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如冬雪 (42) 多久没见你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天气逐渐变长变暖,树上长出了嫩绿色的新芽,一眨眼,已经是五月初了。

建明和婆婆走了有五个月了。这五个月,绝大多数的日子里,安红晚上都能睡得好,不失眠。过去堵在心头的那些东西,好像一下都消失了,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

上个月,法庭把离婚判决书及离婚证明寄到信箱里来了,一式两份。安红收到之后,把其中一份原件寄给了建明。

财产分割也做完了,两个人平分财产,进展得比安红预想的要顺利。因为建明已经开始在国内工作,而且近期不打算回来了,两个人商量之后,建明同意把房主的名字改成了安红一个人,安红按照市场价把房子的一半的钱打到建明的账户里。这几年股市一直持续上升,家里的股票也跟着涨了不少钱。把股票卖了,加上家里的存款,安红分到的钱正好够房款的一半,等于是建明拿走了家里的积蓄,安红得到了房子,两个人都觉得划算。建明在账户里做了自动付款,每月初把露露的抚养费打到安红账户里来。

有了建明付的抚养费,加上自己的工资,房子又是自己的,没有房贷,安红觉得经济上一点都不用担心,而且感觉比过去还宽裕了。

跟建明离婚后,安红发觉家里的事情也减少了许多。做饭时不用考虑建明爱吃什么,婆婆爱吃什么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也干净整洁了,不用老跟在建明后面拾掇,楼下的马桶都不用刷了。周末还能睡个懒觉,感觉真是太幸福了。

因为心情好,吃的香,睡的足,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儿了,安红觉得自己的气色比过去好了许多,而且精神爽快,皮肤发紧,感觉比过去年轻和有魅力了,连单位里的同事见面都夸她漂亮了。

 

***

建明走后,安红把跟建明离婚的事儿告诉了母亲。出乎她的意料,母亲不仅没说她,反而安慰她说: 那个建明啊,我一直就不太喜欢,当年就不同意你们结婚,你看我没看错吧。你年纪还轻,长得也还行,以后找个靠谱的,好好过日子。

安红想让母亲过来,于是替母亲把签证申请表填了,让母亲递交给了使馆。签证四月初就下来了,安红给母亲买了机票,四月底把母亲接到了身边,随后给母亲办了保险卡,开了银行户头,申请了健康卡。

母亲来了之后,安红省了不少心。有母亲平时在家接送露露上下学,每天就不用下班急着回家接露露了。安红现在自己开车上下班,从单位到家也快一些。有母亲做帮手,每天做晚饭,吃晚饭,带露露做作业,上画画课钢琴课滑冰课,收拾家,也不觉得很紧张和很累了。虽说母亲身体不好也需要照顾,但是自己的亲妈总是比婆婆好照顾多了,而且有母亲在身边会很放心,不用总担心母亲在国内生病住院没法儿照顾了。

过去晚上参加合唱团的活动,总是要担心婆婆和建明不高兴,每次都是早早的回来。有母亲在家看着露露,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参加活动了。柳华喜欢组织周末的Girls’Night Out活动,几个要好的姐妹先吃饭再出去玩,K歌到半夜也不用担心回家挨说了。

回想这五个月的经历,安红很庆幸自己坚决果断地跟建明离了,没有心软。想想过去经历的种种不快和憋屈,就像心口上长了一个不断腐烂的伤口,总是无法治愈,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自己的心,让自己难受和陷入一种看不到前景的绝望之中。现在终于把腐肉给忍痛割掉了,伤口立即就开始愈合了,以后就会更好了。

 

***

离婚后的日子,也并不是每天都阳光灿烂,每夜都能睡得很安稳。

在某个夜晚,某个时刻,会被窗外的一阵滚滚的沉闷的雷声惊醒,看见一道耀眼的闪电把房间照得通明如白昼。只是一闪,光亮就随之而逝,房间重新坠入到黑暗里。

那个时候,安红会感到一种孤独,一种心疼,一种无法排泄的郁闷。她会想起子哲,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过手机来,去看看“系我一生心”的博客有没有什么更新。

子哲的博客好久没有更新了,最后一篇文章的日子停留在一月四号,转载的爱默生的《论自然》里的一段话:

“走入孤独,远离书斋,如同远离社会一样重要。纵然无人在我身旁,当我读书或写作时,并非独处一隅。如果一个人渴望独处,就请他注目于星辰吧。那从天界下行的光芒,使人们得以出离可触摸的现世。可以这样说,我们假想,大气之所以透明,就是为了让人们看到天国的灿烂光芒。从普通城市的街道向上看,它们是如此深邃伟岸。假如星辰千年一现,人类关于上帝之城的记忆,必将世代相传,为人们长久地信仰着,珍存着,崇拜着。然而,每一晚,这些美的使者都会降临,以它们无可置疑的微笑,照亮宇宙。”

                               ---爱默生《论自然》

她不知道一月四号那天发生了什么,自那之后,子哲的博客就停止了更新。

过了两个星期,出于对子哲的担心,她在微信上给子哲发了一句问询:

好久都没有消息,有些惦念,最近还好吗?

微信没有回复。安红觉得更加奇怪,想给子哲打个电话,犹豫了几次,还是没能按下按键。

两天之后,她从微信上收到了一个回复:

我是简妮。当你庆幸自己离婚成功,在卡拉OK里彻夜欢歌;当你为窃取了一个男人的心而沾沾自喜,毫不忏悔你破坏了一个美好的家庭的时候,你知道子哲在经历什么吗?那时他命系一线,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我挽救了他的躯体,但是他的灵魂依旧在地狱里受着煎熬。如果在子哲生命垂危的时候,你既不知情,也不能守候在他身边,把他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那么,就请以后不要再打搅他了吧。谢谢。

看着简妮的回复,她一下愣住了。好像是一声雷从脑上炸过,她一下懵了,呆住了。她把简妮的回复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想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什么?

