
他又看她的信“我可怜的、善良的、可爱的。。。。”
一会儿恨不得打死她,一会儿又绝望无助,诺维科夫这一段真精彩!
3个星期以后,诺维科夫的坦克军转为预备队,同时他奉命去莫斯科。能否回来,不知道。
他不在军里期间,涅乌多波诺夫代理军长,政委格特马诺夫近期解职,安排去顿巴斯一个新解放的州担任州委书记,党中央极为重视这个州。
诺维科夫去莫斯科,司令部众说纷纭。有的说,不必大惊小怪,还会回来的;有的说,关键进攻阶段,他错误决定休息10小时;有的说,他跟功劳卓著的政委和参谋长关系不好。。。。
又轮到施特鲁姆了。
自从斯大林亲自给他打电话,他以为研究所的人会为企图伤害他而汗颜。可是当他回到研究所是,大家都高兴,充满真诚友好,真的都很诚恳,都希望他万事顺遂。他的工作被连连称赞。有人问他,是否有必要建立一个独立的研究机关。
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了。那些人现在从人性的角度跟他说话,办事。书记跟他聊钓鱼,所长跟他谈儿童疾病,原来他除了两个亲生孩子外,还收养了一个西班牙集男孩,这孩子常生病。过去,施特鲁姆以为他们在家里也是只谈论干部纯洁性,给妻子读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
但是,人们的生活不会因某个施特鲁姆的得势或失宠而改变。1937年被枪杀的人,也不会因某个施特鲁姆是否得到勋章或奖章就能复活。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且理解很深刻。他对妻子说:“周围小人太多了,人怎么那么害怕维护自己做老实人的权利,为什么那么轻易做出让步,搞了多少妥协多少可卑的行为。”
玛丽娅把自己跟施特鲁姆的关系告诉了索科洛夫,这彻底破坏了这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她答应再也不和施特鲁姆见面。她还是柳德米拉的好朋友,蒙在鼓里的柳德米拉跟丈夫说,我真不明白,索科洛夫为什么跟你这么过不去,玛丽娅也解释不清楚。
在施特鲁姆最痛苦不幸的时候,玛丽娅以非凡的敏感理解他的煎熬,窥破他的思绪,料到他的行动。在这种充分的理解中施特鲁姆感受到幸福,好像能很轻松第承受一切痛苦。
而对妻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
他想起了小姨子热尼亚的话,这是第二次爱情,确实是心灵上的维生素缺乏症。
他为什么对玛丽娅的丈夫没有愧意呢?可为什么要有愧意呢?不就是在公园走一走,长椅上坐一坐吗?
他回忆起起立柳德米拉的种种不好,她的冷酷固执粗鲁无情。但是毕竟生活许多年,与他同甘共苦,现在头发都白了。她经历了多少痛苦。他不是一直为她骄傲,为她的直率公正感到高兴吗?
斯大林打来电话以后,他一度觉得恐惧全然从生活中消失,然而事实上恐惧依然继续。而他换了一副面孔,不是平民,而是贵族了。
所长又找他了。说是国外,主要是英国煽动对苏联的敌对情绪。公布了一个名单,是被迫害的被枪杀的作家学者的名单。他们特别推翻了被判杀害高尔基的凶手普列特涅夫和列文的罪行。所以我们要写一封公开信,表示苏联知识分子的愤慨。
施特鲁姆明白了,他需要在这封公开信上签名。
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向他袭来。他不能相信,普列特涅夫是杀害伟大作家的凶手。她母亲还找列文看过病,如此卑劣地诽谤,多么心狠手毒。
拒绝在信上签名,等于对杀害高尔基的凶手表示同情!不,不能。
他拿出了自来水笔。
他做了卑污的事,朝无力倒下的满身血污的可怜人投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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