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革中的中学生记得、记下的......

人世间所有事情的成败完全在于每一个人是否能够努力去尝试去想然后脚踏实地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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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文革中的中学生记得、记下的......

 

《转裁》青春在荻港闪光

----作者:李理   

自从上海68、69两届中学毕业生实行去农村插队落户“一片红”政策后,1970年11月7日,上海已改变中学生“面向农村”的单一去路。由于文革,1966、67、68届学生,所谓老三届,从1966年开始停课、停升高中和大学,滞留学校“闹革命”,致使1970届已经没有高中毕业生,我们70届初中毕业生进中学滞后,也晚在1971年才毕业分配。

我初中毕业,正赶上分配实行四个面向:上海工矿(市工)、外地工矿(外工)、上海近郊农场(市农)、外地农村(外农),实行“按档分配”、“对号入座”的办法,就是以兄姐去向为依据,决定本人分配到工矿或农村、上海或外地、全民所有制单位或集体所有制单位。

那时学校的分配原则是:学生家中,兄姐已有分配至近郊务农的,就分配去外地工矿;兄姐已有分配至外地务农的,就可以分配留在上海工矿;老大是一定要去农村插队落户的。我的情况是:哥哥在上海近郊务农,我就必须去外地工矿了。当时上海1970届毕业生共21万人,其中有11.5万人去外地农村,9.5万人分配进市区工矿企业。这一办法一直延续到1978年。

1971年8月17日,上海安排7万名我这样被分配去“外工”的70届毕业生,当时称为“知识青年”,作为外地代训学徒到上海工矿企业培训,这批人大多在1971年10月16日进厂报到。当年为我们代训的东海船厂隶属于机电一局。在上海培训了四年后,1975年初,上海市领导马天水指示:要70、71两届“外工”,“给弟弟妹妹做榜样”,这批“知青”就一起离开上海去了外地。

图:1976年2月板子矶古塔前

1970年,林彪搞山,散,洞,小三线,所以那些外地厂多由上海包建,有安徽小三线:绩溪的81(5)钢厂;沪东船厂外工去了河南郑州,上海汽轮机厂的去了河南中州汽轮机厂等等。当年一起去荻港的同伴,最早回上海的契机就是77年恢复高考,申阳他们就是那时回的上海而后去了美国。后来有人去了中海集团,有人到年龄退了下来,目前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多。这是后话了。

我们在上海东海船厂培训的,去到荻港船厂,我于1975年5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坐上开往铜陵的火车,经过苏州无锡镇江南京芜湖,去到我们的目的地繁昌。一起培训的同伴,还有极少数去了镇江锚链厂,他们比我们走得更早。那天,我们去繁昌的列车停靠镇江站,看到他们都站在月台上等着我们,那时的激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真有“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情绪呢!

图:1977年1月30日,荻港,排演“草原英雄小姐妹”

繁昌是一个小县城,当初的景况和它的名称截然相反,连火车站都没有,下车,一离开月台,就已经离开了车站。出了车站,迎面来了几辆带篷卡车,是来接我们的。车在蜿蜒转折的山路上颠簸了约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厂的所在地——荻港镇。我们的工厂是个修船厂,属于上海海运局,是为备战而建造的,代号为711工程。就在长江边上,这里江面较窄,水流湍急,听说曾经是大军渡江的地方,文革后新拍的《渡江侦察记》的外景地就在这里。

我们是第二批去那里的。当天晚上,就有第一批去的人将我带到老魏那里,他原籍是安徽,是海运局派来当副厂长的,人很善良,没有当官的架子,我很喜欢像他那样父亲式的干部。再说我爸也是一托二托再托人地让他照顾我,他一见到我,就用他那浓重的安徽口音说:“早就听你同事讲,第二批的李理来了就更闹猛了,你家倒是不用批判重男轻女的,把独生女儿给送到外地来了,你爸让我好好管着你”。他当时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金丝猴”,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也就大胆不敬地管他叫“老头子”了。

1959、60、61三年饥荒时期,有一批上海职工被动员“为国家分担困难,放弃上海户口”,据说我们建厂指挥部刚成立那会儿,先招收了这批“放弃上海户口”回宁波的一部分,还有一些他们的儿女。他们和当地农民一起,用炸药在江边硬是炸出一块平地来,用他们的宁波话来说,就是:脚踏江滩,头顶蓝天,在平地上造起了厂房和职工宿舍。我们去的时候,宿舍已住满,正在造新的。我们被告知,我们将住在旧轮上。这是一条外国货轮,因为不能再开,海运局把它买来是为了用它的钢板,因为需要就暂时被拖来荻港当宿舍用。

图:1979年6月,荻港华山号船坞

有人领着我们来到江边,踩着用钢板做成的浮桥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船上。男的被安排在靠船头二层的大舱里,女的则住在船尾底层的大舱里。舱里已摆放好木床,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姑娘小伙们,在先我们而来的同事和宁波师傅们帮助下,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撑好了蚊帐铺完了床。我们约50个人一个大舱,没人愿意睡在舱门口,我说还是我来给你们管门吧。说是这样说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的,我将床背对着门,帐门往里开,每天上下床可以看见众姐妹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第二天一早,早早起床,来到船头甲板上,伸伸懒腰,做做早操,将腿搁在船舷的栏杆上,边压压韧带练练腿,边望着远处在晨晖中渐渐由黛变绿的山峦,觉着就好像是一幅绒绣的长城画壁毯似的。 “啪”,一不小心,把我妈给我的英纳格手表掉下去了,万分幸运的是手表擦着船舷边上竟掉在了里面。真正地有惊无险。食堂就在二层,那时年轻,肚子里又没多少油水,早上可吃两个二两的黑馒头(那里没有精白面粉),冲上一碗上海带去的奶粉或麦乳精,算是很小资的了。