生命垂危?命系一线?

子哲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

从简妮的回复看,子哲几乎死掉,但是被抢救了过来。难道是自杀吗?不可能吧,子哲看着挺阳光的,不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而且,在博客停止之前,还在写《恋如冬雪 * 邂逅银座》,不像是很抑郁的样子。

是病了吗?看着很健康的,就是得病了也会慢慢恶化吧,怎么可能一下就垂危?

是出意外了吗?

什么意外?跟建明有关吗?

也不像。建明和婆婆是一月三号早上上的飞机,子哲的博客停止在一月四号,在建明走之后。

可是,临走前在机场,建明说过,子哲会遭报应的,说要等着听子哲的好消息。难道建明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但是建明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他又能做什么呢?

是不是简妮发现了子哲的博客,看到了子哲写得那些博文,发飙了,跟子哲吵闹了起来,最后 ???

她不敢想。

她从手包里翻出子哲给她的那个水晶麒麟,握在手心里,眼里蹦出了眼泪。这本是子哲的护身符,应该早些把它还给子哲,那样也许他就不会出危险了。

 

***

星期六早上,安红走下楼梯,来到厨房,看见母亲正在电炉上煮鸡蛋。

你怎么起来了?母亲问安红说。周末了还不多睡会儿觉。

不早了,一会儿该送露露去中文学校了,安红说。妈,您歇着,我来做早点。

粥已经热好了,我在煮几个鸡蛋给露露吃,母亲说。

露露昨晚说想吃Omelette了,我给她做一次,安红说。

我跟你学学怎么做,以后早上我给露露做,母亲说。

其实很简单,一看就会,安红说。

安红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鸡蛋,一桶牛奶,一大坨黄油,一口袋芝士丝和一个西红柿出来,放在电炉旁的台面上。她把西红柿快速地在水池子里洗了一下,一边把西红柿在菜板上切成小碎钉,一边对母亲说:

您帮我把平底锅坐上,开成小火。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平底锅放在电炉上,拧开了火,把火调到小火。安红从碗柜里拿了一个碗,往碗里打了六个鸡蛋,倒了一些牛奶进去,又加了点儿盐,用筷子咵咵地把鸡蛋打散。

锅快热了,现在要不要放油?母亲问安红说。

放黄油,安红说。

母亲从冰箱里找出一大块黄油,递给安红。安红放下碗筷,用果酱刀从一大坨黄油上切了一小块下来,扔进锅底,又滴了几滴橄榄油在里面。她摇晃了几下锅,让黄油在锅底融化开和铺得更均匀一些,然后把碗里调好的鸡蛋液倒了三分之一下去。

安红右手用铲子搅动着蛋液,左手拿着锅把晃动着锅,把底部刚凝结的鸡蛋和依然是液体状的鸡蛋搅在一起。过了几秒钟,她看到锅里的鸡蛋已经变成了半流动的状态,像是一个初具雏形的蛋饼,就把切好的西红柿小丁拿了一些撒在蛋饼的一半上,又往上撒了一些芝士丝,用铲子把蛋饼的一边折向中间。

行了,安红对母亲说。这就做好了。

安红把从碗柜里拿了一个白瓷盘子出来,把平底锅里的Omelette翻到盘子里。母亲接过盘子来,端到餐桌上。安红把平底锅放回电炉上,把剩下的鸡蛋液倒了一半进锅里。

这次我来做,你在旁边看着,母亲说。

安红闪开身子,把位置让给母亲。母亲学着她的样子做了一个Omelette出来。

对,就是这样,安红说。其实就是摊鸡蛋饼,再放上些西红柿和芝士。

这好做,露露喜欢吃,以后我早上给她做,母亲说。你去叫露露起床吧。

好,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中文学校,安红说。

安红转身离开厨房,走上楼梯,来到露露的房门前。她推开房门,对躺在床上的兔兔说:

起床了露露,姥姥在给你做omelette,还给你煮了鸡蛋,赶紧下来吃早点吧。

Omelette? 耶! 露露喊了一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

安红带着露露下楼来到厨房餐桌边,看见母亲已经把粥给每人盛了一碗,桌上也摆好了碟子,筷子和刀叉。安红递给露露一副餐刀和叉子。露露坐在椅子上,拿起餐刀和叉子,把Omelette切了一块下来,放入嘴里。

安红给露露倒了一杯牛奶,放在露露手边,问露露说:

姥姥做得Omelette好吃吧?

好吃,太好吃了,露露说。我最喜欢吃姥姥做得了。

这孩子嘴真甜,母亲开心地说。

吃完了,咱们跟姥姥一起去中文学校,安红说。

爹地以后还回来吗?露露问道。

爹地在北京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不回来了,安红说。

妈咪,什么叫离婚?你跟爹地是离婚了吗?露露问道。

离婚啊,就是爹地和妈咪以后不在一起生活了,安红说。但是无论妈咪和爹地,都很爱露露,很喜欢露露。离婚了以后,爹地还是露露的爹地。露露,你喜欢跟妈咪在一起,还是喜欢跟爹地在一起啊?

跟妈咪,露露说。妈咪最好了。我最喜欢跟妈咪。

妈咪也最喜欢跟露露在一起,安红说。今天上完中文学校,咱们去吃麦当劳。吃完麦当劳就去钟老师那里去画画。画完画,咱们跟姥姥一起去shopping。晚上姥姥在家带着露露吃饭看电视,妈咪跟萍阿姨和娟子阿姨她们出去唱歌。晚上要是妈咪回来晚了,露露就跟着姥姥睡觉,好不好?

