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就这个问题跟我讨论了一会儿,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静下来想了想他说的话,理解接受体谅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相互这两个字。在我的文化背景里,大部分时候是女人在隐忍在体谅在接受,我个人认为男人在这方面接受到的熏陶和教育是很不够的。
我记得有一次跟何桥阳一起看综艺节目,其中有一个姑娘发表了一段比较自我的论调,何桥阳脱口而出道:“啊哟,这样的老婆娶回家有什么用?”
我问他:“娶老婆就是要给你用啊?”
“对啊,不然这家怎么办?”他想了下,接着说:“我也给你用啊,过日子不就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吗?”
我知道他没说错,可我还是对他的语气有些不舒服。很明显,在他的观念里老婆就是要好用的。不仅仅要好用,也不能太过好用了压过他,同时还得理解包容他的感受。
我想着想着心头格外委屈,当年何桥阳是最喜欢我性格中理性的部分,遇事从不闹人。然而昨天欧文却随口说了一句:太理性的感情没味道。我记得Reiko总是说,任何女人的一生,都是一场悲剧。以前我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如今我深有体会。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慢慢睡着,五点的闹钟响起,我困得眼皮直打架。今天我们要去的是最远端的一个服务点,那里的居民不多,但是听协调员说路很不好开,一直在催促我们早一些出发。
欧文上车后特意坐在我旁边的座位,关心地问:“你怎么样?看着好像一夜没睡呢,不是因为我们昨天晚上聊的内容吧?”
我叹了一口气,坦白地说道:“是的,我晚上想了好久。”
“你还是觉得我说得不完全对?”欧文侧身看我。
“不是,你说得挺对,”我摇头:“我是觉得这个世界对女人不太公平。哪怕发展到了今天,我们还是没有办法解决这种不公平。”
“那也未必,”欧文笑着说:“上帝让女人来繁衍后代,这样重要的任务他不会交给弱者来承担吧?所以,我觉得上帝也认为女人比男人更强大一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们需要承担得更多一些。”
“强词夺理。”我白他一眼。
“行了,Vicky,你也别再想这些永恒的命题了。”说完,欧文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昨夜雨很大,不知道今天路上会不会有泥石流。”
“嗨!这种话不能说!”前排的Brian听到了,回头骂了欧文一句:“你这张嘴巴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从特纳去往纳波河的五号公路路况还不错,但是转上436公路后就明显感觉到路上的湿滑和颠簸。那些个坑洞,被一夜暴雨变成了一个个小池塘。我们的大巴倒还好,颠着颠着我竟然睡着了。直到欧文推醒我,轻声道:“让我拿一下衣服。”我才发现他把自己的超薄羽绒服卷了个枕头垫在我脖子下面,我倾斜过去一大截,占了他的座位还压着他的胳膊。
“前面的车子抛锚了,”欧文一边套上衣服一边告诉我:“我们几个下去帮忙推一下。”
“哦,我也可以去。”我赶紧起身。
“No,外面还在下雨。”欧文摆手,又套上了他在迈阿密买的雨裤和套鞋,伸手把玻璃窗上水汽抹去一块朝外看,说:“不需要这么多人,你就别动了。”
我跑到驾驶员的后面坐下,能看到前方的一辆小皮卡打着双跳灯,一侧前轮陷进了一个水坑里。公路只有左右两根车道,中间用最简易的塑料墩子隔开,我们这一侧靠着山坡,对面车道靠着荒草地。看起来小皮卡是熄火打不着了,所以大家帮忙把它朝路肩推过去。
这条路本来就修得不太好,又是纳波河畔唯一的一条比较像样的公路,什么重量的车都在这儿开,压出来的坑洞有些很深。平素的潮湿泥泞加上昨夜的暴雨,积水已经过了他们的膝盖,推起来相当吃力。
我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动也想下去帮一把,驾驶员在后视镜里看到我准备穿雨裤,起身过来拦住了我,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劝我不要下车。他指着前面小皮卡旁边的山坡,比划道:“那些土看着可能会滑落,所以我一直在盯着。”
“看起来曾经滑坡过了吧?”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曼迪凑过来和我一起看,说:“还会滑的,每一年这条路上到处都有。幸好山坡小,通常是一小堆,不会有大面积的山体滑坡,所以呢,政府也就拖着不来管。”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们几个才把皮卡弄出了洞推到边上。欧文和Brian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两个人的手掌和手腕擦破了一大片。欧文一边脱下雨衣雨裤一边抱怨道:“他的车锈得跟锉刀一样了。”
曼迪赶紧拿了急救箱子过来给给他们清洗消毒然后包扎,我接过纱布给他一圈圈绕起来,满心佩服地说:“这样你们还坚持给他推到底,太不容易了。”
“不推开他,我们也过不去。”欧文累得摊手摊脚地歪在座位上。
我看了看他们俩,问:“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能量棒?果汁?”
