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疫情之中,宅在家里看电影,有两部讲方言的电影看了很有味道。一部是50年代的老电影《关连长》,另一部是七八年前拍的《万箭穿心》。
《关连长》是影视界传奇人物石暉导演和主演,里面还有个主角是老牌影星程之。他们都是演解放军,讲的一口山东话惟妙惟肖极其传神。石暉是天津人,程之是湖南长沙人——他的儿子是前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程前,两人竟然能说一口可以乱真的地道山东话,委实让人佩服,可见从前演员的功力和用功。《关连长》一片文革中被批为毒草,说是解放军形象被丑化歪曲,其实那电影是我看到过的最真实的解放军形象,土里土气一点都不高大上,却憨厚朴实看着可亲。那电影看了是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另一部《万箭穿心》是根据目下正处于舆论风暴中心的武汉作家方方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很感人的电影,不夸张地说,就艺术水准人物刻画感人力量及演员演技而言,近年出来的那么多动辄票房多少亿的电影里鲜有能与之一较高低的。故事情节就不介绍了,油管上能看到。有趣的是电影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武汉方言版的,另一种是普通话版的,我看的是方言版,尽管不是百分百听懂所有台词,却觉得极有味道,感觉里面人物就必须说那种方言。为比较效果,我后来又特意看了看普通话版的,淡而无味如白开水,效果相去甚远。值得提一句,剧中女主角的出演者叫颜丙燕,是个北京人,剧中台词她是学习练习武汉话后自己说的,也许武汉人能听出瑕疵,但我看留言都对她的演出给予很高评价,她的演技和用功都是给人印象深刻的。
方言自带方言特有的味道,换成普通话尽管意思能够传达,方言特有的韵味却难以传递,这样的现象是很多的。上海的周立波最初的脱口秀都是上海方言说的,那些其实是他最好的作品,后来改用普通话说的那些,在上海人听来,效果是要打对折的。方言里的一些特殊用语是在特定环境下产生出来的,只有熟悉那个环境具备在那个环境里的生活经验或体验才能领会那些用语的微妙之处。比如上海人说的“塞姑”(罪过)一词与另一上海话词汇“作孽”意思相近,又有微妙差别,翻成普通话都有可怜的意思,可是在很多具体语境下,若将“塞姑”换成普通话的可怜,其语意的丰富饱满程度都会大大受损,上海人或许觉得“塞姑”就是“塞姑”,若要原汁原味传达意思,就非“塞姑”不可。
去年我去重庆时,在一个老虎机房打老虎机,边上一台机器的打者是个年轻人,输了很多钱进去硬是打不开。等他输了最后一百元钱进去之后,起身离开机器,却难忍郁闷和怒火,用力一拍老虎机上的按钮,愤愤一句,日你妈!那个四川人特有的骂法和腔调让我觉得十分有趣。我暗自试了试普通话或上海话骂法替代,感觉效果大为不同,那小伙子的“悲愤”似乎唯有那个“日你妈”方能完整无损地充分发泄。
方言并非只是中国独有,日本也有方言,关西关东方言就是不一样的。但日本的方言主要是口音的区别,方言的特殊用语不是没有,但为数很少。不同地域使用不同方言的日本人交流是不成问题的。中国的方言却不同,尤其是南方方言,如广东福建温州等地方言,外人听来完全不知所云,这些方言比外语更难,因为没有文字语法之类,外人是难以学习掌握的。
但如山东四川湖南湖北东北等地方言,外人虽然不会说但多少能听懂,这些方言听起来便特有其味道了。
过去为了推广普通话,一度不提倡方言。如今通讯媒体高度发达,普通话在年轻世代里普及已经完全不是问题,如何保护保存方言倒成了一个大家关心的问题。上海人现在着力推广上海话就有这方面的用意。使用方言拍电影也是很不错的尝试。我看有些上海题材的电影里也有个别台词使用上海话的,如《茉莉花开》里陈冲就说了几句上海话,但一个电影里的同样人物一会儿普通话一会上海话,看着是不自然的。而如本文最初提到的《关连长》和《万箭穿心》全篇一律使用方言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有其特别的韵味,是值得更多尝试和效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