好,妈咪你去吧,露露跟姥姥睡,姥姥可会讲牛魔王的故事了。

露露真是好孩子,真乖,安红说。

妈咪,我可以养一只猫咪吗?露露问道。

可以啊,安红点头说。娟子阿姨家开的咖啡店里就有猫咪,好多好多呢。晚上妈咪跟娟子阿姨讲一下,明天从她那里领养一只回来好不好?

太好了,露露说。

露露想要什么样的猫咪,咱们就养什么样的猫咪,挑一只你喜欢的,安红说。露露喜欢什么样子的猫咪啊?

我喜欢梅根家那样的,露露说。

那是狸猫,安红说。那我们就领养只狸猫。明天啊妈咪和姥姥带你去Civilization Museum,里面的Children's Museum 可好玩了,你小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次,好久都没去了。那边还有IMAX, 最近在演海底动物,咱们还可以看一场IMAX,然后咱们就去娟子阿姨家的咖啡馆去领养一只猫咪去,好不好?

妈咪真好。露露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安红怀里说。

安红搂着露露,手抚摸着露露的头发,心里很感动,也很高兴。

 

***

从中文学校的瑜伽教室出来,安红走出楼门,去了停车场。她打开后备箱,把肩上挎的瑜伽包放了进去,把后备箱门关上。她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把车打着火。

车拐出了中文学校的停车场,上了外面的主路。

过了两个路口,右拐,开过Pizza Pizza 店,酒店,电影院,就进了一个宽敞的停车场。安红把车停在一个空车位上,把车熄了火,拿着手包下了车,把车门锁上。

她拿着手包穿过停车场,走上人行道,推开Indigo书店的玻璃大门,走了进去。

Indigo里的人不多,迎面是一个大柜台,上面摆放着一些畅销书,两边是一些摆放着礼品的柜台,后面是一排排书架。左边尽头是收银台和特价书区域,右边尽头是一家跟书店连在一起的星巴克,里面有几个人在排队。安红沿着书店里的走廊,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屋子里摆放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少儿书籍,中间有个游玩区域,有两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Thomas the Train火车头玩具。

安红走到靠墙的一个放着学习资料的书架前,在书架上翻着。她在微信群里看见有人介绍说这里有一套叫Math Smarts的数学补习教材,从幼儿园大班开始,每年一册,一直到高中,里面有很多练习题,孩子做了觉得效果不错。她在另外一个微信群里看见有个儿子上了普林斯顿的虎妈介绍经验说,高中拼得实际上是数学,因为数学最难,花费时间最多,所以如果孩子数学好,把数学上省下的时间用在别的科目上,平均成绩就上去了。反之,如果数学学得吃力,花了很多时间在数学上,那么就占用了别的学科的时间,会把平均成绩拉下来。虎妈的儿子数学很棒,学起来几乎不费力气,因此腾出了大量时间用在其他科目上。最终拿到了耶鲁和普林斯顿的录取通知书。

露露虽然小,但是从现在开始把数学基础打好,以后到高中时就会省不少力气,她想。

她在架子上找到了 Math Smarts的一年级和二年级教材,又到旁边的架子上挑了一本童话故事书。她拿着书走出了少儿读物的屋子,沿着贴着墙边的走廊,向着收银台方向走去。

走过几排书架,她看见前面一个男人从一排书架出来,又拐进了另一排书架。男人的背影看着有些熟悉,像是子哲。

她心头猛地一颤,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她屏住了呼吸,放慢脚步,手里抱着书,拐进了相邻的书架。书架有一人多高,一排排的书上面有参差不齐的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书架后面一排的人。她把脸凑到一排书上,透过顶上的缝隙看着书架对面的人。那个人背对着她,手指在书架上移动着,像是在寻找一本书。她看不见那个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和背部。浓密的长到脖颈的黑头发,宽宽的肩膀,干净合身的蓝衬衫,蓝色的牛仔裤,一切都这么熟悉。

那个人合上书,把书放回书架上,又在旁边取下一本书,翻了一翻,放了回去,随后向着书架的左侧走去。

她按奈住激动不安的心情,从右侧绕过一排书架,来到刚才那个人站过的那排书架,却发现书架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穿过书架与书架之间的狭窄的过道,来到书店中央的走廊上,看见那个人正在向着门口走着。阳光从书店门口射进来,把门口的过道照得通亮。那个人走进阳光里,背影看着像是一张黑白剪影。

她抱着书,匆匆追了出去。门口的警报器响了,发出刺耳的噪音。她没停住脚步,推开大门,跑了出去,边跑边对着前面的背影喊了一声:

子哲!

那个人站住了,转过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子哲,只是背影像。

她停住脚步,有些发窘地对着前面的人说:

对不起,认错人了。

噢,没关系。

前面的人笑了笑,跨过马路,向着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她回过身来,抱着书走回书店,心里觉得很好笑。

怎么可能是子哲呢,按照简妮说的,子哲曾经生命垂危,那么现在应该还在修养身体吧。

也不知道子哲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很吓人。

想到此她觉得心里很难受。就像简妮在微信里说的,自己因为离婚了而庆幸,没想到子哲却在生死之间煎熬,想必经历了很大的痛苦,而自己完全不知情。现在,失去了恋人,而且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情况,却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担心,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也很难体会到吧。

 

***

下午带露露上完画画课,又带着母亲和露露去了一趟Costco,买了一周需要的鸡蛋,菠菜,五花肉,排骨,香肠,鱼,橘子,葡萄,扁豆,黄瓜,牛奶,酸奶,面包和生菜。回来后,安红看见母亲精神有些困顿,就让母亲上楼去休息一下,自己做好了晚饭,才开车去了bank 街上的四海一佳餐馆。

