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文革洞因》四五(崇新岳 百思峰 )

一介教书匠,酷爱自家乡;寓居多伦多,桑梓永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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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第二场文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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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其中引用了毛泽东的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从1969年开始,一场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

  所谓“知识青年”指的是高中或初中文化水平的中学生,按现在的标准看起来,中学文化水平算不上“有知识”。不过在1969年的时候,农村的文化水平还较低,有初中文化就算是“有知识”了,所以称为“知识青年”,简称“知青”。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红卫兵的主体,也就是1966、1967、1968年这三年的初高中毕业生(老三届),全部前往农村插队落户。所谓“插队落户”,也就是这些城市青年的户口,由城市户口变为农村户口,安插到农村生产队去当农民。

  在1969年第一批知青插队落户之后,以后每年又陆续有一些青年到农村插队落户,前后共有约1600万知青到农村插队,直到1977年才停止。考虑到当时城市人口一亿多人,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的城市人口来到乡村。全国城市居民家庭中,几乎每家都有“知青”下乡。

  毛泽东预想的文革战略部署中,本来并没有知青“上山下乡”环节,它是在特殊情况下,临时出台的应急之策,最主要是在政治上的考虑。在“造反有理”气氛中熏陶出来的红卫兵,已经变得非常不安分,把这些人留在城市中,是一个社会不安定的大因素,所以要把他们化整为零,分散到农村的“广阔天地”,从而就消除了红卫兵不听指挥,继续造反的隐患。

  很显然,当时如果不把红卫兵们送到农村中去化整为零,他们在城市中闹事起来,而且谁的话也不听,那就只能动用军队开枪镇压了。毛泽东让红卫兵“上山下乡”,避免了最坏的情况,这就是军队向群众开枪。当然“上山下乡”运动也有经济上的意义:文革后很多工厂处于停工停顿状态,很难接受这么一大批人就业,所以就把他们安排去农村就业,也就是务农。

  由于当时城乡生活差别很大,特别是大城市的知青,到农村去以后,发现那里的物质生活远不如城市,于是产生一种被“欺骗利用”的感觉。他们对毛泽东搞的文革,以及对毛泽东本人都产生了怀疑,甚至对毛泽东提倡的社会主义制度也产生了怀疑。他们认为自己被毛泽东当成工具利用了,用完后就廉价处理了。这些知青成为中国第一批反毛泽东的人,对毛泽东怨言极大,认为他们的青春被毛泽东耽误了。

  (2)

  当然,毛泽东并非不清楚这些,但他也无可奈何。所谓“点火容易灭火难”,文革这把“造反有理”的大火点起来了,不把这批红卫兵送到农村去,造反之火就熄灭不下来。为了安抚下乡的红卫兵,后来毛泽东又放松了插队落户的条文,从1971年开始,允许知青以招工、顶职、病退、独生子女、身边无人、工农兵学员等各种各样的名义,逐步返回城市。

  其实知青真正在农村务农,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之后,这些人多半成为学校教师、赤脚医生、公社文书、农机修理工等,脱离了直接的农业劳动。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活就不那么艰苦了。中小城镇的招工,也都优先安排知青当工人。

  然而,这批知青的人数极大,再加上知青的家长,几乎半数以上城市居民,都对知青到农村插队落户的政策非常不满。这样一来,毛泽东从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被人民所不满。毛泽东在人民群众中间的威信,无形中大大降低了,因为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伤害了太多人的利益。

  红卫兵“上山下乡”运动,标志着“夺权的文革”已经结束,“整党的文革”开始了。我们可以把红卫兵“上山下乡”之前的文革,称为第一场文革,也就是“夺权的文革”;红卫兵“上山下乡”之后的文革,称为第二场文革,也就是“整党的文革”。

  第一场“夺权的文革”,它是依靠红卫兵和造反派,夺取党政军各领域“当权派”的权力。但“夺权的文革”只是把刘少奇的权夺过来了,周恩来和林彪的权都没有夺过来,因此这场“夺权的文革”失败了。毛泽东最后遣散红卫兵,就意味第一场“夺权的文革”彻底结束。

  虽说毛泽东全面夺权的“夺权的文革”失败了,但它也大大削弱了党内当权派的势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毛泽东又有了另外一个机会,就是进行大刀阔斧的整党,进行大刀阔斧的政治体制改革。如果不搞文革的话,毛泽东是不可能进行如此大刀阔斧的整党和政治体制改革的。因此,毛泽东趁着这个机会,又发起了第二场“整党的文革”,这可以说是对第一场文革失败的补救。

  关于“整党的文革”,我们前面也提到过,它的目的是改组和改造中共。毛泽东认为现在的中共已经变成“暮气沉沉”的保守党,不想再革命了,不想再进取了。因此毛泽东要把中共改造成一个“朝气蓬勃”的革命党,并且认为只有“朝气蓬勃”的革命党,才能避免走上苏联的修正主义道路。

  (3)

  中共的“九大”,就是毛泽东搞“整党的文革”的开始。很多人说,中共“九大”是一次非常“不正常”的大会,这个说法是很中肯的。什么是“正常”呢?“正常”就是跟过去差不多,变化不大。如果中共“九大”是“正常”的大会,那就说明“九大”跟过去差不多,还是老一套,那么毛泽东的大刀阔斧整党又体现在哪里呢?因此,“九大”的“不正常”,正是体现了毛泽东进行大刀阔斧的整党,以及进行大力度政治体制改革的决心。

  1968年10月13日,中共八届十二中扩大全会在毛泽东主持下召开,这是自1966年8月八届十一中全会决定进行“文化大革命”以来,经过两年多后才召开的一次中央全会。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毛泽东是要踢开党委闹革命,当然也就没必要召开党中央全会了。

  八届十二中全会是非常“不正常”的,它的不正常,首先表现在人事上。八届十一中全会选出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195人,按照规则,八届十一中全会产生的全体中央委员,应全部出席八届十二中全会。可是这次到会的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只有59人。在没有到会的136人中,除10人去世以外,绝大多数都被打倒了,或者靠边站了。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就对这次会议进行了“扩大”,把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中央军委办事组成员,各省、市、自治区革命委员会主任,各大军区的负责人等74人都扩大了进来,使参会人数达到133人。

  八届十二中全会是“九大”的预备会议,在开幕式上,周恩来率先讲话说:“今天开的是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决定召开的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这次全会的召开,就是要为召开我们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做准备工作。”

  周恩来接着宣布了全会的议事日程:一、九大的指导思想及办法;二、修改党章草案的讨论;三、专案审查报告,特别是对刘少奇专案的审查报告。

  周恩来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毛泽东讲话。毛泽东说:“这次会议大概开七天到十天,大家想一想有些什么问题要提出来。对这两年的文化大革命,无非是两种意见:一是不错,基本上是正确的;二是也有人说“不见得”。同志们经验很多,可以设想,文化大革命究竟要搞,还是不要搞?成绩是主要的,还是缺点是主要的?文化大革命究竟能不能搞到底?大家议议。”

  毛泽东首先端出了致命话题:一、这两年的文化大革命,正确不正确;二、文化大革命究竟该不该搞;三、文化大革命的成败评价;四、文化大革命究竟能不能搞到底。

   先抛关键命题,显示了毛泽东的一种策略。

  (4)

  与两年前召开的八届十一中全会相比,这次八届十二中全会的气氛完全不一样。据参加这次会议的原后勤部长邱会作回忆说:“八届十二中全会,是在十一中全会两年多之后开的。但以我的感受来说,两次全会的政治空气是完全不一样的。八届十一中全会是:紧张、恐惧;八届十二中全会是:轻松,踏实。这两种不同的精神状态,是参会的大多数人都有的。

  在八届十一中全会时,我在精神上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对文化大革命不理解。我把文革看成是1930年中央苏区的“肃反”一样,我当时已经准备随时被关起来,后来我考虑到的问题都成了现实。但到八届十二中全会的时候,我的疑虑基本上都消除了。”

  邱会作说出参加这次大会绝大部分老干部的心里话。在1966年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时,老干部们人人自危,不知道这场运动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牵连进去。可是1968年八届十二中全会召开时,毛泽东搞文革的武器“红卫兵和造反派”,已经被遣散了,被红卫兵造反派揪斗的噩梦,已经不再可能出现,老干部们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于是大家的心情就轻松愉快下来。

  大家的心情轻松下来,就可能会出现“畅所欲言”的情况,而这种“畅所欲言”往往会带来无法预测的后果。1959年庐山会议的上半阶段,大家心情很好,会上畅所欲言,结果就出现了彭德怀的《万言书》;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大家心情很好,畅所欲言,结果就出现了刘少奇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因此,毛泽东要吸取以往的教训,警惕这次会议上大家“心情很好”状况,所以他要在开幕式上提醒大家: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呢?这就是毛泽东首先提出来的关于文革的四个致命话题。

  按照中共的惯例,每次召开中央全会,都要总结上一次全会到这次全会之间的工作情况。从上一次1966年8月召开的十一中全会,到这次1968年10月召开的十二中全会之间,党中央的主要工作和任务就是搞文革。因此按照惯例,应该在这次全会上,对这两年搞文革的情况做出一个总结和评价。

  可是要对这两年的文革进行总结和评价,就很难不涉及到上述四个致命的话题。这四个话题中的任何一个话题,一旦讨论起来,都很有可能引发出否定文革的论调。现在毛泽东的文革是处于受挫折的低谷阶段,不过毛泽东是不认输的,他要进行各种努力,把文革继续搞下去。而在低估和挫折阶段,毛泽东最担心的就是党内出现否定文革的论调,说什么“文革不该搞”、“文革缺点很多”、“文革搞不下去了”。如果党内这种否定文革的论调泛滥起来,文革就真的搞不下去了。因此,毛泽东必须事先制止这些否定文革的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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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这样的想法,毛泽东就巧妙地先发制人,先把这四个致命话题讲出来,主动提出大家来“议论一下”。毛泽东这里说的是“反话”,他口头上让大家来“议论一下”,其实上是在提醒大家,这四个话题你们最好“不要议论”。因为毛泽东又不可能用“大白话”告诉大家:“这四个话题你们最好不要议论。”

