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堡变奏曲 925》
————庄子《人间世》老成译
颜回请行于仲尼
仲尼问回将奚之
颜回对曰将之卫
仲尼问曰奚为焉？
颜回对曰闻卫君
其年壮而其行独
轻用其国不见过
轻用民死量泽蕉
民其无如何苦哉
回尝闻之夫子曰：
治国去之就乱国
良医之门多疾患
愿以所闻思其则
庶几其国有瘳乎！
子对颜回如是曰：
嘻若殆往而刑耳！
夫道不欲杂欲纯
杂则多矣多则扰
扰则忧矣忧不救
古之至人行如是
先存诸己后存人
所存于己尚未定
何暇至于暴人政
何能之与暴所行！
且若可知德所荡？
智之所为出乎哉？
德荡乎名智出争
名也者哉相札也
智之所用争之器
二者凶器非善类
非可所以尽行也
德厚信矼未聚气
名闻不争未达心
强以仁义绳墨言
陈述暴人之前行
是以人恶致自美
吾命之名曰灾人
灾人致灾灾必反
若殆为人之所灾
苟为悦贤恶不肖
恶用而求有以异？
若唯无诏彼王公
必将乘人斗其捷
目将荧之色平之
口将营之容形之
心且成之奈何之
以火救火是以谓
以水救水名益多
如是顺之始无穷
若殆厚言以不信
必死暴人之前矣！
昔者桀杀关龙逢
纣杀比干剜其心
是皆修身以下民
伛拊人民拂上意
暴君因其修名故
妒好名者挤杀之
尧攻丛枝与胥敖
禹攻有扈初不胜
国为虚厉身刑戮
用兵不止以求实
是皆求名与实者
而独不闻之乎哉？
名实圣人所不能
圣不能胜况若乎！
虽然若必有以也
请尝以语陈我来
颜回陈曰端而虚，
勉心而一则可乎？
恶可恶可夫子曰
夫以阳为充孔扬
采色不定喜怒忽
常人之所不敢违
因案人心之所感
以求容与其私欲
日渐之德竟不成
而况大德修正乎！
其将执迷而不化
纵其外合内不訾
其庸讵可成就哉！
然我内直而外曲
成而上比于古贤
内直者与天为徒
与天徒者知天子
与己皆天之所子
何独以己言与行
蕲乎于人以善之
蕲乎而人不善之
若然人谓之童子
是之谓与天为徒
外曲与人为人徒
擎跽曲拳人臣礼
人皆为之不敢违
为人之所为者也
人亦无疵无垢焉
是以谓之人之徒
成而上比古之徒
其言虽教谪之实
古之有也非吾有
若然虽直而不病
是之谓与古为徒
若回能之则可乎？
仲尼曰恶恶可也！
大多政法而不谍
虽固无功亦无罪
虽然有劳止是耳
夫胡可以感而化！
汝犹师心者也矣
无以进矣颜回曰：
敢问其方请赐教
仲尼曰斋将语若
有心为之其易邪？
皋天不宜易之者
回之家贫颜回曰
唯不饮酒不茹荤
如是者已数月矣
如此可以为斋乎？
夫子乃告颜回曰
是祭祀斋非心斋
敢问心斋回请益
仲尼对曰若一志
无听以耳听以心
无听以心听以气
听止于耳心止符
气者虚而待物者
唯道集虚心斋也
回曰未始得其使
颜回实自颜回也
得使始而无回也
可谓虚乎可行乎？
子曰尽矣吾语若：
若能入游其樊淆
无感其名无所使
不入则止入则鸣
无门无毒寓一宅
一宅而寓不得已
若能如是则几矣
绝迹易而无行难
为人使则易以伪
为天使而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
未闻无翼飞者也
闻以有智知者矣
未闻无智知者也
瞻彼阕者入其室
虚室生白光吉祥
吉祥止止止乎止
夫且不止谓坐驰
耳目内通外心知
鬼神来舍况人乎！
此即万物之化也
禹舜之所枢纽也
伏羲几蘧所行终
而况散焉者乎哉！
叶公子高将使齐
问于仲尼如是曰：
王使诸梁也甚重
齐之待使敬未急
匹夫犹未可动也
况诸侯乎吾甚栗
夫子常语诸梁曰：
凡事若小或若大
寡有不道以欢成
不成则有人道患
事成则有阴阳患
成与不成皆无患
唯有德者能之也
吾食执粗而不臧
爨无欲清之人也
今朝受命夕饮冰
我其内热至此与！
吾未至乎事之情
既有阴阳之患矣！
不成必有人道患
为人臣者不足任
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乃语诸梁曰：
天下大戒有其二：
其一命也其一义
子之爱亲天命也
不可解于人心也
臣之事君道义也
无适而非容于君
无所逃于天地间
是二者谓曰大戒
是以夫事其亲者
至孝安亲不择地
盛忠安君不择事
大戒自事其心者
哀乐不易施乎前
知其无可奈何者
安之若命德之至
为人臣子事君者
其固有所不得已
行事之情忘其身
何暇悦生而恶死！
夫子其行可成矣！
请复加以丘所闻：
近交必相靡以信
远必忠之以言辞