自从安红离婚以来,每到周末晚上,柳华都约上她和萍姐,以及娟子,组织一次Girls’Night Out 活动。

一开始,是因为安红离婚,萍姐提议大家一起出去玩,给安红散散心。后来,几个人都觉得这样玩得很开心,于是就坚持了下去。萍姐没有孩子,老公又是个工作狂,白天黑夜的挂在网上给公司干活,不爱出门,所以萍姐乐得周五晚上出来活动。柳华家里有保姆看着孩子,自己一个人平时也闷得慌,总是喜欢找个机会拉着大家出来玩。娟子怀孕之后,帅哥老公怕娟子累着,不同意娟子去店里看店,让娟子在家里安心休养。娟子在家里闲得难受,也喜欢每周跟姐妹们聚会一下,出来走走。安红自从母亲来了之后,晚上不用在家里看着露露了,只要露露晚上没有课余活动,也能出来。

每个周五或着周六晚上,四个女人约好了,去品尝一家不同的餐馆,然后去唱K,或者看电影,或者去酒吧,或者去逛街,或者去听音乐会,或者去看芭蕾,或者去参加本地社团举行的活动,或者去咖啡馆坐坐。

娟子把四个人的微信群名改成了Fantastic Four。

神奇四侠又要出去巡游四方啦,娟子经常兴奋地说。

 

***

安红把车在停车场停好,锁好车,走到餐馆门前。她推开门,看见里面生意很好,不少桌子边都坐满了客人。她在铺着红地毯的门口站了一下,一个服务员姑娘就走过来,问她几个人。

四个人,有预订,名字是柳华,她告诉服务员姑娘说。

哦,柳姐的朋友啊,她们都到了,在后面的包厢里,我带你去,服务员姑娘说。

服务员姑娘带着安红穿过大厅,沿着一条窄小的走廊,来到了后面的一个小包间里。包厢的门开着,安红看见萍姐,柳华,娟子都已经在里面了,正在围着桌子喝茶。

安红姐来了,快这边坐,我们都等着你呢,娟子招呼安红说。我们今天点了萍姐最喜欢的葱姜龙虾,还有松鼠桂鱼。

真对不起,来晚了,安红把手包放在桌上说。今天下午出去shopping,回来后看我妈有些累了,我把晚饭准备好了才出来。

安红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萍姐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红说。你这件绿裙子真好看,穿在身上看着又典雅又妩媚,一点都不像有娃的妈,倒像是二十八九岁风华正茂的姑娘呢。

这得谢谢咱们亚洲人的遗传基因,安红拉开椅子坐下说。我跟老外同事说我有个六岁的孩子,他们都不敢相信。

哎,这么漂亮的女人离婚了,后面等着临幸的男人,要排好几条长街了吧?柳华笑着问道。

没有啊,原来还有几个爱跟我套磁的男的,一听说离婚了,都吓跑了,无影无踪了,追着喊都喊不回头,安红也笑了说。娟子,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就是特别能吃,胃口特好,娟子说。我都怕长成一个大胖子,以后瘦不下来了。

怀孕了就得多吃,可别怕长胖,萍姐说。有六个月了吧?

嗯,六个多月了,娟子抚摸着肚子说。

还是男孩,他爸爸一定乐坏了吧?安红问道。

那还用说,肯定的啊,柳华说。

他啊,可宝贝这孩子了,娟子说。早早的就把孩子的四季衣服,小鞋,帽子,被子褥子,连尿布,都准备好了,恨不得连奶粉都囤积好。我跟他说,你着嘛急啊,这么早买奶粉干嘛啊,回头再过期了,我还想让孩子吃母奶呢。他就急性子,说不行,得先预备好,怕以后万一出什么事儿 ---

娟子说道这里,停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你看给你想得多周到啊,萍姐说。你现在还去店里吗?

偶尔去看看,基本不去了,娟子说。他不让我去,说店里的猫可能会传染上弓形虫什么的。我说那人家里有猫的,就不能生孩子了啊?他说网上查了,也咨询了医生了,猫的弓形虫是有可能传染到孕妇身上。他说,别人家里只养一两只猫,搞好卫生,可能就传染不上。可我们店里三十多只猫,那风险就大多了,为了孩子,不能冒这种风险。

听你老公的没错儿,怀孕是大事,还是多小心为好,萍姐说。赶上这样好的老公,你就偷着乐吧,将来这孩子一定也会是个小帅哥。

我听说男孩随妈,女孩随爸,这孩子将来肯定会像我,娟子说。也没准儿不像我,像候鸟。

候鸟?安红,萍姐和柳华一下都惊叫了起来。

是啊,其实这是候鸟的孩子,娟子说。纯属意外啦,主要是候鸟没经验,我也大意了。

啊?那你老公知道吗?柳华瞪大眼睛问娟子道。

知道,娟子说。就是因为知道了,我们才结婚的。他不想让孩子生下来没爸爸,觉得那样孩子会受歧视。

我的天啊,安红说。太想不到了,我得给你老公跪了,天下还有这样好的男人啊?

主要是他也想要个孩子,娟子说。但是他不敢生自己的孩子,因为他家族有遗传病,他怕孩子遗传上。所以我有了孩子,他也喜欢,就当是自己的孩子养了。

他家族什么遗传病啊?萍姐问道。

以后再告诉你们吧,老讲这些,心情都没啦,娟子说。

娟子,真羡慕你啊,柳华说。这么帅,这么体贴能干,对你这么好的老公,你给介绍介绍经验,是怎么挖掘出来的?

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呗,娟子说。我妈过去急死了,总劝我差不多的找个人就行了。我觉得别的事情可以凑合,婚姻不能凑合,所以就一直等着。幸亏让我给等到了,不然真就成老姑娘了。

其实我觉得那个候鸟还是蛮不错的,安红说。孩子的事儿,候鸟知道吗?