  果然,一些悟性好的官场老油子,马上明白了毛泽东的意思;而那些火候不到高官,对毛泽东这些话似懂非懂的,就赶紧屈身讨教,于是大家很快都明白了毛泽东的意思:不要涉及毛泽东的四个话题,不要与毛泽东“过不去”。果然,这次大会上,谁也没有议论上述四个致命的话题,避免了文革否定论调的出现。

  不过,大家都不对文革进行评价,这次大会上不对文革做出一个总结,也是说不过去的。然而,毛泽东本人来对文革进行评价,不免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所以,这次对文革进行评价的重任,又落到林彪身上。这就像1962年刘少奇挑战毛泽东,提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问题后,林彪出面讲话,帮毛泽东回答刘少奇的问题。这次,林彪再次出来,帮毛泽东对文革做出总结。

  林彪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发表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讲话,专门对文革进行总结和评价。林彪说:“毛主席要我讲一讲,我觉得很没有把握,我就只能讲个大概。我要讲的问题,有以下六点:第一个是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第二个是文化大革命的意义;第三个是文化大革命的路线;第四个是主席对马列主义的伟大发展;第五个是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第六个是今后怎么做法。”

  林彪这里用自己的话,代替毛泽东回答上述四个话题。

  关于“文革该不该搞”的问题,也就是文革的必要性,林彪说:“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建设社会主义,是完全必要的,是非常及时的。不然的话,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一定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整个中国就要改变颜色了。”

  “我们要知道,革命当然不是那么很舒服的事情,是要付出一些代价,遭受一些牺牲,遭受一些痛苦的。但我们要知道,革命所付出的这种牺牲,比复辟以后我们所遭受的牺牲,这两者对比起来,那复辟以后我们要遭受更大、更残酷、更大规模的牺牲,那个痛苦就大大地超过了现在我们主动地革命所付出的这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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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文化大革命,避免了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避免了一次可能发生的大流血的国内战争。他们复辟,那人民一定还要反复辟,就要发生内战。这种内战的损失,一定会大大超过我们现在所听到的、看到的那些损失。所以,现在这些损失实际上是微不足道的。”

  对文革的必要性,林彪的观点是:如果不搞文革,中国就会出现资本主义复辟。而一旦出现资本主义复辟,人民就要“反复辟”,中国就会发生内战。而一旦发生内战,那么付出的牺牲就会更大。搞文革就等于避免了一场大规模内战,与大规模内战相比,文革的损失是微不足道的。

  关于“文革正确不正确”的问题,也就是文革的意义,林彪说:“在我看,世界上有重大影响的文化革命,大致有四次。第一次文化革命是希腊、罗马的古典文化,是奴隶主的文化运动;第二次文化革命是意大利为首的文艺复兴运动,是资产阶级的文化运动;第三次就是马克思主义产生,是人类思想上的大革命。”

  “这三次世界性的文化革命,如果同中国这一次毛主席领导的文化大革命比较起来,它们的规模、深刻性小得多。所以,我们要看明白中国这次文化大革命,在世界历史上历次文化革命中最大的一次,是人类有史以来的最大最广泛的,最有深远意义的革命。”

  林彪举例世界史来说明,文革是超过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次的革命。这也就是说,文革的是无比正确的,对人类历史将产生深远的影响。

  关于“文革的成绩主要,还是缺点主要”的问题,也就是文革的胜利成果,林彪说:“这次文化大革命对我们老干部是一个很大的教育,使我们学会了怎样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继续革命。这一点是重大的胜利。”

  “除老干部以外,整个七亿人差不多都参加了这个运动,这也是对群众最大的共产主义教育,毛泽东思想的教育。群众只有掌握了毛泽东思想之后,才能识别什么叫修正主义,什么是真革命,什么是假革命,才不会被冒牌的社会主义所欺骗,可以说是这次文化大革命最重大的收获之一。”

  “军队也受到了最大的教育,学了阶级斗争、学了群众路线,把思想革命化进一步地提高。”

  “文化大革命这种政治上的大革命,必然带动经济上的革命。苏联这些国家,他们一心一意地只搞物质的建设,而不过问思想革命化,不搞文化革命,不宣传马列主义,一味地搞物质刺激。我们的做法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这是文化大革命胜利的第二点。”

  (7)

  “我过去曾经讲过,文化大革命的成绩是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是最小最小最小。这种损失,与它所得到的胜利来比较,是微不足道的。我们有些同志只看到局部的暂时的损失,迷失方向,就怀疑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怀疑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这个“二月逆流”就集中地表现了这种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上发生错误。由于这种错误,所以他们才有许许多多的糊涂的想法,错误的想法。”

  林彪总结的文革成果是:一、老干部受到了教育,学会了继续革命;二、群众普及了毛泽东思想;三、军队也受到了教育;四、文化上的革命,必然带动经济上的革命,也就是后来说的“革命搞好了,生产就自然而然上去了”;五、文革的成绩是最大最大最大,损失是最小最小最小。“二月逆流”的错误,就是只看到暂时局部的损失,没有看到长远整体的胜利。

  关于“文革究竟能不能搞到底”的问题,林彪说:“毛主席是全面地发展了马列主义,提出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发动这样大规模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最伟大的贡献。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是不是要继续革命的问题上,列宁在1924年就去世了,他只活了五十四岁;斯大林在前一阶段是有功绩的,但他过早地宣布苏联已经不存在阶级,没有看到无产阶级专政下还存在着阶级和阶级斗争。而毛主席总结了国际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系统地全面地发展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阶级斗争的学说。”

  林彪说毛泽东把马列主义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发展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有了这个新理论指导的有力武器,文革就一定能搞到底。

  林彪的这次讲话,是代表参加这次全会的全体人员,对这两年来的文革工作进行的总结。林彪从各方面全面地肯定了文革,而且把文革说得近似于完美。林彪以党内第二把手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就压住了否定文革论调的出现。如果林彪也像当年刘少奇一样,在这次大会上发表一个“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讲话,对文革表示怀疑,那么毛泽东的文革就没法再搞下去了。

  虽然林彪的这次讲话是空话大话连篇,但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把文革高屋建瓴总结到这个地步,也确实有过人之处,确实又帮了毛泽东一个大忙。据吴法宪回忆:林彪讲话时,毛泽东频频点头,并不断劝林彪休息一下再讲。看来,他欣赏林彪的讲话。

  林彪对文革进行了总体结论之后,捂住了大家的嘴,其他参会的高官,就从细节方面入手,讨论毛泽东给大家带来两个话题:第一个是把刘少奇开除出党的问题,第二个是再一次批判“二月逆流”。

  (8)

  人们对八届十二中全会期待的一个重头戏,就是在人事方面。两年前的十一中全会上,中共高层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人事变动,刘少奇从党内第二位降到第八位,林彪从第六位跃升到第二位。在这次十二中全会之前,很多高官已经被打倒了,或者靠边站了,所以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全会将进行非常重大的人事变动。可是八届十二中全会却再次出人意外,这次全会没有提及人事的变动,甚至没有提出人们最为期待的“党内地位排名顺序”。

  中国的体制是仿照苏联的“人民政府”体制,与传统的封建君王体制或资本主义民主体制,都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点之一,就是没有在法律上规定政府官员的行政级别高低次序。外国的政府高官:总统、总理、国务卿等的行政地位,都由法律明文规定。但中国的体制却不一样,比如中国最高的四个职位:党中央主席,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和全国人大委员长,他们在法律上都是平级的,不存在谁领导谁的关系。

  为了弥补政府高官的地位模糊问题,中共另外制定一套“党内地位排名顺序”,来明确政府高官的地位顺序。在每次召开中央全会的时候,都要公表一个最新的中央政治局委员排名顺序,来明确每个官员的高低地位。按照中共的纪律,政治局排名低的人,要接受政治局排名高的人的领导,这与他们担任的行政职务和级别的高低无关。

  比如林彪的行政职务是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而周恩来的行政职务是国务院总理兼全国政协主席,朱德的行政职务是全国人大委员长。尽管周恩来和朱德的行政职务都高于林彪,但在党内的排名,林彪排第二位,周恩来排第三位,朱德排第九位,所以周恩来和朱德都要反过来接受林彪的领导。因此,看中国的政治,仅仅看官员的行政级别是不行的,更要看他在党内的地位排名。

  八届十一中全会公布的政治局常委排名次序是非常明确的,十一位常委排名如下: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陶铸、陈伯达、邓小平、康生、刘少奇、朱德、李富春、陈云。到了八届十二中全会,刘少奇、邓小平和陶铸是明确打倒了的,剩下的八名常委,他们的排名顺序是什么呢?这次大会上完全没有提到和说明。

  到了1969年的中共“九大”,选出政治局常委五人,可是除了毛泽东和林彪之外,其他三人都没有排名。当时的公报是这样发表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毛泽东、林彪、(以下按姓氏笔划为序)陈伯达、周恩来、康生。这样一来,陈伯达、周恩来、康生三人就没有地位高低之分了。

  (9)

  这种取消“党内地位排名”的新体制,也是毛泽东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毛泽东的本意是,取消党内地位的排名,可以让大家减少为了争排名的内讧。但事与愿违,这种不分排名的体制,反而造成权力和责任分不清。因为没有排名,高官们相互不服气,更加不团结了,特别是引起了林彪集团和江青集团的严重内讧,继而引发林彪出逃的政治灾难。因此,在1973年的中共“十大”上,毛泽东又重新恢复了“党内地位排名”的体制。这些是后话了,这里还是回过头来说1968年的八届十二中全会。

  人们对八届十二中全会期待的另一个重头戏,是对犯了错误官员的处分。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刘少奇、邓小平和陶铸是被明确打倒了的,应该给予明确的处分。在1959年八届八中全会上,对彭德怀等人做出明确的处分,该会议公报说:全会决定撤销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和周小舟4人分别担任的国防部长、总参谋长、中央书记处书记、外交部第一副部长和湖南省委第一书记职务,保留他们的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的职务,以观后效。

  然而,这次全会对邓小平和陶铸的处分,又让人出乎意料之外。而且在毛泽东与林彪之间,还出现了意见分歧。林彪的意见是不仅要严厉处分刘少奇,还要处分邓小平、陶铸、彭德怀和贺龙,但毛泽东却不同意。林彪在这次全会上讲话的最后说:“我的讲话到这里为止,最后有几个口号要喊:

  打倒大叛徒、大内奸、大工贼刘少奇!

