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轶事 之 合家欢
文/剿匪出关
外婆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家庭主妇。但是,在五十年代初的扫盲活动中,外婆学会了认字。从我有记忆以来,外婆除了打牌的时候,其它的休闲时间,基本上是在读书,达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父亲曾经由衷地赞叹道:“你外婆是一个奇女子。她本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主妇,但她通过扫盲班,和几十年如一日地苦读,硬是把自己读成了半个红学家!”
原来,外婆一辈子,只读两套书:《红楼梦》和《金陵春梦》。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喜欢读《金陵春梦》,但我能猜到她为什么喜欢读《红楼梦》,因为她有一种代入感。倒不是因为我家有贾家那样的财富和权势,而是外婆和外公一起有个在人数上不逊于贾家的大家庭。并且,外婆在这个大家庭里,有着贾母在贾家那样的家庭地位。那就是,包括外公在内,人人都听她的,大家总是众星拱月一样地围着她转。
我印象中,外婆把《红楼梦》读破了好几套。 说外婆是半个红学家,一点也不夸张。《红楼梦》中很多段落,外婆张口就来,往往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在外婆的影响下,我的几个表姐表妹,都喜欢读《红楼梦》,还都給自己取了字号。我不记得她们是否还成立了诗社,因为我对《红楼梦》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没有关心。现在想来,我从小就是个俗人。
外婆喜欢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我记得从我懂事起,每个星期天,一大家子都要聚集在外公外婆家大吃大喝。随着越来越多的小字辈出生,和在外地工作成家立业的两个舅舅搬回老家,聚会从最初的十五人,逐渐发展到了二十六人。终于,从1978年某一个星期天开始,聚会搬到了我父母家。
聚会搬到我父母家的主要原因是,我父母家所在的中学,其校医家有一副麻将。在78年那个时候,有副麻将是比较难得的。外婆喜欢打麻将,校医夫妇需要人凑桌子,经过我妈妈的牵线,外公外婆每个星期天,就去校医家打麻将了。但大家庭聚会不能停啊,所以就自然地把大家庭聚会搬到了我父母家。
那时打麻将,不是赌钱的。虽然也有筹码记输赢,但四圈下来,输了的人,只是按输的多少,給赢者写几张“技不如人,愿拜为师”之类的字条。四个老人经常拿着对方的字条洋洋得意地自吹自擂,我至今无法理解那种快乐。
每个星期天,外公外婆大概九点左右,就过来打麻将了。其他家庭也在十点左右就到了。小孩子们一起追逐嬉闹,非常快乐。
外公外婆打麻将打到午餐时间,就回来和大家一起,鸡鸭鱼肉,大吃大喝一顿。下午,如果电影院有好的新电影,外公外婆就会选择看电影。否则,继续打麻将。但其他人,绝对是选择看电影。那时,母亲基本上每个星期要买二十多张电影票。大家开玩笑,我家是在电影院里长期包一排座位。
看完电影,大家重新回到我父母家玩耍,吃完晚饭后,才各自回家。那时候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快乐无比。
78年那个时候,父亲工资五十四元,母亲工资三十五元,平时家里就有四个人上学,六个人吃饭,还要給在乡下的奶奶寄钱。但每个星期天吃喝和看电影的开销,基本上是一般五口之家一个星期的伙食开销。我曾经问过父亲,他和母亲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自豪地说,“稿费啊。1978年恢复了稿费制度。我每发表一篇稿子,取决于稿子的长短,大约有二十元左右的稿费。市委宣传部拿走百分之五十,我自己平均下来,每篇稿子,大约有十元左右的稿酬。”
我这才想起,当时家门口有一个广播,每天吃饭时间,就开始播省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稿。我记得父亲的名字,作为记者或通讯员,是几乎天天在广播里出现的。
我更记起来,大家都去看电影的时候,父亲才有空闲,一个人呆在家里写稿子。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写稿子。原来父亲每个星期天都没有怎么休息。当时没有双休日,这样的运作,确实辛苦。实际上,从我懂事起,到我去读大学前,父母之间唯一一次吵架,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星期天。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父亲太累了,自然脾气爆燥了。
那天,我没有去看电影,而是坐在门口看小说。母亲和香宝姐在洗碗,然后要准备晚餐。父亲在写稿子。突然,母亲喊父亲,去提两桶水回来。
当时自来水没有接进各家。大家共用一个水笼头。提水是父亲的工作。我有时候也帮忙提水,但由于力气还不大,我每次只能提两小桶。而父亲,每次是提两大桶。所以,母亲更愿意喊父亲提水。那天, 母亲喊了几次,父亲没有动,大概是写稿子卡住了。
母亲就自己拿着两个大桶,对父亲说,“你不去,我去了。” 母亲肯定提不动那两大桶,父亲只好自己去提了水回来,然后发脾气道:“想安静地写个稿子,都没有时间。这日子没法过。”
母亲柔声道:“你发脾气干什么?现在去写就是啊!”
父亲怒道:“写个鬼!刚有点思路,就被你打断!每个星期,就知道吃吃吃!”父亲越说越怒,拿起一个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听到吵架声,不安地跑了进去。就见母亲怒道:“好啊,你都敢跟我摔碗了。那就看看谁更会摔!” 说着,母亲用手一扫,把桌子上一摞碗,扫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我吓坏了,哭着跑到外屋,说:“你们吵吵吵,都不管我的感受!”
父母连忙追了出来,安慰我说:“爸爸妈妈不再吵了,你不要哭了。”
多年以后,我和父母谈起过这件事。我告诉父母,这是我印象中,他们唯一一次吵架。母亲笑道:“你爸爸是个小气鬼,舍不得钱。所以,他摔一个碗,我就摔一摞碗,他肯定要投降!”
父亲笑道:“我们老家吵架的时候,都把碗往水塘里摔,碗摔不破。吵完后,男人就下塘把碗再捞起来。那天也是我们家太小,没有水塘,害得摔破了不少碗!”
当时三人大笑,无比欢乐!
(此文于2020年7月5日修改后发我的公众号:剿匪出关。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