不知道,也没打算告诉他,娟子说。候鸟还是学生,太嫩,当不了爹。我老公说,以后不要告诉候鸟,也不要告诉孩子,这样孩子就会一直把他当亲爹。

理解,养父母一般都不愿意让孩子知道真正的身份,柳华说。我以后也得对你老公刮目相看了,人不光帅,体贴,而且对老婆的好也没得挑了。

其实他就是真喜欢孩子啊,娟子说。你看他对那些猫,就知道了,猫都给宠的一塌糊涂的,就别提孩子了。

行了,娟子,现在你有了老公,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店,什么都不用担心了,萍姐说。现在我要操心安红了 --- 子哲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安红叹了一口气说。五个月了,一直没消息,人也见不到了。过去他总在离中文学校不远的那个Tim Hortons 里,这几个月我每周都去那里看看,都没看见他。从简妮给我的微信回复看,可能是子哲出了什么意外,送到医院去抢救,简妮是学医的,帮着把子哲抢救过来,把他带回蒙特利尔去了。

是建明干的吧?娟子问道。建明不是说过要让子哲见血吗?

我问过建明,建明说跟他没关系,安红说。

他的话你能信吗?娟子说。他当然不能说有关系了,就是有关系也要撇清。

我也是有怀疑,安红说。不过,建明离开这里是一月三号,子哲出事是一月四号之后,因为一月四号他还在更新博客,之后博客就再也没有更新了。从时间上看,应该跟建明没关系。而且,我知道建明,他嘴上嚷嚷得厉害,真正做事的时候,挺思前顾后的,也挺胆小的。他属于窝里横,在家欺负欺负我行,到外面都不敢怎样的。

那你跟子哲,怕是没戏了,柳华说。你想啊,如果像简妮说的,子哲出事了,她帮着把子哲抢救过来,她在医院,把子哲转到她在蒙特利尔的医院里,照料子哲。子哲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简妮这样对待他好,加上儿子,即使子哲完全恢复过来,他怎么能狠下心再跟简妮提离婚呢?何况听你说,他们的婚姻过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好像是可以过下去的。

是啊,我也是有这种感觉,怕以后跟子哲走不到一起了,安红说。

真可惜啊,娟子说。安红姐,我最讨厌你们家建明了。你跟子哲两个挺相爱的,一直盼着你离婚了,就能跟子哲在一起了,没想到 --- 真是的 ---

有的时候只能是看缘分了,萍姐说。不过天下也不是只有一个人能相爱,还会有更好的人出现的。

我想以后自己一个人过好了,不想再结婚了,安红说。这一段婚姻,觉得自己弄得满身伤痕,好不容易离婚了,解脱了,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真是伤不起。如果子哲能回来,我还会相信爱情。如果子哲不能离婚,不能回来,我都不会再相信爱情了。

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柳华说。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我遇到的男的就几类:想玩我的,被我玩的,我看不上的和看不上我的,没一个特么真心相爱的。

也不能这么灰心,萍姐说。你看娟子,不就是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了吗?

 

***

四个女人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一个服务员进到包厢里添茶,被柳华叫住说:

劳驾,我们点的葱姜龙虾能不能快点儿上来啊?坐了两个小时了,都快吃饱了,主菜还没上来。

啊,还没上吗?我马上去后厨催一下,服务员说。马上就来。

哎,我手机呢?我手机怎么不见了?萍姐问道。

咱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这里,没挪窝儿,柳华说。你再找找看,是不是顺手塞哪里了?

萍姐把手包翻了一遍,把身上拍了一遍,又桌上桌下看了一圈儿,说:

没有啊,真是奇了怪了。下午还打过电话,怎么找不到了呢?

你手机有定位吧?柳华问道。要是有定位,可以查一下,看看现在在哪里。

有定位,我用find friend定位,萍姐说。我查查看。

萍姐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一个Ipad来,打开,点了一下。

哎,怎么在一处街边?萍姐看着Ipad上的一个小蓝点儿说。

别是被人偷走了吧?安红问道。我打一下你的号码,看看有人接没有。

安红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找到萍姐的电话号码,按了一下。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响声,没人接。安红又重新拨了一遍,里面还是传来嘟嘟的响声,没人接。

这条街离这里不是很远哎,看着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柳华把头凑过去看着Ipad说。我的车就停在门口,要不我跟你开车过去一趟,先把手机找回来再继续吃?

但是我的Ipad只能用Wifi, 萍姐说。出去没了Wifi,就看不见手机位置了啊。

没事儿,我的手机可以充当Wifi, 柳华说。用我手机上的Data,你的Ipad就能继续追踪了。

这样好,这样好,萍姐说。真是奇怪,手机怎么会自己跑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去?

我也跟着去,要是真被坏人拿走了,我们人多,一起对付他,安红站起来说。

我也跟你们去,娟子也跟着站起来说。

你可别去,萍姐伸手拦住娟子说。你有身孕,回头被人碰一下可不得了。你就在这里继续坐着,替我们看着手包,盯着他们把葱姜龙虾上来,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

柳华开着车,萍姐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拿着Ipad定位指路,安红坐在后车座上,举着柳华的手机做Wifi。