  打倒刘少奇、邓小平、陶铸!

  打倒彭德怀、贺龙!

  无产阶级文化革命全面胜利万岁!

  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彪的口号,也是代表林彪的意见,明确提出要打倒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彭德怀、贺龙这五个人,但毛泽东却表示另外的意见。毛泽东在全会的闭幕式上说:“邓小平,大家要开除他,我对这一点还有一点保留。邓小平在战争时期是打敌人的,历史上还未发现有什么问题,应与刘少奇区别对待,事实上是有些区别的。我这个人的思想恐怕有点保守,不合你们的口味,替邓小平讲几句好话。”

  毛泽东这里说的“大家要开除他”,这个“大家”中带头的就是林彪。不过这次毛泽东与林彪的分歧,并没有造成大的问题。

  在毛泽东的保护下,这次大会没有对邓小平问题的作出结论,只是对邓小平继续进行“隔离审查”。“隔离审查”是伸缩性非常大的,等于把犯了错误的干部,当成是犯罪嫌疑人,最后审查的结果,既可能是有罪,也可能是无罪。同样,毛泽东对陶铸和贺龙也没有做出“有罪”的结论,也只是继续“隔离审查”。至于彭德怀,虽说早在1959年已经给予了撤职的行政处分,但并没有给予开除党籍的处分。

  (10)

  毛泽东为什么不对邓小平等人开除党籍呢?因为毛泽东在经历了“夺权的文革”失败之后,他已经预感到下一场“整党的文革”将是一场硬仗,绝非那么容易取胜。因此毛泽东要保留一些预备力量,以备应急时用。如果开除了邓小平等人的党籍,那么今后就无法再启用邓小平了。这时,毛泽东已经把邓小平、陶铸和贺龙等人,留下来当作应急的预备队。陶铸和贺龙如果不是因病死于文革期间,后来也很可能重新复出的。看来,一个人政治生命,也取决于由“天命”这个东西规定的寿命。

  文革开始后,那些被“打倒”的干部,包括刘少奇,在党内受到的都是“隔离审查”的处分。为了搞清这些被“隔离审查”的干部,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中央成立了“专案调查组”,全方位地彻底审查这些被“隔离审查”高官的历史问题和现行问题。中央先后成立了10多个专案组:刘少奇专案组、王光美专案组、邓小平专案组、陶铸专案组、陆定一专案组、张闻天专案组、彭真专案组、彭德怀专案组、贺龙专案组、罗瑞卿专案组等。

  这些专案组,除了刘少奇专案组得出结论之外,大部分专案组都没有得出结论,有的专案组虽然得出了结论,但没有被中央通过。比如彭德怀专案组的审查报告是:彭德怀一贯反党、反毛主席、里通外国,罪行累累,证据确凿。在被审查期间,态度不老实,时而出尔反尔。我们建议,撤销彭德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出党,判处无期徒刑。”

  但中央没有批准彭德怀专案组的这个结论,所以彭德怀一直到1974年病逝,也还是处于“隔离审查”状态,没有对他的问题做出结论。彭德怀始终没有被开除党籍,更没有被判刑。

  刘少奇是文革中第一个被开除党籍的人,后来林彪等人死后被开除党籍,性质是追溯,与刘少奇不同。1968年10月18日,八届十二中全会批准了刘少奇专案组的《关于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罪行的审查报告》,并决定:根据党内外广大革命群众的强烈要求,撤销刘少奇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并继续清算刘少奇及其同伙叛党叛国的罪行。

  这里对刘少奇的处分,只是开除党籍,并没有对刘少奇判刑,也没有剥夺刘少奇的政治权利。按照法律规定,只有被判刑和剥夺政治权利的人,才是罪犯。而受到撤职和开除党籍的处分,仍然算人民内部矛盾,不算敌我矛盾。因此,毛泽东对刘少奇虽然是铺天盖地大批判了一通,但最后的处分,还算是手下留情的,还是按照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没有对刘少奇判处徒刑和剥夺政治权力。后来的四人帮和林彪集团的人,都受到了判刑处分。

  (11)

  说到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刘少奇的叛徒案。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参会的人每人发一袋《刘少奇专案审查报告》,其中一份长达74页的材料名字为《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罪证》,主要是揭发刘少奇在1925年,1927年和1929年三次被捕的“叛变”情况。

  现在主流的说法是:刘少奇的这份“罪证”材料完全是诬陷。不过事实也并非这么简单,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历史都不会是绝对清白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光彩的和不愿意公开出来的东西。特别是大人物,当他们在位的时候,人们不敢讲他的坏话,可是一旦倒台,墙倒众人推,各种各样的不光彩事情就被人们揭发出来曝光了。这种揭发材料,里面固然有诬陷的东西,但也有真实的东西。

  熟悉历史的人都会知道,蒋介石时代的国策第一条就是“反共”,当时加入共产党本身就是极大的罪过,有关共产党的案子都是重案。据说蒋介石的政策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因此共产党员一旦被捕,要想出狱,绝对没那么容易。

  一般来说,被捕的共产党员要想出狱,只有三条路:一、叛变;二、写悔过书宣布脱党;三、被党组织营救出来。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敌人不知道该人是共产党员,被当成错抓的人释放。

  刘少奇三次被捕,而又轻而易举地出狱了,这就难免不让人产生怀疑,刘少奇是怎么出狱的呢?刘少奇在自己的履历书中,关于他出狱的说法是:因为敌人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把他关了一阵就放了。但刘少奇的说法,疑点也很多,特别是关于1929年的那次被捕。

  刘少奇自己写的《简历》是这样解释的:1929年,被一叛徒出卖消息而被捕于沈阳,在狱中坚不吐实,敌人找不出证据,遂得以出狱。后来,刘少奇自己又改了这个《简历》,改为:1929年,在罢工中被捕于沈阳,在狱中坚不吐实,敌人找不出证据,遂得以出狱。

  刘少奇对自己简历的修改,是一个疑点。按照刘少奇修改前的说法,他是被叛徒出卖而被捕的。如果是叛徒出卖,那么敌人就已经知道刘少奇的共产党员身份了,又怎么会轻易把他放出来呢?所以刘少奇后来自己也感到不妥,就把“被叛徒出卖”,改为“在罢工中”,这样就比较容易解释了。但刘少奇对自己《简历》的修改,反而让人感到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鉴于这些疑点,毛泽东早就对刘少奇的被捕产生过怀疑,1953年,毛泽东秘密让当时的东北人民政府主席高岗,查一下伪满政府的档案资料中,关于刘少奇被捕的情况。

  (12)

  据“高岗反党集团”的核心成员张秀山回忆:1953年初,高岗对我说,毛主席让看一下东北敌伪档案中有关刘少奇1929年在沈阳被捕的情况,要我去组织落实。我说:“这件事不能扩大,传开不好。”我在东北局组织部布置工作时,对查阅的对象不做特别限定,避免给人留下是专门查看某个人材料的印象。这件事即使是后来任组织部长的郭峰,和具体承办这项工作的同志,也不知道查阅敌伪档案的目的,查阅结果是按敌伪档案的原本情况上报的。

  有些人因此说,毛泽东在1953年就开始“整”刘少奇的黑材料了,这个说法并不合理。因为在1953年,毛泽东与刘少奇的关系还是非常好的。毛泽东之所以秘密调查刘少奇的历史问题,应该是出于一种政治好奇心:对于一个政党的领袖,有必要了解清楚自己部下的真实情况。虽说毛泽东当时对刘少奇是非常信任的,但他也想搞清一个长时间隐藏在心中的疑问:刘少奇到底叛变过没有?

  以前毛泽东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现在缴获了伪满政府的档案,就可以查出刘少奇被捕时的真相了。然而,高岗却误解了毛泽东的动机,以为毛泽东秘密查刘少奇的档案,是想“整”刘少奇。于是高岗开始大肆进行搬倒刘少奇的活动,结果没有搬到刘少奇,高岗自己却倒台了。不过,如果高岗没有自杀,到文革时,他是第一个反对刘少奇的人,应该可以作为“反刘英雄”复出了。

  高岗当年查出了刘少奇什么资料,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在文革中,公布出刘少奇的很多“叛变”罪证。刘少奇专案组还找了一些当时跟刘少奇一起工作的原中共党员,揭发刘少奇叛变的情况。特别是当年的中共满洲省委负责人孟用潜的揭发,特别具有杀伤力。

  孟用潜的揭发供词说:

   “1929年8月,我和刘少奇到奉天(沈阳)纱厂开支部会,被支部书记常宝玉出卖被捕。当晚审讯,刘少奇承认他是满洲省委书记,出卖了我,以及满洲省委委员丁基实等人。第三天,奉天警察厅审讯,刘少奇进一步出卖了东北地方党组织,包括北满、东满、关东州特委和特委书记。审讯后,刘少奇还在《自首书》上签字画押。

  奉天警察厅继续审讯,刘少奇又供出了他所知道的省委负责人住址和其他省委机关。然后警察厅就要刘少奇和我带着警察去抓人,刘少奇说:“省委主要负责人已经隐蔽起来,现在抓不到,反而会打草惊蛇。”刘少奇于是向敌人献策,要求把他和我提前释放出狱,给奉天警察厅收集党的情报,为大规模破坏满洲省委和东北地方党组织做准备工作。几天后,奉天警察厅对刘少奇献策表示同意。为便于刘少奇和我继续混入满洲省委,决定地方法院对这一案不作为共产党案审讯,而是当作煽动工潮案审讯,当作是一个工潮案,而不是共产党案。最后刘少奇以煽动工潮证据不足,取保释放。”

  (13)

  除了孟用潜的揭发材料,还有与刘少奇一同被捕的原中共党员丁基实、成柱周,以及当时参与过审讯刘少奇的伪满警察刘多荃等人的供词。按照当时中央专案组提供的材料来看,刘少奇的叛徒案,似乎是“铁证如山”。据参加八届十二中全会的邱会作回忆说:

