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坐火车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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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坐火车旅行

 

元月初,Ahne教授寄来了参加国际会议的正式邀请信: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二日到二十五日,将在德国的慕尼黑召开第一届低等脊椎动物病毒学术研讨会,希望我能参加。并给我出了一个报告的题目《中国草鱼和青鱼中的呼肠孤病毒病》,叫我做二十分钟的口头发言。但信中强调:他们不能给我提供路费。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国际会议,毫无经验。我拿着这张邀请信找到潘老师。潘老师详细地教我应当怎么办理手续:“你先赶快写个报告吧。由水生所送到北京的科学院外事局,等他们同意批复了,你就可以一边办理签证,一边联系买票了。钱可是要由你的课题来出的啊,院里是不能给你出的。”

我赶快照他说的打了报告,并跟科学院外事局的小陈联系。他一听说我要去参加国际会议,高兴地说:“好啊,没有问题,一定给你批下来。”

我想想坐飞机太花钱了,听说可以坐火车到莫斯科,再转车去德国。我又打电话问小陈,他告诉我确实可以,不过时间比较长,估计要九到十天才能从北京到慕尼黑。如果我觉得可以,他可以帮忙买火车票。

我一边抓紧时间办理各种手续,同时在出差去中山期间就抓紧写发言稿。不到七月,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小陈也帮我买好了从北京到柏林的来回火车票,不过需要在莫斯科转车。Ahne教授也给我预定好了酒店,酒店就在慕尼黑大学水生所不远,隔着一条马路。

八月七日,我坐火车去北京。那几天武汉正值高温,热到四十一度以上。傍晚上了火车。我买的票是上铺,爬上去时一不小心碰到了被晒得滚烫的车顶,我被烫得忍不住“哎呀”叫了出来。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入眠,直到半夜过了郑州才开始凉快下来。

一到北京,我就急着去找外事局的小陈。他看到我就说:“你真划算,这火车票来回只要五十美元。”我拿出一叠人民币,还没有开口,小陈就叫了起来:“你还我人民币?我可是用美元帮你买的。该怎么算啊。”我也楞住了:那时候,美元和人民币的官方兑换价格是一比四点五,可是黑市价已经是一比十了。我该怎么给他呢?小陈想了想:“嗯,有办法。有个研究所里的人出国兑换外汇的指标还没有用完,就拿去用吧。”他很快就把这事给搞定了。随后递给我办好签证的护照和火车票:“你赶快去买点路上吃的东西吧。”他还告诉我:“到了苏联那边,会有倒买倒卖的贩子到火车上来找中国人买东西。他们特别喜欢二锅头,因为苏联现在禁止卖伏特加了。所以如果有高度的白酒特别吃香。还有,听说那里人比较喜欢清凉油。你也可以带一些。”

九号,我在北京的商场里逛了一天,买了一大堆方便面和火腿肠。想想又觉得不能吃一个多星期的方便面啊,那以后再看到方便面会想吐的。于是又买了好多面包和水果,还买了两瓶二锅头。那时候酒还真便宜,一小瓶二锅头还不到三块钱。另外还买了七、八盒清凉油。

十号一早,我匆忙地赶到火车站。三次特快已经停在站台上,车厢侧面“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的牌子擦的干干净净。走进车厢,这里的布置跟软卧差不多,一个房间包厢里只有四个人。

 

刚上去不久,车就开了,从喇叭里传出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主题曲。大家一下子笑开了:“嘿嘿,我们是去西天取经去啦!”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很快就到了中饭时间。大家互相招呼着:“快去吃吧,明天出了中国就要换餐车,就没有中餐吃啦!”我赶忙去餐车。中饭是每人三菜一汤,做得挺好吃,只收十元。大家吃完了抹抹嘴:“嗯,这饭挺划算的,又好吃,还只要十块人民币。”这时有个小个子叫了起来:“什么?他们怎么收了我十美元啊?”我一听楞住了:“还有这么回事?”有个大胖子笑着问他:“你怎么跟服务员说的?”小个子眼睛朝天想了想说:“How much dost it cost?没有说错啊!”大胖子不由得大笑起来,指着他说:“活该!谁叫你说英语的。餐车里中国人吃饭收十元人民币,外国人吃饭收十美元啊。”