三个人一起按照Ipad上的蓝点儿的指引,来到一条街上。

快到了快到了,应该就是前面不远,萍姐看着Ipad说。

柳华把车速减下来,让车沿着街边慢慢地行驶着。

哎,那不是我老公的车吗?萍姐指着街对面一幢房子前停放着的一辆车说。

真是你们家的车,安红仔细看了一眼点头说。

你看我糊涂的。萍姐放下Ipad,松了一口气说。下午坐老公车出去shopping 来的,一定是手机掉在他车座位上了。

我把车掉下头,你给他打个电话,拿了手机我们就回去,柳华说。

可是我老公怎么会在这里?我跟他说今天要晚些回来,他还说要在家里加班呢,萍姐疑惑地说。

柳华把车右转,拐进右手边的一幢大楼前的环形停车道,在里面打了一个转出来。车停在大楼前车道的一个停车牌前,等着马路上直行的车过去。

马路对过的房子前,萍姐的老公从屋门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女人看着不年轻,但是面容祥和,带着一种朴素的美。

这女人是谁啊?我老公怎么在她家里?萍姐皱眉问道。

不认识,柳华和安红都一起紧张地摇摇头。

咱们怎么着,过去?柳华脚踩着刹车问道。

等等,萍姐一只手举起来说。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女人走到车道前,停住了脚步。萍姐老公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回身跟女人摆摆手,说了句什么,随后弯腰坐进了车里,把车门带上。女人向车内摆摆手,转身向着屋门走去。

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萍姐说。

安红把手机递给萍姐。萍姐按了几下手机,手机里响起了接通了声音。

哎,是我。萍姐对着手机说。我手机好像拉在你车里了,你帮我看看,别丢了。

好,我这就去看看,手机里传来萍姐老公的声音。

你在哪儿呢?萍姐问道。

在家呢,手机里的声音说。找到了,就在座位上,需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不用了,没丢了就行,萍姐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你?手机里问道。

不用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到时我跟安红或者柳华的车回去,萍姐说。要是晚了,你就先睡吧,别等我。

行,你们好好吃好好玩,需要我接就告诉我一声。

萍姐挂上手机,把手机递给柳华。对面房子前的车启动了,向着前面驶去,不久就消失在黑暗里。

萍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街道,咬着下嘴唇,鼻子抽噎了一下,一声不吭。柳华和安红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萍姐突然把头埋在挡风玻璃前的台子上,低声抽泣了起来,身子一颤一颤的。

柳华松开脚闸,把车开到马路对面,在一处树荫下停了下来。

萍姐,萍姐,安红开口道。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儿吧,看着两个人挺正常的,没什么亲密举动。可能,可能就是同事有点儿什么事情,临时找你老公帮个忙吧。

那至于跟我撒谎吗?萍姐抬起头来,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说。如果关系正常,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告诉我在外面,而要撒谎说在家里呢?

男人啊,有时做事情就很怪,柳华说。明明可以直说,非要拐个弯儿。也可能是怕你误会吧。

不用安慰我了,萍姐说。这么大年龄了,有些事,我一眼就能看穿,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萍姐,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你可得想开点儿,安红说。你和姐夫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很恩爱,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我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萍姐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问道。

回去接着吃葱姜龙虾?安红问道。

我想把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叫来,萍姐说。他一直追我,但是我从来没给过他机会。

别啊,千万别,柳华说。

你可是大姐啊,我们的表率,千万别自暴自弃,安红说。咱们还是回去吃龙虾吧。

吃完了咱们去喝酒唱K,柳华说。今晚咱们要陪大姐一醉方休。

 

***

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灯光朦胧的卡拉OK歌房里,柳华站在大屏幕前,举着麦克风唱着。安红,萍姐和娟子坐在黑皮沙发上,双手随着柳华的歌声,轻轻打着节拍。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几瓶酒,几个酒杯,几盘瓜子和几个水果拼盘。蓝色的灯光透过装着橙黄色液体杯子,把里面的冰块也染成了淡蓝色。安红拿起酒杯来,轻轻晃动了一下,让冰块把蓝光打散。歌声如淅淅沥沥的细雨,打湿了房间。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 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

一曲终毕,柳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麦克风。歌声停止了,但是屋里的几个女人好像还沉浸在幽怨的歌声里,没有响动。过了几秒钟,房间里才响起了一阵掌声。

唱得太动人了,这歌喉,这感情,都快把我唱哭了,娟子坐在沙发上说。

不好意思,唱着唱着就想起了过去,唱得有点儿太悲了。

柳华说着,走回了沙发边,坐了下来。

原来跟你好的那位,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回来?娟子问道。

没有,他老婆看得他很紧,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柳华看着屏幕说。下一首,《心动》,该谁了?                                     

我点的,安红看了一眼萍姐说。萍姐,咱们一起唱吧?

我不会这首,萍姐说。你先自己唱吧,再下一首是《再回首》,我点的,到时咱们一起唱。

好,那我先唱了,安红说。

安红走向房间前面的屏幕。柳华把麦克风交给了安红,向着后面的沙发走去。

安红握好了麦克风,看着屏幕上的歌词,跟随着歌伴奏带唱了起来:

有多久没见你 以为你在哪里

原来就住在我心底 陪伴着我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 以为闻不到你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 回头就看到你

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总是想再见你 还试着打探你的消息

原来你就住在我的身体 守护我的回忆

你就在这里

。。。

柳华坐在萍姐身边,一边听着安红的歌声,一边把酒斟上,对萍姐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姐,咱们干一杯,这是上好的白兰地。

一会儿你还要开车呢,别喝了吧,萍姐说。

不开车了,一会儿我叫Uber, 把咱们送回去,明天我再来取车,柳华说。姐,咱们合唱团这些姐妹里,我一直最敬佩你,从来都是我们的表率: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外柔内刚,有大姐大的范儿。我觉得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误会,姐夫不是那种人。即使姐夫一时糊涂,跟姐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一定会悔改。姐回去,不要跟姐夫吵,慢慢沟通,姐夫一定会迷途知返的。