  “给刘少奇定罪的材料一大本子,定他为“叛徒、内奸、工贼”。关于刘少奇在沈阳被捕的问题,解放初期主席就叫高岗去调查,结果给高岗惹下致命的麻烦。现在,叛徒的帽子给刘少奇直接扣上了。全会对刘少奇进行了认真揭发批判,印发了大量审查材料。那些材料,极大多数有时间、地点、事实真相、并有旁证材料和实物照片。当时,对这些材料本身是没有不信的理由的。

  关于刘少奇的材料,我看主要的问题是现在对当时的材料存在不同的看法,有的问题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对当时的材料可以部分推翻,或者全部推翻。但不管怎样,决不能说刘少奇的材料是“林彪、江青反党集团”捏造的。这样说,不能令人信服,使别人对我们党的公信程度有质疑。”

  毛泽东对刘少奇的处分,可以分为五个阶段:第一个是“靠边站阶段”,从1966年8月到1967年1月。在这个阶段,刘少奇虽然失去了权力,但仍然享受高级干部的生活待遇,仍可以自由行动。1967年1月13日,毛泽东最后一次与刘少奇见面后,对刘少奇的处分进入第二个“批判阶段”,这个阶段从1967年1月到1967年6月。

  据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回忆说:大约1967年1月16日,中南海电话局的人来到我们家里,要拆少奇同志办公室的电话。这部电话是少奇同志同周总理、党中央联系的唯一工具。少奇很生气,不让他们拆,坚持要得到总理或主席的批准才能拆,来人只好回去了。第二天,又来了两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电话强行拆去。在电话被撤的前两天深夜,总理给我打电话,说:“光美呀,要经得起考验。”我一听是总理,很感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总理,你真好。”

  在刘少奇与毛泽东1月13日见面的三天后,刘少奇的电话就被拆除了。前文分析过,毛泽东对刘少奇这次见面的态度很不满,最后下决心彻底打倒刘少奇。1967年4月1日,各报刊发表戚本禹的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掀起了对刘少奇的大批判。据王光美回忆说:戚本禹的《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大肆攻击污蔑少奇,少奇同志看后气愤地说:“这篇文章讲了许多假话,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过。”少奇同志给周总理写了封信,信上说:“我看了中南海的一些大字报,感到很不安;我现在的处境很困难,已经没有说话的权利了,他们已经把我当敌人了,怎么办?”第二天收到了总理的回信:“少奇同志:要克制自己,好好休息。你提出的问题,我已报告了毛主席。”

  (14)

  在这个对刘少奇的“批判阶段”中,还对王光美进行公开批斗。王光美回忆说:1967年4月8日,中央通知我去清华大学作检查,少奇和我预感到这是一个严重信号。4月9日,到处传言清华大学组织了30万人大会,明天批斗王光美。少奇预感到情况严重,作好了最坏的打算,郑重地对我和三个孩子作了遗嘱。

  他说:“将来我死了以后,你们要把我的骨灰撒在大海里,像恩格斯一样。大海连着五大洋,我要看着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你们要记住,这就是我给你们的遗嘱。你们放心,我不会自杀的,除非把我枪毙或斗死。你们也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在群众中活下去,要在各种锻炼中成长。你们要记住:爸爸是个无产者,你们也一定要做个无产者。爸爸是人民的儿子,你们也一定要做人民的好儿女,永远跟着党,永远为人民。”

  在这个“批判阶段”中,虽然报刊上对刘少奇进行批判,对王光美进行批斗,但还没有发生对刘少奇本人的直接批斗,刘少奇也还有基本的人身自由。到1967年7月,对刘少奇的处分进入第三个“批斗阶段”,就开始对刘少奇本人直接批斗了,这个阶段是从1967年7月到9月。

  王光美回忆说:7月18日一早,孩子们急急慌慌跑来告诉我们,听说今天晚上要在中南海里开批斗少奇和我的大会。我预感到这次批斗非同一般,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一场大的考验又要来了。我和少奇在一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只哽咽着说了一句:“这回真要和你分别了”,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离批斗会的时刻愈来愈临近了,我们默默地做准备。少奇为我取出衣服用品,帮助我整理。自从我和少奇结婚以来,他整天忙于工作,生活上历来都是我照顾他,这一次是他唯一一次为我收拾东西,帮我做生活上的事。

  预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们静静地坐着,等待来人带我们走。少奇平时不爱说笑,这回他说了一句:“倒像是等着上花轿的样子。”在这样严峻的关头,他仍是坦然和乐观的。他的神情感染了我,我也不由得笑了。

  不一会,造反派进来了,大声命令我先跟他们走。我连忙站起来,少奇同志也站起身,和我紧紧握手。我们四目相对,这时少奇轻轻对我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

  我走后不一会儿,少奇也被拉走了。后来知道,这次批斗是江青、陈伯达、康生乘毛主席、周总理不在北京之机,直接策划的,具体组织实施的人是戚本禹。我被拉到西楼大厅接受批斗,批斗少奇是在西大灶食堂。那时正是盛夏季节,会场上又闷热又嘈杂。批斗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15)

  在批斗的同时,专案组抄了我们家。批斗会结束后,我被带到后院,少奇被带到前院。我俩被分别关押,互相见不到面,也不准子女和我们见面,前后院都有岗哨日夜监视。从此,我和少奇完全失去自由。当天分别时少奇说的“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就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8月5日,天安门广场召开百万人批判“刘、邓、陶”大会,同时在中南海组织了三、四百人批斗少奇和我,还拍了电影。这次批斗会是最凶狠的一次,造反派对我们拳打脚踢,人身污辱也更厉害。69岁的少奇被打得鼻青脸肿,行走困难。回房后,少奇不顾疲惫,对来人抗议说:“我是国家主席!宪法还在,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国家!破坏宪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1967年9月12日,孩子们终于被赶出中南海。9月13日凌晨,我住的福禄居后院突然来了几个人,宣布对我正式逮捕,出示了谢富治签发的逮捕证,当即给我上了手铐。

  1967年9月王光美被逮捕后,对刘少奇的处分进入第四个“隔离审查阶段”。此后不再对刘少奇进行批斗了,只是把刘少奇隔离软禁在家里,由刘少奇专案组来调查刘少奇的问题。刘少奇被“隔离审查”半年后,到1968 年4月,刘少奇出现神志不清、表情呆滞、站立不稳等症状;7月出现严重病情,经抢救后脱险。

  1968年10月,刘少奇的审查结果出来了,八届十二中全会根据这个审查结果,做出“把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的决定。此后,对刘少奇的处理进入第五个“削官为民阶段”。此时刘少奇被撤销一切职务,被开除出党,变成一个普通的平头老百姓了,但也不算是罪人。按照中国古代的标准,对刘少奇的处分就是“削官为民,永不录用”。这在中国古代,也算是比较轻的处分,重的处分是杀头,处刑,流放。

  刘少奇“削官为民”之后,按道理他应该离开中央,到民间去自力生活。但从1968年10月以后,刘少奇已经完全不能自行进食了,全靠鼻饲维持生命,因此他也无法自力生活,只能继续住院。刘少奇就这样靠鼻饲生活了一年,到1969年10月17日,作为中央战备疏散计划,重病的刘少奇被用担架抬上飞机,疏散到河南开封。到开封后刘少奇的病情加重,11月12日在开封去世,终年71岁。

  有一些传闻说:刘少奇生病后无人照看,去世时白发一尺长等等,这些都是不真实的。刘少奇从1968年10月就已经完全靠鼻饲维持生命了,如果无人照看,是不可能再活1年多的。应该说,刘少奇并不是被故意“害死”的。

  (16)

  除了揭批刘少奇之外,八届十二中全会的第二个重点讨论话题,是批判“二月逆流”。本来“二月逆流”是发生在1967年2月的事,已经过去1年半多了,现在为什么又要提出来批判呢?这里反映出毛泽东对参加“二月逆流”闹事的“三老四帅”的不放心。

  毛泽东知道陈毅这些人都是胆子大的,敢说话的,在1967年2月红卫兵造反派兵临城下,对他们磨刀霍霍的时候,他们都敢跳出来“放炮”。现在红卫兵和造反派已经遣散,危险期已经过去了,他们讲起话来就更无所顾忌了。这次参会的老干部们,绝大多数对文革都有很大不满,如果陈毅等人带头挑起批评或者质疑文革的话题,众人跟着发泄心中的不满,那么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在“二月逆流”中闹过事的“三老四帅”,是这次会议的最大危险分子。对此,毛泽东的解决方法有两个:第一个方法是不让“三老四帅”参加会议;第二个方法是让“三老四帅”参加会议,但把他们的嘴堵住,不让他们放肆地讲话。

  第一个方法显然是下策,因为没有理由不让“三老四帅”参加会议,硬不让他们来开会,反而会损害毛泽东自己在党内的威信。所以,毛泽东只能采取第二个方法,先发制人,用批判“二月逆流”的作为理由,使“三老四帅”成为被批判的对象,这样他们就无法放肆地说话了。用批判“二月逆流”来堵住陈毅等人对文革的批评,可谓毛泽东的一个高招。

  在两年后1970年8月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上,在毛泽东与林彪发生正面冲突的关键时刻,陈毅果然跳出来“放炮”,声称:“我犯过三次大错误,是犯错误的人,我愿站在林副主席这一方面参加战斗。”后来,又把陈毅和陈伯达一起批判,称为“二陈合流”。这些虽是后话,但因此看出,毛泽东对陈毅等人的防范,还是有必要的。

  据参加这次八届十二中全会的原空军司令吴法宪回忆说:本来,八届十二中全会是为了准备“九大”而召开的。中央文革小组的江青、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突然向周恩来提出,要再一次批判“二月逆流”,要清算“三老四帅”们的错误,而且还要批判朱德。江青等人的理由是,这样才好让“三老四帅”们过关,出席“九大”。当时我感觉,这都是他们事前商量好的,也绝不只是代表他们几个人的意见。

  (17)