在那个年代,中国到处都存在对国内和国外的双重标准。像买公园的门票,住宿等,对中国人是一个价,对外国人则是另一个价,而且相差好多倍。火车上虽然可以通过查验护照来辨别你是哪里人,但餐车的服务员才懒得一个个检查,讲中国话的人就是中国人,讲英语的人就当是外国人啦。

大家一听全笑翻了,小个子后悔得只揪头发。有的人笑得倒在铺上喘不过气来。

半夜里,火车到了边境车站二连浩特。每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远处,苏联军队的探照灯就在不远处晃来晃去,还隐约看得到有铁丝网。

由于出国后铁轨的宽度就变成苏制的了,那里比我国的标准铁轨要宽一些,所以要把每节车厢都改换成宽轨距的轮子。中国的边检官员要求我们下车,等车厢改换成宽轨轮子,顺便去办理出境手续。

等到我办理完手续后,看到有的车厢已经换好轮子被推了出来,停在站台的另一边。我走过去刚要上车,一个穿制服的边检女官员正带着一个外国女孩要从车厢里出来。那个女孩看见我上来,紧张地拉着我的手,用发抖的声音对我说:“你能问问她为什么要抓我吗?”我不禁笑起来:“我想她不会是要抓你吧?”我回过头来问那个官员:“那个女孩很害怕,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能告诉她吗?”边检官员说:“她没有在我们国内的居住证,所以查不到她的来历。”这样啊。于是我用英语问她:“你有居住证吗?在中国的?”她马上明白了,大声地说:“有,我有啊!”正在这时,可能是她的男朋友抱着一大堆食品袋走上车来,女孩一下子扑上去,抱着他哭了起来。边检官员愣愣地看着他们,我笑着对她说:“你没解释清楚,把她吓坏啦。”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都上了车。列车缓缓地移动,不一会就通过国界,进入蒙古。随着火车慢慢前进,每过去一节车厢,就跳上来一个蒙古兵,站在车厢门口,紧紧地盯着我们。不一会,整列火车都过境了,就又停了下来。上来几个蒙古官员,叫我们全都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里。然后那些蒙古兵就每个房间、每个厕所,还有天花板上面逐一检查,似乎是在检查是否有偷渡过来的人。还有的小兵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检查用了大半个小时才结束,我们都困死了。

天亮了。我们醒来后从车窗朝外看去,到处是一片荒凉,别说是树木,连草都很少。简直就是荒无人烟!大家呆呆地看着外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嘿嘿,昨天还查得那么严,有谁想偷渡到这里来呀?要是想惩罚谁,把他请到这里来,就够他受了。”

我打开箱子,想看看我带的面包。这才发现由于天气太热,不到两天,面包都长出了霉点。同车厢的人建议我把霉点挖掉再吃,我犹豫了半天还是给扔了。出门在外,万一吃坏了肚子可不是好玩的。先用方便面混混再说吧。

火车在蒙古走了整整一天,半夜通过边境乌兰乌德,进入苏联。

早上起来,我们朝车窗外一看。啊,火车正沿着贝加尔湖奔跑。深蓝色的湖水,好美呀!贝加尔湖很长,火车沿着湖边走了几个小时,才进入西伯利亚大森林。随后整整走了一天半,眼前就是无穷无尽的白桦树林。几乎看不到建筑,看不到人烟。只是到第四天下午,列车长才过来告诉我们:快进入欧洲啦!话刚落地,不远处看到树林里竖着一个高高的大理石碑,一面刻着“亚洲”,另一面刻着“欧洲”,一晃就过去了。

在火车停靠的时候,开始有苏联的倒爷上车来。他们用不熟练的中国话比划着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卖的。我拿出一瓶二锅头。那人看到眼睛一亮,掏给我二十五卢布。哈哈,我在火车餐车上吃一顿只要一个卢布,这些钱足够我这一趟的饭钱啦!早知道该多带几瓶二锅头呀!那个倒爷看了看我穿的裤子,指着它问我卖不卖,他能给大价钱。我笑着比划:不行,我只有这一条,不可以光着屁股。