谢谢你宽慰我,萍姐说。真没白做姐妹,遇事就知道有知心姐妹真好。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是很牢固的,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牢固嘛。可能相处久了就是容易腻烦吧。如果他真喜欢别人,我也可以放手,成全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我们是不需要男人,自己也能过得很好的神奇四侠,娟子说。对于那些不知道珍惜我们的人,让他们后悔去吧,我们会过得越来越好。

我在盖一排镇屋,四幢房子连成一栋,等我盖好了,我们一人一幢,柳华说。到时我们一起做邻居,每天都可以串门聊天唱歌,老了一起养老,那该多好啊。

我报名,先给我留一个啊,娟子说。我最喜欢跟你们几个在一起了。

 

***

从卡拉OK唱完歌出来,已经是凌晨了。安红把喝醉了的萍姐和柳华送回家,然后自己开车回家。

凌晨的街道上空旷无人,月亮孤冷地悬挂在天穹之上,清凉的月光和街灯洒在沥青黑的路面上。

安红摇下了车窗,让五月的凉风顺着窗户吹进来。虽然身体在夜风里冻得打哆嗦,但是她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些。

又一个Girls’Night Out 结束了。与往常的自始至终的欢愉不同,这次的欢愉气氛被意外发现萍姐老公的秘密打破,每个人都有些难受和强颜欢笑。虽然到了卡拉OK后,萍姐表现得异常冷静,但是安红可以感觉到萍姐内心的崩溃和痛苦。这么多年,安红从没见过萍姐为任何事情哭过。

也许自己跟子哲真的错了,简妮大概也像萍姐一样,知道子哲出轨之后,经历过同样的崩溃和痛苦吧,她想。如果轮到自己,也许会痛不欲生呢。

一种悔恨和孤独,悄然袭来,就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

回到家里,悄悄进了门,脱了鞋,安红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漆漆的过道,摸索着上了楼。

她走过露露和母亲的房间,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听见里面传出的鼾声,才走回自己的卧室,把房门轻轻关上。

她走进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拿着手机上了床。

她把一个大枕头塞在脖子后面,把头部垫高,然后拧开台灯,就着台灯的光点开微信。她先在Fantastic Four群里发了个平安到家的微信,然后去了“系我一生心”的博客。

子哲的博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更新,最后一篇博文的日期依然停滞在一月四号。

她感觉很失望,同时也很担心。她点开子哲以前的博文,一篇一篇地从后往前翻着,跳跃地读着一篇篇文字:

*

有一年,还是在读书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疯狂地迷上了Dido。她的几张CD专辑,都从Merivale街上的那家老音乐店里买到了。Dido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性感,随意,麻痹,慵懒,很酷。而她的歌,有的让人心疼,有的让人欢快,有的让人忧伤。

最喜欢的还是她的《Thank You》。即使阴云密布,失去了冬日的阳光,但这只要回想起跟相爱的人在一起的片刻,心里就会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只要有那个人在,即使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也不会在意。

昨天重新听了一遍,依然是淡淡的忧伤,但是却意外地听出了一种隐忍和坚持,一种执着和力量。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

你说,也许第一场冬雪的时候,不该撞上我,那就不会有以后的许多,不会有后来的后来。

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我想还是会一样爱上你。

倘若再一次见到你,当是各自都是自由身。那时,还会认真的爱你,抱你,吻你,告诉你说:与你相识,不负等待,不负余生。

倘若不能再见到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只要你好,我便安心。

今年的冬天本来是个美丽的冬天,但是现在心情却很糟糕。没有了你,连天都黑得特别早。

*

圣诞和新年将近,街上燃起了彩灯,却没有过年的那种期待和欣喜。“奈何百结愁肠,付与夕阳笑杜鹃”。想一个人的时候,却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样,也不能与人诉说。那种心情,怎能用一句“百结愁肠”来形容。

圣经说,生有时,死有时;相拥有时,隐忍有时;得有时,失有时。用光了一生所有好运才遇见你,此后就再也舍不得与你分开。

前天看到了晏几道的一首《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只是希望能守得云开见月出,再见到彩云般的你。

*

入冬的一天,因为一个偶然事件,她走进了我的生活。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那天的雪,那天的云层,那天路边的树木和一杯温暖的咖啡。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是个很无助的人,虽然自己也事情很多,但是还是想去帮她一把。后来,像是命中注定,几次遇到了她,而且凑巧的是,她的孩子跟我的孩子在同一个中文学校,在学校也能碰到。

有一次我们这座城市有流星雨,那个夜晚,她在山顶演出,拍一个快闪。聚光灯下的她是如此美丽和光辉照人,让我久久不能忘记。从那时起,她走进了我的心里,再也没有出来,而我也有了那种身不由己的爱上了一个人的感觉。我经常梦见她,想她,见不到她就会觉得很失落,见到她就觉得很开心,很高兴。其实她不该属于我,我也不该拥有她。我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但是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够在一起,每天一起去上班,回家后一个带孩子一个做饭,一个刷碗一个辅导孩子做功课,孩子睡了后能够坐在一个沙发上,沏一壶茶,依偎在一起,聊聊工作和孩子,然后一个看书一个码字,困了一起洗漱,相拥着一起入睡,周末一起送孩子去中文学校,一起去买菜和shopping,一起带孩子去看电影和参观博物馆,跟孩子一起吃比萨饼和玩游戏。每天都说我爱你,你是我最爱的人。

但是我总有一种担心,怕这样的日子不会到来,怕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怕以后她会永远离开我,怕一切的幸福都变成痛苦。遇见她之前,我是一个孤寂的人,一个浑浑噩噩活着,只知道为生活奔波的人。遇见她之后,我知道了活着的美好和意义,知道了有一个天使在关注着我,给我鼓励和勇气。她就是我的天使,我的美丽的小公主,给我带来爱和感动,还有生活的意义。