  周恩来要江青请示一下毛泽东。不久,江青请示回来说:“毛主席已经批准了,可以批三天,如果不够还可以多批几天。总之,要参与‘二月逆流’的人做出认真的检讨。”于是,再一次批判“二月逆流”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周恩来提出,把几位老帅和副总理分别安排到全会的各个组里去,以便他们参加会议。结果,朱德分到了华北组,叶剑英分到了中南组,陈毅分到了华东组,徐向前、李先念、李富春等也都分到了各个组。唯独谭震林,毛泽东不同意他参加会议。

  根据吴法宪的回忆,这次批判“二月逆流”不是毛泽东直接提出来的,而是来自中央文革的建议,这也是毛泽东的高明之处。如果是毛泽东亲自提出来,那么批判“二月逆流”就成为毛泽东的指示,性质就比较严重了,毛泽东就要与“三老四帅”的关系紧张起来。而批判“二月逆流”由中央文革提出来,毛泽东只是附和一下,那么批判“二月逆流”就不是毛泽东的指示了,这样毛泽东就可以避开与“三老四帅”关系紧张,可以作为第三者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件事。

  毛泽东唯独不让“三老四帅”中的谭震林来开会,是毛泽东对谭震林公开扬言“我不跟毛主席了”的惩罚。另外,这次除了批“三老四帅”之外,还要批朱德,也是因为毛泽东怕朱德在会上挑起否定文革的话题,批一下朱德,就可以把朱德的嘴堵住,保证这次会上不会出现否定文革的论调。

  据参加这次会议的原后勤部长邱会作回忆:这次全会批判“二月逆流”是一个重点,大家发言都很积极,被批判的人也都承认,自己骂自己,骂得狗血喷头。尤其几个元帅,他们自我批判的力度,甚至比批判自己的人调子还高。总理在会上批判“二月逆流”,也是重头戏,他挨个批判这些老同志,尤其是几个元帅,总理批的很厉害,也很具体。

  周恩来参加八届十二中全会的心情也是轻松的,现在毛泽东的红卫兵和造反派已经不存在了,老干部们都保住了,至少是他们的肉体生命不再有危险了。保住老干部是周恩来的胜利,这些现存的老干部,都在心里感谢周恩来,这使得周恩来在党内的威信,比在文革前飞跃了一大步。

  在批判“二月逆流”问题上,周恩来并没有反对。因为这次批判“二月逆流”,是在党内“和风细雨”式的批评,与红卫兵的揪斗相比,那根本不算是什么事情。

  (18)

  周恩来在党内斗争上的哲学是避免斗争,折衷主义,他知道“三老四帅”在“二月逆流”的时候得罪过毛泽东,现在毛泽东已经停止夺权了,大家已经都安全了。所以此时让毛泽东批判一下“三老四帅”,出一出气,大家又可以重新团结起来。

  因此,周恩来不仅没有反对批“二月逆流”,而且还动员“三老四帅”认真检讨一下,让毛泽东高兴,把这件事情淡忘过去。周恩来自己也发言批判“三老四帅”,甚至说了一些比较重的话,这也是为了让毛泽东高兴。大家忘掉过去的不愉快,重新团结起来。

  林彪在这次会上也对“二月逆流”狠狠批判了一下,因为这是毛泽东的部署,林彪当然要跟着执行了。不过林彪的批判,就像古代衙门里打人的差役,把打人的棍子举得很高,但打下去并不重,这是打给别人看的。林彪在讲话中说:

  主席原有1967年3、4月份文革就“见眉目”的打算,由于“二月逆流”的出现,使这个战略部署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二月逆流”对于文化大革命是一个很大的冲击,全国革命群众都声讨这个“二月逆流”。这次八届十二中全会又严肃地清算和批判“二月逆流”,是完全必要的。如果不批判,那么这次文化大革命会要流产的。

  林彪说:“二月逆流”破坏了毛泽东原定在1967年3、4月文革“见眉目”的打算,这点林彪是看得很准的。林彪又说:这次全会上如果不批判“二月逆流”,文化大革命就会流产,这点林彪看得也很准。这次会议上如果不批判“二月逆流”,陈毅等人来一个否定文革的“放炮”,引发高官们的共鸣,那么文革就要流产了。

  林彪尽管给“二月逆流”帽子戴得很高,但打下去的手并不重。林彪说:参加“二月逆流”的几个老同志,除谭震林以外,他们同彭德怀、贺龙那还有点区别。他们犯了错误,但毛主席宽大为怀,是允许他们改正的。主席、中央、中央文革碰头会的意见是,对他们一方面要严肃地批,但是还要“保”,并且希望选他们为“九大”的代表。但是,他们应该更加警惕,不要以为“保”,就轻松起来,就把尾巴翘起来,而坚持错误不改。

  林彪明确把谭震林以外“二月逆流”几个人称为“老同志”,明确把他们与彭德怀和贺龙区别开。在林彪看来,彭德怀和贺龙是一定要打倒的。林彪还明确肯定,要把“二月逆流”的几个人选为“九大”代表。

  (19)

  至于参加“二月逆流”几个老同志犯错误的原因,林彪也进行了分析,他说:这些犯错误的同志,在民主革命的时候,他们倒是很革命的。可是到了搞社会主义的时候,他们就不积极了,就消极了,以至于转到反对了。因为过去的民主革命对他们是有利的,而社会主义革命对他们说来,在某些方面是没有民主革命那么的舒服,对于他们的利益,他觉得是受了损失。因此,他们就从革命的老战士、老战友,而变成反对革命继续前进的角色了。这一点,是值得我们很好地作为教训的。

  林彪对“二月逆流”原因的分析,应该说还是很深刻的,抓住了问题的要点。

  周恩来以为这次毛泽东对“二月逆流”的“三老四帅”只是狠狠批评一下,出一口气,就完事了。他没想到毛泽东在这里还留了一个后手,让周恩来在后来的“九大”上栽了一个跟头。

  据吴法宪回忆说:参加八届十二中全会的人,除了八届中央委员和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中央军委办事组成员,以及各省、市、自治区革委会和各大军区负责人以外,还有一批造反派,是中央文革从各省、市、自治区找来的,是所谓的“新鲜血液”。这些造反派一上来就乱“放炮”,猛轰这些老同志,并且登在了《简报》上。

  中央文革还给各个小组提供了一些“炮弹”(批判材料)。这些“炮弹”里,不仅有几位老同志在“二月逆流”中的所谓“错误”,而且还有他们几十年来的“老账”。连红军初创时期、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井冈山时期、瑞金根据地时期、长征途中、延安时期和建国后等各个时期的问题,都提了出来。据我看来,这些”炮弹”里的有些材料的来源,即使是中央文革的那些人,恐怕也是不会知道的,但是都提供出来了。彻底算这些同志的历史老账,把这些老同志参加革命以来所犯的“错误”统统翻出来进行批判。

  在会议上,毛泽东始终没有公开批评这些老同志,但他也没有出来为他们说过一句公道话。所以,我的感觉,这一切实际上是毛泽东亲自决策的。

  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彻底揭发陈毅等人历史上的很多问题,而且陈毅等人自己也都承认了,周恩来也承认对陈毅等人的批判是正确的。而且,这些揭发批判材料,都白纸黑字地印在会议的《简报》上。陈毅等人“认罪过关”后,作为“九大”代表参加了“九大”。但在选举政治局委员的时候,毛泽东提出陈毅、李富春等人的历史问题严重,而且这些历史问题陈毅等人自己也承认了,周恩来也同意了,所以陈毅等人不能当选政治局委员。

  (20)

  这下让周恩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周恩来本人也批评过陈毅的历史问题,陈毅本人也承认,这些都白纸黑字印在八届十二中全会的《简报》上。周恩来没想到毛泽东把当时随便批判一下的材料“当真”了。对于有历史问题的人,不能当政治局委员,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周恩来找不出理由反驳。结果在“九大”上,陈毅等人只当选普通的中央委员,没有当选政治局委员,使周恩来的势力大损,这些是后话了。

  在八届十二中全会的闭幕式上,毛泽东总结说:“我就没有什么话讲了,林彪同志讲了那么多,同志们也都讲了很多。这一次会呀,我看是开得还可以,开得好嘛。”

  “‘二月逆流’这件事要说小嘛也不算小,要说大嘛,依我看也不是十分了不起,是一种自然现象。他们有意见嘛,总是要讲嘛。几个人在一起,都是政治局委员、副总理、军委副主席,讲一讲也是允许的。党的生活也是允许公开讲的,大闹就是公开讲嘛。对老同志,一批二保三看。保就是帮助,看就是观察他的表现。我看改也可以,不改也可以,不能强迫人家改。”

  毛泽东在这次会上,第一次对“二月逆流”表态。他对“二月逆流”参与者的批判是很轻的,甚至说 “大闹”是“党的生活允许的”,这样就与江青等人对“二月逆流”上纲上线的大批判拉开了距离,显出毛泽东的宽厚。

  毛泽东又说:“不要认为四方面军出了一个张国焘,四方面军就没有好人。谁说四方面军没有好人?在座开会的就有很多四方面军的同志嘛。过去说对贺龙是“一批二保”,因为他是二方面军的代表,现在看来不能保了。因为贺龙搞的事,以前不知道。从成钧等人的揭发材料看来,贺龙是破坏我们这个军队的,他背地搞篡军反党的企图是有的,但是没有来得及。不要扯远了,就到此为止,散会。”

  对于军队方面的老干部,毛泽东一方面肯定红四方面的干部,另一方面又否定了贺龙,公开说对贺龙“不保了”。毛泽东对贺龙的态度,应该主要是对林彪的让步,打倒贺龙让林彪满意。

  在八届十二中全会后,康生等人不理解毛泽东的意图,把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批判“二月逆流”的记录,写成一个文件,准备在“九大”上继续批判。毛泽东对此批示说:“不要再批了。与‘二月逆流’有关的老同志及其家属都不要批判,要把关系搞好。”这样,“二月逆流”的问题终于结束了。

  (21)

  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之后,毛泽东准备开始他的第二场文革:整党。现在红卫兵和造反派已经不存在了,毛泽东搞整党依靠的力量,第一个当然是在文革中崛起的中央文革小组,也就是江青集团。可是单单靠江青集团的力量显然还不够,还需要林彪集团来配合,这是毛泽东的基本战略。可是毛泽东的整党还没有开始,后院就起火了。毛泽东搞整党依靠的两股力量:江青集团和林彪集团,出现了严重的内讧。