其实,不光有苏联的倒爷,也有中国的倒爷。有个同行的中国旅客,每当火车到站就赶快下来,提着一大包东西到处叫卖,列车长吆喝半天才上来。国外的铁路系统跟国内完全不同:车站没有围墙,开车不响铃,不声不响就开走了。结果那人有次终于掉了车,只好搭乘后来从海参崴赶来的火车,整整追了一天才赶了上来,被列车长狠狠训斥了一通。幸亏在那趟火车上没有人查他的票,运气算是不错了。

从第五天开始,我们才觉得森林慢慢变得稀疏,能看到的城市也逐渐增多。直到十六号下午,走了六夜七天,才到了莫斯科。

那些以莫斯科为目的地的人一个个欢天喜地,但我们这些还要继续前进的人却一点也不敢松懈。大家打听了一下,去柏林的火车是从白俄罗斯车站出发的,于是大家赶快打了几辆出租车赶往那里。

莫斯科的出租车司机很老实。我们分四辆车去,收的费用完全一样,没有一个多走弯路,也没有一个多收钱。

白俄罗斯车站里人山人海。我们有点不知所措,就在那里从这个窗口排到那个窗口。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没有票可签转。我们只好在售票大厅里坐了一夜。好在那里人很多,也很热闹。排在我们后面的是个年轻的俄国姑娘。我偶然发现她还能讲几句英语,加上我能讲几句俄语,就这样聊了起来。她父母是纺织厂的工人,一个月能有两千多卢布。在那个时候,有这样的工资生活就很不错了。

第二天上午,售票窗口又打开了。我们立刻把每个人的护照和火车票集中起来包成一包,从一个窗口一齐塞了进去。我有点担心地问:“不会把我们的东西搞丢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把握,但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老天有眼。一个小时后,我们塞进去的一包东西被丢了出来,每个人的车票都签好了车次和车厢。还好没有丢掉什么证件,大家这才嘘了一口气。

我看看自己的车票,是晚上十一点半的车。时间还早啊!于是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逛了一圈。等我回到车站。那一帮子中国人都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我:“你到外面去了?好玩不?”我点点头:“外面有好多商店,东西很便宜啊。你们怎么不出去看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不敢出去。”原来他们没有一个人学过俄语,连俄语字母也不认识。看看四周实在是两眼一抹黑,生怕走出去回不来。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个人写张纸条。如果你们迷路了回不来,就拿着这张纸条去找出租司机。”我给他们在纸条上写下“Где Беларуси вокзал?(白俄罗斯火车站在哪里)”并带着他们大声念了几遍。然后挥挥手:“出去玩吧!晚上见。”看到他们小心地把纸条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不由得想:“幸亏中学还学过六年俄语啊,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

十七号,又是半夜,我们才登上去柏林的火车。经过一天多的折腾,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上车就睡了。等我早上醒过来时,发现我睡的那个包厢里还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女孩。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问,原来他们是波兰人,要回华沙。

老太太把一块布铺在桌子上,还放上漂亮的茶具,冲上咖啡。女孩拿着一把长长的餐刀和一块大面包,开始切起来。嘿嘿,她们在旅途中吃饭还这么讲究?我看着那女孩问:“这么长的刀,切起来会不会不安全?”女孩笑着给我比划:“不会的。我们波兰人切面包要求一定从外面往自己怀里切,不能从怀里朝对面的人切过去的。女孩要是不会这样切面包,就不能出嫁。”一边说,一边演示给我看,并顺手递给我一大片切好的面包。

下午,火车到了苏联和波兰的边境布列斯特车站。从这里开始到欧洲其它地方,铁轨又将从宽轨距恢复成标准轨距。所以又要把我们赶下来,把车厢一节节拖到换轮子的地方。有的外国人第一次看到这样,发现火车不见了,有点惊慌:“我的行李还在车上啊!”我们这些从中国来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坐在站台的另一边不慌不忙地等着换好轮子继续赶路。