言辞或必使传之
夫传两喜两怒言
天下之事难者也
两喜必多溢美言
两怒必多溢恶言
凡溢则妄妄莫信
传言者殃因失信
故法言曰传常情
无传溢言则几全
且以智巧斗力者
常始乎阳卒乎阴
泰至时则多奇巧
以礼饮酒作乐者
常始乎治卒乎乱
泰至时则多奇乐
凡事亦然皆然也
常始乎谅卒乎鄙
其作始简毕必巨
言者风波行实丧
夫风波者易以动
行实丧时易以危
忿设无由巧言偏
兽死之际不择音
气息勃然生心厉
剋核太至心不肖
应之不知其然也
苟为不知其然也
孰知其将所终乎？
故法言曰无迁令
无劝成而过度益
迁令劝成殆其事
美成在久事渐成
恶成忽至不及改
且夫乘物以游心
托不得已以养中
何作为报此至矣！
莫若前者为致命
此其与彼孰难者？
颜阖将傅卫公子
而问道于蘧伯玉:
有人于此德天杀
与为无方危吾国
与为有方危吾身
其知适足知人过
而不知其所以过
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问哉！
戒之慎之正汝身！
形莫若就莫若俯
心莫若和莫若顺
虽然二者皆有患
就不欲入和不出
形就而入即同形
为颠为灭为崩蹶
心和而出为声名
为妖为孽为祸患
彼且为婴与为婴
彼无町畦与之为
彼为无崖亦与为
若能达之入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
怒其臂以当车辙
不知其不胜任也
是其才之美者也
汝宜戒之复慎之
积伐而美以犯之
几与螳螂同行矣！
汝不知夫养虎者？
不敢以生物与之
为其杀之之怒也
不敢以全物与之
为其决之之怒也
时其饥饱达其心
虎之与人异类也
媚养己者顺之也
故其杀者逆之也
夫爱马者有若此
以筐盛矢蜃盛溺
适有蚊虻仆缘也
拊之不时马惊狂
缺衔毁首竟碎胸
意有所至因爱亡
安可处之不慎邪？
匠石之齐至曲辕
见栎社树大蔽牛
絜之百围高临山
十仞而后有枝焉
可以舟者旁十数
观者如市人如潮
匠伯不顾行不辍
弟子观之久不厌
及谓匠石如是曰：
自执斧斤随夫子
未尝见材如此美
先生不视行不辍
夫子何邪不屑之
子曰已矣勿言之
散木也者为舟沉
以为棺椁则速腐
以为器具则速毁
以为门户则液瞒
为柱则蠹非材木
无所可用故能寿
匠石归梦栎树曰：
汝将恶乎比予哉？
将比予于文木邪？
楂梨橘柚蓏之属
实熟则剥剥则辱
大枝折而小枝泄
此以其能苦其生
不终天年中道夭
自掊击于世俗也
造物莫不若是也
予求无用其久矣！
几死乃今而得之
此为予之大用也
使予有彼之用焉
且得有此大也邪？
且若与予皆物也
奈何哉其相物也？
而若几死之散人
若又恶知吾散木！
匠石觉而诊其梦
趣取无用弟子曰：
是则为社夫何邪？
子教曰密若无言！
彼亦直寄于此焉！
以不知己诟厉也
不为社者几有翦！
彼其所保与众异
以义喻之其远乎！
子綦游乎商之丘
见大木焉其有异：
结驷千乘于其下
隐而将芘其所藾
子綦曰此何木哉！
此必有异常材夫！
仰首而视其细枝
拳曲不可为栋梁
俯首而视其大根
轴解不可为棺椁
舐叶口烂而为伤
嗅之则可使人狂
醒三日而不已焉
此果不材之木也
以至于此其大也
嗟乎神人之不材
宋荆氏地宜楸柏
其干拱把而上者
求狙猴杙或斩之
三围四围或斩之
为求高名之丽者
七围八围或斩之
贵富之家求椫傍
故未终其天年矣
中道之夭于斧斤
此材之患之过也
故解牛之白颡者
与豚之有亢鼻者
与人之有痔病者
不以适河祭祀也
此皆巫祝知之矣
以为不祥之故也
神人以为大祥也
支离疏者颐隐脐
肩高于顶会撮天
五官在上两髀胁
挫针治獬足餬口
鼓荚播精食十人
上征武士则支离
攘臂其间欲从征
以有常疾不受功
上与病者粟以恤
受三锺与十束薪
夫支离者其形者
犹已富足养其身
终其天年乐其生
况以支离德者乎！
孔子适楚其若何？
楚狂接舆游其门：
凤兮凤兮自焚也
何如德之衰蹶也
吾知来世不可待
犹如往世不可追
天下有道圣成焉
天下无道圣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
福轻乎羽莫知载
祸重乎地莫知避
临人以德已乎哉
画地而趋殆乎哉
迷阳郤曲人世路
无伤吾行及吾足
山木有材自寇也
膏火炽烈自煎也
桂可食而故伐之
漆可用而故割之
人知有用之功用
莫知无用之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