  为什么会出现内讧呢?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江青这个人,在于江青有野心,想接毛泽东的班。人一旦有了野心,就不会安分守己,就忍不住要跳出来争夺权力,天下就不太平了。至于江青的野心,我们先看几个人的回忆片段。林彪“死党”之一的邱会作回忆说:

  江青除了中央文革小组第一副组长的头衔之外,什么都不是,但她已经以党内第三号人物自居了,把周总理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个问题,在江青公开场合出现时所占的位置,就可以看出一些。凡是有毛主席出场的场面,江青的位置总是与林彪不相上下,在多数场合,江青与林彪并肩出场;凡是周总理领头的场面,江青至少也是同周总理并排出场;凡是中央文革小组单独出场,江青当然就是霸主的位置,总是走在前头,后面跟随的人,要同她保持一段距离。

  由于江青和主席的特殊关系,在文革中,江青确实到了第三号人物的地位,至少可以与周恩来平起平坐了。江青也特别需要别人看到她与毛主席的亲密关系。在文艺晚会上,江青总想要同毛主席坐在一起;在毛主席出场的时候,她想尽办法要走的与毛主席近一些。不能如愿,她有时就用毛巾去给毛主席擦擦鼻涕,整整衣服。

  林彪“死党”之一的李作鹏回忆说:曾有一天晚上,在钓鱼台16号楼参加中央碰头会,在周总理谈有关工作时,江青不知为什么,发疯似的又哭又闹,没头没脑地骂总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骂得总理低头不语。

  也就在这次会上,江青生气地自言自语说:“有人说我是武则天,武则天有什么不好?我要是成了武则天,那些人不要想有好日子过。”江青又说:“有人说我不懂军事,我怎么不懂军事?我跟毛主席几十年,跟毛主席学战略战术,难道还不如你们?”

  后来毛泽东也说:“江青有野心,你们看有没有?我看是有的。她是想叫王洪文做委员长,她自己做党的主席。”

  江青想接毛泽东的班,做党主席,这个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当然,江青也明白,自己要想做党主席,没有军权是不行的,所以她就想方设法伸手向林彪控制的军队抓权,结果引发了与林彪集团的严重冲突。

  (22)

  从事后的情况来分析,江青伸手向军队抓权,应该是背着毛泽东干的。因为那时毛泽东急需林彪的帮助,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向林彪夺权,和林彪把关系搞糟。

  江青向军队抓权,等于是要夺林彪的权,当然引起林彪的强烈反弹。据李作鹏回忆说:江青和中央文革一伙,伸手抓军权的野心早就有了。江青并不糊涂,她知道军队的重要,随着她的地位的提高,她试图控制军队的野心越来越大。实际上,江青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委常务副主席,妄想把林彪也架空了,她企图夺取军队的指挥大权。

  邱会作回忆说:林彪对江青一伙的基本态度之一,就是不许他们插手军队。林彪说:“如果他们在军队有市场,就是亡党亡国的开始。”我们防止江青一伙插手军队,真的如同防止盗贼一样严格。

  由于江青的特殊身份,林彪集团在反江青的时候,也不得不考虑,她哪些是代表毛泽东,哪些是江青自己的私货。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负责毛泽东警卫工作的汪东兴,就成为提供这种情报的重要人物。汪东兴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方便,向林彪提供江青与毛泽东之间的情报。据邱会作回忆说:军委办事处与江青的关系,大体可分为两个时期:杨成武时期和黄永胜时期。在杨成武时期,与江青合作是主要的;在黄永胜时期,抵制江青是主要的。在黄永胜时期,毛主席对江青的任何动向,汪东兴会立即传到叶群那里去,叶群又转手传到黄永胜那里。

  从邱会作的回忆来看,汪东兴似乎有点像林彪安插在毛泽东身边的间谍了,把毛泽东与江青之间的情报,在第一时间向林彪汇报。汪东兴为什么这么做呢?据吴法宪回忆说:

  汪东兴和林彪接近的起因,是因为林彪对汪东兴的工作经常给予支持。江青对汪东兴向来都极不尊重,稍不如意便破口大骂,把汪东兴当成了她的出气筒。那个时候,江青对毛泽东经常采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来干预毛泽东的生活和身边工作人员的使用,这使负责毛泽东日常生活的汪东兴,夹在江青和毛主席之间,处境十分尴尬。

  一次,江青要求调走毛泽东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由于毛泽东没有明确表态,汪东兴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江青便破口大骂,李讷也在一边帮腔。汪东兴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跑到林彪那里,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林彪。林彪要汪东兴直接报告毛泽东和江青,就说:“是林彪说的,毛主席用什么人,谁也不能干预,完全由毛主席自己决定,江青不能干预毛主席的生活问题。”

  正是由于林彪对汪东兴的工作给予了支持,汪东兴和林彪之间的来往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了难事,就经常来找林彪帮忙。这样,汪东兴也就基本上与我们站到了一起。

  (23)

  关于江青对汪东兴的态度,邱会作也回忆了一些细节,他说:江青出席中央碰头会,从她的举动就可以知道她的喜怒。江青凡是进场见人先笑后说话,并同大家一一握手,就是心里很高兴的表现;凡是进场后不说话,也不同大家握手,气冲冲地坐在那里,就是心里很不高兴的表现,对她必须提防,否则谁都可能遭灾;凡是坐下之后噘着嘴,摔茶杯,摔擦手的小毛巾,心中就有火了,很快就要骂人了。

  1968年夏的一个晚上,中央碰头会在钓鱼台16楼开会,我到会不久,江青来了。她入场的时候,全体人员包括周恩来、康生在内,都要起立以示迎接。护士给江青端来一杯开水和一包药,江青端起开水喝了一口,随手把杯子向地下扔去,并大声说:“哎呀,不得了!护士想用开水烫死我。你汪东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一下,你心里有没有毛主席呀?”

  我坐的比较远,也被扔茶杯的响声吓了一跳。在此情况下,汪东兴只好走到外面,叫护士给江青重端了一杯开水。开水送来之后,总理用手在杯上摸了一下,对江青说:“开水不热,请吃药吧。”江青这才息怒。

  邱会作还特别提到汪东兴对他们说毛泽东与江青的关系。邱会作说: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四人,在汪东兴家里长谈过两次,每次谈话都在5个小时以上,所谈的内容是天南地北,但中心是谈毛主席与江青的关系。据汪东兴说:“江青与毛主席的夫妻生活,早在1964年就结束了。”从汪东兴的谈话中,他让我们确信,毛主席早和江青在生活上并无特殊关系,当时我们信了,所以抵制江青就无所顾忌了。现在看来,我们上了汪东兴的当,也可能是汪东兴出于对江青的不满,借助我们反对江青。

  黄永胜、邱会作等人大胆地抵制江青,除了听信汪东兴关于毛泽东与江青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林彪态度的转变。据邱会作回忆说:从八届十二中全会之后,林彪对江青的态度就逐渐变了。林彪同黄永胜、吴法宪说:“我们过去对江青的态度,完全是为了党的利益(指江青与毛泽东的特殊关系),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种必要了,因为毛主席对待江青就是公事公办。

  林彪之所以对江青态度的变化,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变了。以前江青是通过红卫兵和造反派,间接地向林彪夺权,所以林彪也没有必要撕破脸直接跟江青斗。现在红卫兵和造反派没有了,江青直接伸手向林彪夺权,林彪就不能对江青再客气了。林彪怕自己手下的人,鉴于江青的特殊身份,不敢跟江青斗,就给他们壮胆说:毛泽东对江青也是公事公办的,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像过去那样迁就江青了。

  在林彪的支持下,林彪手下的“四大金刚”,果然与江青勇敢斗争起来。这里摘录其中一件事。据吴法宪回忆说:黄永胜出任总参谋长以后,我们与江青等人的矛盾激化,对立逐步明显,主要是江青想通过黄永胜来抓军权,但黄永胜根本不理江青那一套。

  (24)

  在文革期间原来有规定,军委办事组调动一个排以上的兵力,都要通过毛主席、林彪、周恩来和中央文革小组。1968年5月,毛主席在一份报告上批示说:“像这样的报告,只要写上三人(即毛主席、林彪、周恩来)的名字就可以了。”

  有了毛泽东的这个批示,黄永胜和我们当然就这样做了。可这样一来,江青就得不到有关部队调动的报告了,她心中极为不满。一天晚上,她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突然破口大骂:“黄永胜、吴法宪,你们目无中央,搞独立王国,封锁消息。”

  江青还提出,要停止黄永胜和我参加中央文革碰头会的资格,让我们清理思想,写出检讨。下来以后,我们把事情向林彪作了汇报。林彪认为,调动部队要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办,我们没有错,不能写检讨。黄永胜也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错,不能写检讨。

  就这样,彼此之间僵持了半个月之久。我们不作检讨,江青就不让我俩参加中央文革碰头会,让我们“靠边站”了半个多月。

  正巧,在此之前,中央曾决定由黄永胜作为中国党政代表团的团长,率团出访阿尔巴尼亚。出访的日期到了,但因黄永胜坚持不作检讨,江青就是不让黄永胜出国访问。于是周恩来只好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说话了,他说:“江青不对,黄永胜仍然应当出访阿尔巴尼亚。军委办事组没有错,仍然应当正常工作。黄永胜、吴法宪还是碰头会成员,仍然应当照常参加会议。”

  周恩来把毛泽东的意见传给江青,江青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办。不过事情并没有完。黄永胜出访前的头一天晚上,周恩来决定由陈伯达到机场送行和迎接。但黄永胜走时,陈伯达没有去送;黄永胜回国时,陈伯达还是没有去接。为此,周恩来追查陈伯达为什么不去。陈伯达说:是江青不让他去,所以他不敢去。可见江青当时霸道到了什么程度!