我从来不信上帝,但是我想向上帝祈求,让我能够永远的爱她,也得到她的爱。

我爱你,天使。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你要好好的,因为有一个生命在依恋着你,为你而憔悴。

*

也许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一个能一见倾心的另一半,只是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见,所以不会相信。而当你突然遇见自己的另一半时,你会在心里实实在在地感到,真真切切地感到,无论你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她才是你的另一半。在遇见她之前,你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在遇见她之后,你才知道什么叫相逢恨晚,什么叫久别重逢,什么叫命中注定。虽然已经不是年轻时光,但是人生很长,还有几十年。当你遇到你的另一半时,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只愿经历一切沧桑之后,能够依然相信自己,相信未来,不念过往,不畏将来。

*

要是能够每天都能见到你,那该多好啊。想象一下你坐在我身边,读你的书,看你的电视,喝冒着香味的绿茶,偶尔把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那该是多么的幸福啊。一向不喜欢大起大落的那种悲欢离合,更喜欢那种静静地相爱,让感性在心底悄悄流过,有一个温馨的安稳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在日常的生活中找到美。

圣诞晚上闪烁的彩灯,雪夜的壁炉火光,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情人间喃喃的细语,下雨天为你打着伞,阳光日陪你逛街,酒吧里半醉后绯红的面颊和莞尔一笑,于我来说,要胜过在爱琴海游轮上与喧嚣的游客在一起。只想有一天,能安安静静的与你在一起,我做我的事情,你守在我身边,过一份岁月静好的生活。

很久很久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了,都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了。

直到遇见了你。

*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有时会突然想起一个人就像现在我凝视着手中的杯子室内的光线打在浅黄色的液体上里面的泡沫淹没了浮着的冰块不知怎么想起了你在沙发上坐了两个小时了一行字也没能写下不知道心怎么安静不下来歌声细如丝从屋顶上飘下来打湿了眼睛很久很久以来一直想爱上一个人但是好像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再也无法爱上一个人每天过着单调疲倦的生活为了生活奔波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切早就忘记了爱情的滋味虽然心里一直有一种恐惧对这样无可奈何的生活的恐惧对空虚的恐惧怕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为了活着而活着直到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虽然你并不知道我也不太明白也许是惊鸿一瞥也许是回眸一笑也许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句话突然就觉得你好可爱想你的时候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细细微微的有点儿甜就像春天来了新芽在往外钻出一样一股爱意在心里慢慢拱慢慢滋长慢慢蔓延悄无声息的长大每天早上都发现又长大了一些又有一些新芽长出来又多了一些绿叶最近一些日子总是喜欢听列侬的《Yesterday》和《Imagine》那天在一家店里听到里面也在放《imagine》但是不是列侬唱的是一个女生唱的声音也是蛮好听的只是没有了列侬的声音觉得有些怪店里有个女的显然也是喜欢这首歌一边从冰柜里拿冷冻食品一边身子随着节奏扭了起来这首歌好像是列侬的最受欢迎的歌在youtube上看到有一个很小的小女孩也在翻唱他的这首歌觉得列侬的歌词和嗓音都特有穿透力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ing all the world很大气很忧伤对世界充满了爱还喜欢他的《Give Peace A Chance》喜欢那句All we are saying is give peace a chance All we are saying is give peace a chance假如与你相逢我愿意在一个雪夜与你在铺满厚雪的街上邂逅在一个有着烛光的餐馆跟你静静地吃顿晚餐喝一点红酒看着窗外纷纷的雪幽暗的路灯和一闪一闪的彩灯有一点陌生又有一些熟悉即像是老朋友又像是初恋的人心里会带着忐忑期望和不安还会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和刺激你会穿一件很漂亮的裙子一件针织衫一双长靴带着迷人的微笑眨着长睫毛我们会聊起各自的生活和爱好喜欢听的歌追的剧喜欢的小说和诗歌讨厌的人和事儿曾经有过的爱情自己的理想对未来的憧憬说到开心时会哈哈大笑然后中间可能会有一些沉默都不知道说什么然后我们离开餐馆穿上外套在街上踏雪漫无目的的走你会挽着我的手臂沿着飘着雪花的街头走过青石板街道走过林荫路走过古老高耸的带着银色塔尖的教堂走过趴着一条大蜘蛛雕像的国家艺术中心走过拉小提琴的艺人走过幽暗的公园走过铺满石子的河岸走过覆盖着雪的长凳走过街边落叶散尽的银杏树走过冒着咖啡香气的咖啡馆走过安静无人的小巷在小巷的砖石墙上写下一首诗然后就分手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我回头看你你也在回头看我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弥漫着惆怅因为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是否能再见到所以我们不说再见只含笑离开心里充满离别的忧伤。。。

***

读着这些依然使人泪眼模糊的文字,安红心里突然觉得很堵。

一个曾经真心爱过的人,现在依然喜欢,但是却像是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看不见行踪,得不到消息,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身体怎样了,有没有恢复过来。

现在回去读博客里的这些文字,每个字都好像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也许爱情真是一半天命,一半人事。不是自己的,终究得不到。

她突然想起了过去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当时就很有感触,现在看起来却越来越像是个预言:

没有什么忘不了的。 总会在以后的时间忘了你。先忘了你的样子,再忘了你说话的声音,随后忘了你的笑,忘了你穿过灯光慢慢由清晰变浑浊,忘了你在我心目中变换反复的样子,忘了你说过的话。 像飞鸟忘记曾经栖息的沼泽,秋蝉忘记夏天的味道,失去双腿的人忘记曾经健步如飞,地狱的人忘记天堂多么美好。都能忘记了。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如果以后也不可以,我总有比以后更以后的以后。那些终将走向自己的未来里,我可以期待它把一切的记忆都带走。

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自己跟子哲的归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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