Brian拿着毛巾擦头发,笑嘻嘻地说:“Vicky,平时车上你几乎不说话,今天这么热情我都不习惯了。”
我给他们俩拿了一点儿吃的喝的,大强度劳动后歇下来两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刚才我完全没有出到力,这会儿就只能做一些小事情,或者讲几句好听的话,可我搜肠刮肚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欧文半睁半闭着眼睛问我:“你干嘛总盯着我看,是有话要说吗?”
“我本来想给你讲个故事解闷的,”我接过曼迪递来的毛毯传过去给他,说:“不过,我看你们也累了,还是睡一会儿吧。”
“不是关于男女平等的故事吧?”欧文一脸警惕地看着我:“为了刚才没有让你下去帮忙?”
“绝对不是。”我忍不住笑了,说:“昨天你们在车上聊的话题我没有参与,是关于每个人曾经干过的傻事那个,今天我想起来了一个我的。”
“好啊,”欧文精神了,鼓励我:“说来听听。”
“看到你们推的小皮卡我想起来的,很久以前了,”我坐正了道:“我刚到美国学了开车,然后考了驾照。你知道的,正式的没有寄过来之前就用临时的纸。搬了新住所后一天我出门买东西,就忘了拿我的临时驾照了。”
“本来,只是很近距离的超市走一圈而已,但是我不熟悉路走岔了一个口,竟然上了高速。我当时就紧张了,下班时间段堵车严重,我正要朝旁边挤过去在下一个出口溜下去的时候手机里来了一个电话。其实我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偏偏前面那辆小皮卡被人加塞所以就急刹车停下了。我使劲踩死了刹车,最后还是轻轻地碰了它的尾巴一下。他的车装满了各种工具,车况是破旧不堪,开着都咣当各种响,他甚至没有感觉出来我碰到了他,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车过来看。”
“那就是没事咯。”Brian插嘴道。
“本来确实是没事,”我摇了摇头,道:“但是我心虚啊,刚领了驾照胆子小又发现自己没带,警察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罚我一笔巨款。总之,我脑子一嗡,抓了我的包就开门出去了。”
“你出去干啥?”欧文扶着椅背坐起来看我:“你跑了?”
“没跑啊,我舍不得我的车。”我顿了一下,让他们等了一会儿才说:“我打开后座的门,坐进后排了,假装不是我开的车。”
“你有朋友在?”欧文问。
“没有,车里就我一个。”我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说:“刚刚好,我旁边就是一辆便衣警车。警察同志从头到尾欣赏了我的精彩表演,所以他下车了。”
“他敲开我的车窗,第一句话就是:‘高科技哦,miss,无人驾驶嚒?’”
欧文和Brian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呢?给你一张胖胖的罚单?”
“没有,我抓着包缩在后座上,就差要哭了。他说人家也没有撞坏什么,就算了。”我很高兴地说:“他还说他第一次见到独自逃逸到后座上的司机,一看就是新手,让我回家,路上小心点。”
欧文歪在椅子上呵呵地乐了半天,说:“昨天怎么不给我们讲这么好的故事?”
“欧文,我一直很羡慕你,”我坦诚地说:“你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些什么话来安慰鼓励身边的人,而我就不行,我大多数时候沉默是因为怕说得不好。其实,我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这方面,所以我刚才就想,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要不就讲一个笑话故事吧,让你们轻松一下也挺好的。”
欧文笑盈盈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握紧了好一阵子再松开,轻声道:“谢谢。”
我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和力度,一时间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感受。还没等我开口问,Brian突然喊了一声:“你看吧,前面滑坡了,跟你了说这种话不能随便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