  江青这样赤裸裸地向军队插手,引发与林彪的关系紧张,毛泽东当然也不满意。毛泽东为此多次批评过江青,但江青出于个人野心,并不听毛泽东的话,还是背着毛泽东继续向林彪和军队伸手,造成林彪集团与江青集团的关系紧张。后来毛泽东与林彪彻底闹翻,江青不能说没有责任,这也是后来引发“九一三”事件的远因之一。

  毛泽东对江青也是没有办法,他晚年提到江青,曾十分痛心地说:江青得罪人太多,容易把人推到墙角里去,逼得人家造反。我看我要死了,她是不好办的。我就教育她,要她团结大多数,她是不会听的。尼克松奉承我,说我的东西改造了世界,我说:“我就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几个地方,现在看来连自己的老婆都没有改变,还谈什么改变世界?”

  (25)

  应该说毛泽东对江青并不满意,但江青在文革中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就是为毛泽东冲锋陷阵的先锋。如果毛泽东不用江青的话,那么谁能替代江青这个先锋呢?

  陈伯达是个迂腐的书生,政治斗争的战场上根本不堪用。张春桥倒是足智多谋,可是张春桥的资历太浅,根本压不住老干部们。江青的资历虽说也浅,但她可以借助“毛夫人”的招牌,压住相当一部分人。

  康生的资格虽然老,也相当足智多谋,但康生熟知党内斗争的深浅,在关键时刻不肯挺身而出为毛泽东打冲锋。在1967年2月的“二月逆流”中,康生看到周恩来派的奋起,赶紧缩到一边不出头了。康生这样的人,毛泽东当然不能指望他出来当先锋的。

  本来毛泽东曾想培养陶铸当先锋,没想到陶铸连几个月的考验都没有通过。陶铸想八面玲珑保住自己的地位,到处当好人,谁也不得罪,根本没有江青那种我行我素的战斗精神。于是,毛泽东就陷于“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的困境。尽管江青不理想,但毛泽东也还不得不用江青。

  随着“九大”的临近,对于毛泽东来说,面临第二次分配成果的难题。1949年建国时那次分配成果很成功,没有引发大的不满和内讧。在这次召开“九大”时,一大批老干部当权派打倒或者靠边站了,出现许多权力的真空和职位的空缺,这是建国以来的第二次权力再分配,第二次的成果再分享。毛泽东这次的成果分享没有成功,留下的隐患导致了后来的林彪事件。

  按照常规,党代表大会之前,必须准备好两个文件:《政治报告》和《修改党章报告》。在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作《政治报告》,是一种党内地位的象征,历来都是由第一或第二把手来做:1945年“七大”的《政治报告》是毛泽东亲自做的;1956年“八大”的《政治报告》是刘少奇做的;1969年“九大”的《政治报告》是林彪做的;1974年“十大”的《政治报告》是周恩来做的;1977年“十一大”的《政治报告》是华国锋做的;1982年“十二大”的《政治报告》是胡耀邦做的;1987年“十三大”的《政治报告》是赵紫阳做的;1992年“十四大”、1997年“十五大”和2002年“十六大”的《政治报告》是江泽民做的;2007年“十七大”和2012年“十八大”的《政治报告》是胡锦涛做的。

  (26)

  “九大”的《政治报告》由林彪来做,这是早就定好的。但是由党的第二把手做《政治报告》,有些内容不一定反应第一把手的意思,这在“八大”时就出过问题。据邱会作回忆说:后来听说主席说过,他在“八大”基本是一个闲人。像《政治报告》这样的文件,我们看见毛主席是在主席台上修改的。文件上原来写的是:“先进的生产关系,落后的生产力”……毛主席不同意这种提法,修改之后,先给坐在右边的周总理看了,再给坐在左边的刘少奇看,周总理还在那个文件上做了批注。文化大革命时,印发了周总理的这个批注。

  刘少奇在“八大”《政治报告》中说:“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这一矛盾的实质,是在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建立的情况下,也就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刘少奇给毛泽东看的《政治报告》草稿中,原先并没有这句话,是后来临时加上去的,毛泽东事先并不知道。毛泽东不同意刘少奇这样的提法,所以在主席台上提出不同意见。后来毛泽东把“社会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修改为“阶级斗争”。1967年11月5日,毛泽东再次提到此事说:“刘、邓互相合作,‘八大’决议不通过大会主席团,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通过了。刚通过,我就反对。”

  “八大”的《政治报告》就是由刘少奇起草的。按照惯例,“九大”的《政治报告》由林彪来做,就应该由林彪来起草。所以,林彪得到毛泽东指定他来做《政治报告》的指示后,就遇到一个难题:如果完全由林彪自己来起草文件,万一有什么提法,与毛泽东的意见不一致,是很麻烦的,上次刘少奇就是教训;可是如果完全由毛泽东那边准备好一份《报告》,林彪只是照本宣科地读读,那么林彪就成了傀儡人物,给别人念稿子做傀儡,林彪的面子和自尊心都接受不了。

  因此,林彪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准备两份《报告》:第一份由毛泽东那边指定人写好,作为大会的正式文件发下去;第二份是林彪的口头讲稿。林彪并不宣读毛泽东那边起草的正式《政治报告》,而是讲自己的口头讲稿,这样就不会成傀儡了。

  据林彪的秘书张云生回忆说:1969年2月的一天下午,林彪从主席处开会回来,把我和李春生叫了去。林彪慢吞吞地说:“主席召集会议研究决定,准备最近召开九大。主席让我作《政治报告》,我提出:“在党代表大会上正式作报告,最好请中央文革给写个稿子。如果必要,可以像七千人大会那样,我另作一个口头报告,但对外发表,还是以中央正式通过的稿子为准。”主席同意了,最后决定由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三个人组成一个小组,起草《政治报告》。

  (27)

  毛泽东同意了林彪搞两份《报告》的建议,由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三人起草正式的《政治报告》,另一份林彪的口头讲稿,则由林彪自己起草。张云生回忆:

  林彪又说:“你们都知道,我向来很不习惯念别人写成的稿子,而只愿意顺口讲。因此,我想搞个平行作业;既准备一个正式发表的稿子,又准备一个我口头讲话的‘条子’。这个‘拉条子’的任务,由你们帮助我来搞。”

  林彪授意后,我和李春生向叶群请示如何具体搞。根据叶群的布置,又分别从空军、沈阳军区以及军委办公厅调来几个“笔杆子”,帮助林彪“拉条子”。

  1969年2月下旬,林彪把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三个人召到毛家湾,商量九大《政治报告》起草的事。林彪会客,向来不让工作人员在场,但负责迎送的工作人员,不准擅离岗位。我在林彪门外等着他们谈话的结束,大约不到一个小时,陈伯达等三个人从里边出来了。在他们分别登上自己的汽车以前,我听张春桥、姚文元都对陈伯达说:“你就先动笔吧。需要我们时,就随时找。”

  从他们谈话的和谐气氛来看,这次商谈有关起草《政治报告》过程是顺利的,但结果并不顺利。陈伯达准备写十个题目,到3月中旬,才交出头三个题目的初稿。但这尚未成形的初稿,在钓鱼台开会讨论时,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张云生这里说的轩然大波,就是陈伯达起草的题为《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的《政治报告》,后来被毛泽东否决。这引发毛泽东与林彪之间的一场不大不小的不愉快,当时还没有发展到冲突的地步。

  关于陈伯达这份《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的《政治报告》,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这份《政治报告》,是陈伯达根据林彪的授意写的。这是目前的主流说法;第二种说这份《政治报告》,是陈伯达自己写的,与林彪无关。这种说法来自陈伯达本人。

  第一种说法,最初来自1973年中共“十大”报告,它说:“九大以前,林彪伙同陈伯达起草了一个《政治报告》,他们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认为九大以后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生产。林、陈的报告被中央否定了,毛主席亲自主持起草了《政治报告》。对毛主席的《政治报告》,林彪暗地支持陈伯达公开跳出来反对。”

  (28)

  关于“林彪暗地支持陈伯达公开跳出来反对”这件事,吴法宪回忆说:在毛主席主持的《政治报告》讨论会上,大家沉默,没有人发言,有陈伯达提了一点意见。陈伯达说:“还是应当搞生产好,发展生产提高劳动生产率。光搞运动,就像伯恩斯坦所说的‘运动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

  陈伯达这个话一出口,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都非常紧张,怒目而视。毛泽东一听,则勃然大怒,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陈伯达又何必这样急呢?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你就要报复了?帝国主义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你陈伯达的本质也是不会变的。在延安时期,你脚踏两只船,原来说愿意给我当秘书,后来又说愿意给张闻天当秘书。1950年,你同我到莫斯科,也是脚踏两只船。你没有报告,也没有经过我的批准,就去见苏联领导。是不是看我这条船快要沉了,就赶紧去大抓一把?”

  毛泽东的愤怒,是生气陈伯达背叛自己,投靠到林彪一边去了。关于陈伯达的这件事,我们后面还要提到,这里先说关于陈伯达《政治报告》的第二种说法。陈伯达出狱后,多次否认他曾经得到林彪的授意,声称那份《报告》完全是他自己写的。不过陈伯达的说法,疑点很多。据陈伯达的秘书王文耀和王保春回忆说:

  由于是林彪在党的“九大”会议上作《政治报告》,所以林彪就约陈伯达、张春桥、姚文元去他毛家湾那里谈了一下,林彪表示委托他们三个代劳,报告内容由陈伯达考虑,林彪就不多过问了。

  陈伯达回办公室后,很快拟了一个提纲,题目是《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下列了几个小标题。陈伯达带着这个提纲,又去和林彪商量过后,回来改成总题目下面十个小题目,然后由我们抄清,陈伯达亲笔给毛主席写了一个报告,附上提纲呈报毛主席。毛主席很快圈阅退回,就这样,陈伯达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据陈伯达的秘书说,陈伯达是在见了林彪之后,定下《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这个题目的,而且,陈伯达写好提纲后,又去与林彪商量,最后定下总题目和小题目。因此,陈伯达这份《报告》的总纲精神,应该是来自林彪的授意,至少是陈伯达与林彪商量决定的。因此,陈伯达说《政治报告》完全是他自己写的,应该是不真实的,这主要是陈伯达想撇清他与林彪的关系。因为那时林彪是第一号“坏人”,陈伯达说他不是听从林彪的指示,而是自己写的,就可以减少自己的“罪过”。

  (29)

  另外,毛泽东的本意是不同意《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这个题目的,但陈伯达把提纲送给毛泽东之后,毛泽东又圈阅同意了,这是为什么呢?这里毛泽东是想拖一拖,让林彪自己主动改正。如果毛泽东主动提出不同意或批评,就会引起林彪的不愉快,影响他与林彪的关系。所以毛泽东指望林彪自己主动改正过来,这样就不会伤及两人的感情。

  陈伯达本来是毛泽东的人,历史上与林彪并无什么交情,怎么会加入到林彪集团里去呢?这主要问题是江青。江青对陈伯达丝毫不给面子,动辄训斥,让陈伯达的自尊心难于忍受,终于选择离开毛泽东,投奔林彪了。

  据陈伯达本人回忆说:一次会上,江青说:“我同陈伯达的冲突,都是原则的冲突。”张春桥也在会上鼓起怒目视我。

  我火气一发,不再听江青霸道下去,从坐位上起来,即走出会堂。江青回过头来大声说:“我看不起你!”