火车进入波兰后一直走到天黑,才有波兰的边防官员上火车检查证件。一个小兵检查我的护照后问我:“你的波兰签证呢?”我摇摇头说:“没有。”“啊,为什么没有?”“我是中国人,经过波兰是不需要签证的。”那个小兵瞪大眼睛看着我。这时来了一个看样子是他们头的人,小兵马上立正跟他说了什么。那人拿出一个大夹子,翻了翻,对我点点头说:“嗯,你可以不用签证。”朝我敬了一个礼,走了。

那一天,火车就在波兰飞跑。波兰就是一块平得不能再平的地方了,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我看着波兰想:“难怪德国要打苏联得从波兰打过去,苏联要打德国也得从波兰打过去。实在是太好走啦!”

十九号天蒙蒙亮,火车缓缓地开进了东柏林。当我拖着箱子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那高高的电视塔和宽阔的亚历山大广场。太熟悉啦!那是我两年前才去过的地方。我迅速地穿过广场,经过边界进入西柏林。在那里买了一张去慕尼黑的火车票。虽然是中午才开车,但这时我的心已经算是放下来了。

火车从柏林开出,车上都是东德的警察。我问他们:“可以照相吗?”女警官一脸严肃地查看了我的护照,看到我是中国人,立刻就和气了很多。她说:“现在是禁止照相的。到了那边以后,我们就不管了。”说着指了指西边。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要等到进入西德境内才可以照相。

火车在飞快地奔驰。一会就到了东西德交界处。火车慢了下来,缓缓地通过缓冲区。那里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沙地,一只兔子跑过去都会留下痕迹,看来是防止有人从这里逃过去。远处还能看到一些小小的坟包。车刚一过去就停了下来,东德的警察全下了车,那个女警官还特地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傍晚七点多,火车到达慕尼黑中央火车站。我立刻乘地铁到了慕尼黑大学,找到了为我预定的酒店。等我办好手续住进去,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是啊,从十号到十九号,坐了整整十天火车,也确实够累了!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坐火车虽然时间长,但经历比坐飞机丰富多了。生活不就是经历吗!
临时上网 发表评论于
有趣的经历!三十年过去了,如果再走一次,应该有些变化了吧?
甫田 发表评论于
非常值得走一趟的火车行。尤其路过贝加尔湖时,一面是海一样辽阔无边的水面另一面是绿色的山丘间时而出现在山坡上的木屋村落,一条条逶迤的小路盘在小山丘上。。。还有挽着篮子在小路上行走的胖哒哒当地人大婶。

蒙古国靠近俄罗斯一代的风景也有令人心旷神怡之美。

回看了前面所有章节。有历史纪实意义的回忆录:从中可见五十年代以来的中国现代史,且作者思路清晰,文笔流畅,相信是未来有可能时拍历史电影的好题材。

谢谢博主。
甫田 发表评论于
要做手脚滴 发表评论于 2020-04-25 08:38:52
写的引人入胜,很好奇的问一句,火车上有淋浴室吗?很想去乘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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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房间没有淋浴但是双人间有,但是双人间的车票比较难订到。
大马哈鱼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
要做手脚滴 发表评论于
写的引人入胜,很好奇的问一句,火车上有淋浴室吗?很想去乘一趟。
rongrongrong 发表评论于
真心佩服江老师
smithmaella 发表评论于
写的好。进入外蒙古时,应该是外蒙的军队?苏联人狡诈,弄个不标准的铁轨,一趟要耽误2、3小时,来回就更多。下回带夫人一走去更开心。
中年呓语 发表评论于
也有过退休后坐火车从欧洲到北京的想法。
文章写的扣人心弦,读起来很有味。
hotpepper 发表评论于
以前我曾经有愿望从北京坐火车到莫斯科,可惜没机会,今天看到这么详细的描写,反而不想了。谢谢。
gladys 发表评论于
作者好厉害!连俄语也会。
mayflower98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谢谢分享!
snowball123 发表评论于
真的是好奇妙。
看风景的树 发表评论于
真是神奇的经历,快赶上洋串联了。这些天反复看过去的章节,觉得作者真是了不起,能够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进行冷静的观察和思考。相比之下,作者的大部分同龄人都被彻底洗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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