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道围栏
鸽溪的后院曾是一条古路。古路一直向东延伸,似乎与院落东侧的建筑遗址连接着。
一个世纪前,在以运河运输煤炭的时代,这里曾有繁忙的产业。
Hamilton家族曾是这里的业主,经营木器加工,主做棺木和家具,以及修理运河的驳船。据当地的老人讲,鸽溪楼梯的木质扶手,便是这座木器厂制造的。Hamilton家族的后代没有继承木工手艺,却把殡葬服务做的风生水起,并延续至今。
随着运河废弃和木器厂的消亡,通往这里的道路也荒弃了。几年前,我在开辟荒地时发现了此路。那时,路上树灌丛生,堆积的的腐殖质,竟厚一尺。
古路宽约五米,由灰渣铺成,两侧有石块保护。我曾在路的两侧挖出很多埋藏很深的护路石。其中一些,被用作了后院花坛的装饰。
路行车马,也自然走人。如今车马无存,这条路于是渐渐演变成公共步行道(Public Footpath),多年来一直保留着。
英国的私有领地不得随意进入,但其上的步行道,公众却拥有行走权。英国的地图上,都明确标示着这些小路。在英国的乡间,总会看到公共步行道的指示牌,也常会看到漫步者,脖子上挂个透明的防水地图夹,按图索骥,在这样的小路上,或呆头呆脑,或东张西望地行走。
没人喜欢外人在自家院子穿行,我也一样。私心,让世间的人共享喜恶。
步行道的管理归当地政府,我无须对其负责,却不可将其随意封闭。由于缺乏维护,每到夏季,步道上扎人的黑莓藤蔓密集,蜇人的荨麻丛生,行人根本无法通行。偶有漫步者投诉,政府便派人清理一下。于是每年使用这条步道的漫步者,屈指可数。
步道所在的古路两侧,曾各有一排老山楂树。在我购得鸽溪时,南侧的树被拦腰砍伐。留下的树桩没有继续存活,其上的几道铁丝网,算是禁止行人跨越的标示。
步道与铁丝网之间,有接近两米的距离,其上荒草密生。这里土壤肥沃,我在此种上的几棵果树,每年都结会出很多美味的梨子和苹果。
我一直打算将步道的边界整理一下,但面对一片杂乱,总是很难决心。如今休工在家,在患上武汉肺炎前,便是有闲了。
几年前拆下的围栏木桩,我一直存留着。这些木桩将被再次种下,成为围栏。
在步道的一侧,我埋好粗大的旧枕木做起始的固定桩,再将十几根圆形的旧木桩依次深深打入地面。
我将枯树干上的几道铁丝网拆下,调直后重新钉上木桩。
做这些事,花了我整整两天的时间。
有人送给邻居Liam 很多拆下的围栏木桩,让他用作壁炉的劈柴。这些木桩曾短期用在建筑工地,仍旧很新。Liam觉得烧掉可惜,便都给了我。其中很多是半圆形的材料。我于是将半圆形的木料上下结合,做成了围栏的圆形扶手。
几十米长的木质扶手,会随着湿度和温度变化明显缩胀。我于是将扶手两端与固定桩之间,各保留了15毫米的间隙,并做成滑动固定,避免扶手的缩胀使固定桩受力松动。
做好出入菜地的小门,步道围栏完成。
我将腐朽的树桩大部清除,清掉灌木杂草,平整围栏外的地面后,移栽了许多杜鹃。我一直喜欢这些不同花色,常绿的杜鹃。但杜鹃对土壤要求十分苛刻。橡树下种植的杜鹃,由于土壤条件不很理想,三年来一直生长缓慢。
我没有测试围栏附近土壤的酸碱度,但附近的山茶生长很好,想必这里疏松肥沃的土壤也会适合杜鹃。
三月来风,四月却无雨。英国的天气实难预料。几天前气温仿佛夏季,但其后的一天,地面却有了霜。霜冻出现了,已经出秧的马铃薯都被严重冻伤。
高纬度地区的无奈。却也有欣喜——日照已经明显长了。
时节的气息轻盈而至。春阳温暖,河谷在一天天变绿。
因为风,云走得很快。阳光透过云隙照在山坡的林地,新绿的森林明暗交替着。每天早晨,我都会端着茶杯踏进晨光,去感受新的一天。
“认真过好每一天”,类似的话我曾看到过很多次,却不知怎样才算是把一天“过好”。
对任何人,每一天都是新的,也都是未知的。无论人们怎样面对,拥有平常心,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平常心会让人拥有一份平和的心田。站在这片心田,世界便会显得舒缓;也会让人看到,世界为何会有波澜。
鸽溪没有安平的田野,视野中也没有高山,但院落岩石花坛的高山花卉开始开花了。
虽没有万紫千红,却有几分低调的色彩。花坛上的花卉种类很多,不同的花期,会让这些色彩延续整个春夏。
溪岸也有了花的颜色。花溪,曾是我的希望。尽管野兔咬坏了很多花卉,但这份希望,已经隐约眼前。
院落里的花卉都在生长着。掌叶大黄(Rheum Palmatum L. Chinese rhubarb. 药用植物,原产中国西南,根为中药大黄)在迅速生长。每年的此时,紫红色的新叶很是醒目。
水塘岸边的水菖蒲在生长着。水中的小节眼子菜(Potamogeton nodosus, American pondweed)也开始浮出叶片。我走在岸边,恍间看到叶片间出现了白色“绸带”。
河鲈产卵了。河鲈(Perca fluviatilis, Perch,澳洲人称之为Red fin.)产出的卵块呈宽带状,很是奇特。
鲤科鱼类多在五月中下旬产卵。卵于六月孵化。其时,成群结队的河鲈幼鱼,已经能够捕食那些刚刚孵化的鱼苗了。很巧妙的自然。
的确,每一天,每个时节,都是新的。无论人间怎样安排自我,自然总是轻轻巧巧左右着世界。
身边不远处,是我做好的围栏,静在菜园的一侧,也隐在午后的阴影。
围栏终是一份阻隔,所阻隔的,也仅仅是鸽溪与那些陌生人的世界。偶然走到这里的漫步者有着自己的希望和幻想。他们凭栏而望,会看到鸽河的谷地存在一个花园,却不会看到,这片曾经荒莽的土地,是怎样变成花园的。
只是,这条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
今天傍晚,我坐在露台,喝着奶茶,看着林鸽在天空飞舞,看着野兔在田野追逐,看着野鸭在水塘觅食。
世界是寂静的。我做了很多事,有些疲惫。
恍惚间,我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我感到惊奇,望着河谷,有些不大相信。现在仅仅是四月,布谷鸟怎么会回到北方?
布谷鸟的鸣声再次传来。是布谷鸟真实的叫声,而且更近了。
鸽河河谷今年第一次布谷鸟的叫声,再次被我听到。
岁月,静,却不好。但希望依旧在。我有些感慨。
我做好了围栏去限制和阻隔人间,但世界依旧向我走来。
感谢!
音乐:Is the Tears of Angels, Edgar Toni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