图:1978年 荻港山上

船上的洗澡间是在卫生间里,一边是三四个蹲位,一边就是两三个水龙头。船上老鼠横行,大白天的,你正在洗澡,突然旁边窜出一雪白肥硕之大鼠,着实让你吓一大跳;最惊险的是晚上熄灯后,如果你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时,准能听见鼠先生在你的蚊帐外床架子上窜来窜去,经常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临睡前放在鞋子里的袜子找不到了,给鼠先生带去了别的地方。这些鼠是随船而来的洋老鼠。怪不得既大又白呢。

去的第一个星期,厂里组织我们去江中靠近南岸的一个小岛。所谓小岛,只是突出在江边的一个矶,名曰:板子矶。夏天涨潮时,水深可行船;水浅时,当地人用一个洗澡的木盆就可以划过去;冬天枯水期,白天,人可以走过去。厂里的船分两批把我们送上岛,岛上到处都生长着竹子。沿着小山径,迎着透过竹林漫射进来的阳光,我们来到了山顶,一座古塔傲立江边,虽然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早已破旧不堪。山上有一间极简陋的房子,有一徐姓老人住在那里管理着小岛,看到我们来,老徐热情地搬出几条长板凳让我们坐,给我们讲那过去的时光。站在山上,听江水拍岸,看江水后浪推前浪,可以想见当年毛泽东率领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宏伟场景,纯朴的农民摇出自家唯一的用来打鱼糊口的木船冒着生命危险在枪林弹雨中与汹涌的江水搏击,只觉得青春的热血在沸腾,恨不能身临其境……。

图:1978年 荻港山上自娱自乐

刚去时,因为我工作的热处理车间还未盖好,就留在船上的总务科工作,主要是跟着师傅们管好船上的招待所和随船而来的物资,发放仓库材料。招待所用的毛毯枕头,待客人走后要送去清洗,清洗完了整理归类。曾经看到一枕套上用钢笔画着一颗心,中间还画着个穿透心的箭,旁边写着些洋文,心想不知是哪个寂寞的船员留下如此凄惨的心迹。

我们去时正赶上召开工程指挥部会议,我和另外三个姑娘被找去当会务组服务员。因为是战备厂,是为了打起仗来货运船和军舰有地方修理,所以指挥部里有许多南京军区的首长。等他们开始开会了,我们四个人就在一起聊天,可巧的是,那三个姑娘的名字都是双名且最后都是一个芳字,我就说如果我的名字中也有芳的话那就是李丽芳(样板戏“海港”中方海珍的扮演者,京剧名角)了,可见那时对样板戏的喜爱。

图:1978年 春山上和丽华梅芳

安徽属丘陵地带。春天来了,满山的映山红开了。我们结伴上山,绿意盎然的山上会突然冒出一股股小溪流来,有伙伴就说,不知是哪位有名的文人曾说过:“山,如果没有了水,就好像人没有了眼睛,就没有了灵性”。果真如此呵,没有涓涓细流,那有绵延不断的大江?爬上山顶,我们看到长江在远方拐了个弯,江水在阳光下闪着鳞光,对岸的山色有深有浅重重叠叠的,煞是好看。有女秀才当场吟诗一首:“近看青山绿葱葱,远看大江波涛涌,依山傍水一幅画,你我都在图画中”,害得我们直追着她问诗里的那个你是何许人也……。

在船上住了大约半年就住进了新房,4人一套,里间住两人,外间住两人。屋里没有卫生间,要方便,就得到外面高坡上的公共卫生间。夏天晒太阳倒也罢了,冬天一大早的,去趟卫生间可真是得有点勇气。自己备了煤油炉是难得开开小灶的,泡开水要去厂里的锅炉房,来回得半个时辰,因为远,每次都是像旅馆服务员一样,一手各提两个水壶,去的时候倒是轻松,回来时可就有点硬撑了。住是住得舒服了,但不如大轮上方便。

当时中国第二大、用全新钢板做的船坞—华山号要在我们厂落户,大轮也被拖到新的地方去执行新的任务了,长江中下游地区最具规模的码头业已完成,只是因为从上海来的万吨轮即便是修好了,回去过南京长江大桥时也要割下桅杆,到了上海再安装,成本太大,所以修船任务不多。随着世界局势渐渐稳定,上海不少小三线工厂也交给了安徽地方,上海职工陆陆续续地回了沪,因为我们厂的规模和行业,当地政府无法接管,目前仍属于上海海运局,还有一些当年一起去的同事在那里工作着。

我在那里工作了四年有余,远离父母独自离开上海的日子在我人生的轨迹上虽然很短暂,但正是这短短的四年,让我无论在独立生活能力上还是在为人处事上抑或是在思考问题方面都成熟了许多。离开荻港时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毕竟那里有我朝夕相处的朋友们,有我纯真烂漫的年轻时代,有我成长的心路历程。

后记:也许当时青春年少,也许是我的个性使然,我记得、记下的,都是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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