  我回了一句:“我也看不起你!”

  其实江青也不是单单对陈伯达,对张春桥和姚文元也是动辄训斥,可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不生气呢?因为他们两人对江青“服气”,认定自己应该接受江青的领导,所以对江青的训斥没有反感。而陈伯达仗着自己是毛泽东多年政治秘书的老资格,对江青根本不服气,对江青的训斥耿耿于怀,这样他与江青就无法和平相处下去了。

  关于陈伯达向林彪靠拢的事,吴法宪也回忆说: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按说是应当和江青、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站在一起的,但这时却向我们靠拢。经过两年的文化大革命,中央文革小组的成员只剩下了陈伯达、江青、康生、张春桥、姚文元五个人,而在这五个人中间,陈伯达经常处于孤立的地位。

  江青等人对他看不上眼,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书呆子,办不了什么事情,经常对他冷嘲热讽,语带讽刺。江青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就多次鼓动批判陈伯达,而且动员我们几个人也一起参加批判。可是林彪认为,陈伯达还是有理论水平的,过去中央的多次重要文稿,都是出自陈伯达之手。由于林彪不赞成无端地批评陈伯达,我们在江青等人批评陈伯达的会议上,就都不表态。这样一来,陈伯达便与我们的来往多了起来。

  陈伯达加入林彪集团之后,也就开始为林彪效力,开始站在林彪一边,与江青集团进行斗争。

  (30)

  本来毛泽东让陈伯达牵头,与张春桥和姚文元一起合写《政治报告》。可是陈伯达却来了一个反常的举动,甩开张春桥和姚文元,自己一个人单独写。这样一来,就出现两份《政治报告》,一份是陈伯达单独起草的,另一份是张春桥和姚文元起草的。出现两份《政治报告》的情况,在中共党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陈伯达本人回忆说:“九大”前,原来中央决定要我和张春桥、姚文元共同起草《政治报告》,我不愿同张、姚合作。在起草人的名单上,是我列在前面,我就自己着手,并组织几个人帮助搞材料。张春桥几次打电话,要我到钓鱼台去和他们一同搞。我说:“你们可以搞你们的。”结果,他们就以康生带头的名义,搞出了另外一个稿子。

  陈伯达说的他自己的行为,显然是反常的。因为既然是中央决定陈伯达和张春桥、姚文元共同起草,那陈伯达就应该遵照中央的指示办事。陈伯达甩开张、姚,自己干,显然是违反中央指示的。为什么陈伯达这么大胆,敢违背中央指示呢?这是因为陈伯达得到了另外一个“中央”的支持,这个另外的“中央”就是林彪。

  陈伯达的秘书王文耀和王保春也回忆说:写《政治报告》的工作开始了,我们感到最不好办的是,中央决定由陈、张、姚三人起草报告,而陈伯达却甩开张、姚,自己干。我们向陈伯达提出:“张、姚他们来问怎么办?”

  陈伯达固执地说:“不管他们,他们和我想的不一样,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好了。”

  我们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果然,这时姚文元来电话,问陈伯达起草《报告》怎么进行。陈伯达自己不接电话,让我们答复姚文元,说:“告诉张、姚他们,他们觉得应该写什么,就先写吧。”

  后来张春桥又来电话,问陈伯达怎么办?是否谈一谈?陈伯达也是用同样的办法,让我们答复:“让他俩自己觉得应该写什么,就先写着吧。”

  张、姚一连来过几次电话,以后再也不来电话了。我们对陈伯达说:“你这样把他们拒之门外,他们是不会闲着的,他们是会向上报告的。”

  陈伯达说:“不管他,中央决定主要是我来写,他们就是想要塞进他们那些东西,这次我就是不让他们参加。”

  (31)

  陈伯达以前对江青是唯唯诺诺的,张春桥和姚文元是江青身边的红人,陈伯达本来应该不敢得罪这两个人的。可是陈伯达这次有了林彪在背后撑腰,居然大起胆子来,敢挺起腰杆跟江青集团斗争了。陈伯达不让张春桥和姚文元参与写作,主要是要贯彻林彪的想法和主张,防止张、姚“塞进他们那些东西”,把林彪的想法和主张搅混了。

  林彪的想法和主张是什么呢?据邱会作回忆说:其实主席决定由林总做《政治报告》后,林总就开始自己拉条子,并告诉办公室的同志,他已有一个基本构思,陈伯达来了可助一臂之力,这个《政治报告》的主题思想很快就定了下来,标题为《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

  八届十二中全会以后,林总的“克己复礼”思想就很重了,他认为毛主席把“刘、邓”和“彭、罗、陆、杨”这些人打倒,应该满意了。文革这几年确实很乱,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全国搞派性,搞武斗,应该“复礼”了,全国应走上正常秩序,注重发展生产,发展经济。

  林彪认为,既然已经把刘少奇等人打倒了,应该满意了,文革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在“九大”以后,文革就应该停止了,政治运动不应该再是中共的主要任务,中共应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主题,应该“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

  林彪是熟知毛泽东的人,《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这样的题目,只谈建设,不谈革命,肯定不符合毛泽东的胃口。这点,林彪在动手写之前,就应该很清楚毛泽东对这个题目不会高兴。那么为什么林彪还要偏偏惹毛泽东的不高兴,偏要提出这种题目的《政治报告》呢?这是因为林彪试图通过这份《政治报告》,给毛泽东提意见,或者说是向毛泽东“进谏”。

  林彪希望毛泽东在“九大以后”,停止文革,停止“继续革命”,把国家的轨道重新转回到经济建设上来。林彪的这个意见和看法,应该说早就想向毛泽东提了,可是他又不敢直接给毛泽东提意见。自从彭德怀之后,党内敢向毛泽东直接提意见的人就没有了。林彪给毛泽东写信提出自己的意见,更不是一个好办法,彭德怀就是因为给毛泽东写了《万言书》的信,出了大问题。

  (32)

  那么林彪怎么才能向毛泽东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呢?于是林彪就想出一个妙招:借着这次起草《政治报告》的机会,写一份反应自己看法的《政治报告》草稿,把自己的意见通过《政治报告》草稿间接地表达出来。毛泽东看到这份《政治报告》草稿,也就是看到了林彪的意见。林彪希望通过这份强调经济建设重要性的《政治报告》草稿,让毛泽东看了以后,开始重视发展生产的重要性,说服毛泽东不要再搞文革了。

  林彪用这种对毛泽东的劝说,是十分巧妙的。如果毛泽东能够接受林彪的看法,采纳林彪的意见,那是最好不过;如果毛泽东不理解林彪的看法,不采纳林彪的意见,顶多是否决林彪的这个《政治报告》草稿。这样,林彪和毛泽东就不会发生直接的正面冲突。相反,如果林彪给毛泽东写信,试图说服毛泽东不要再搞文革的话,那必定会引发与毛泽东的直接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林彪写这个《政治报告》草稿,其实只是旨在给毛泽东一个人看的,并不是真的想把它作为正式的大会文件。当然,林彪也不便直接向陈伯达交代自己的用意,因为这种极为敏感的话,是不好直接说出口的。林彪应该是通过叶群,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陈伯达。叶群和陈伯达都是福建老乡,两人的私交相当密切。据林彪的秘书张云生回忆说:我刚到林办不久,就常听叶群说,她到陈伯达那里毫无拘束。叶群向秘书们透露说:“我去老夫子那里,他正在午睡呢。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直闯他的卧室,把他叫醒。我就坐在他床边同他谈话,很随便。陈伯达是我在延安时代的老师,我们过去就很熟,我见他,从来都不感到拘束。”

  陈伯达本人也十分赞成林彪的意见,他也说:“运动不能再搞了,现在主要的任务应该是抓生产了。”根据林彪的意图,陈伯达很快就写好了《政治报告》草稿的第一部分。陈伯达写的《政治报告》第一部分是核心关键,它的本意,并不是用于在大会上发表,而是用于表达林彪、也是表达陈伯达给毛泽东的进谏和意见。陈伯达的秘书回忆说:陈伯达亲笔写了一封简信,附上第一部分稿子,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呈送主席。可是送出的稿子没有回音,我们心里很不踏实,但又不能对陈伯达说,怕干扰陈伯达的写作思路。

  陈伯达期盼毛泽东能够好好看一下他写的第一部分,这其实是他和林彪劝说毛泽东停止文革的意见,希望毛泽东能认真思考一下他们的意见。

  (33)

  可是陈伯达的稿子送出去后,毛泽东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原来毛泽东一看《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这个题目,心中就冒起火来,根本没有看陈伯达的稿子。

  在“九大”开完之后,陈伯达终于收到了毛泽东退回来的稿子。陈伯达惊讶地发现,他亲手封好的装有报告稿的牛皮纸口袋没有拆封,毛泽东只在牛皮纸口袋上写了八个字:“退伯达同志。毛泽东”。毛泽东竟然连牛皮纸口袋都不愿意打开,当然不会看到陈伯达煞费苦心写的东西了。陈伯达说:“我当场就哭了,哭得很厉害,我一辈子都没有那样哭过。我很伤心,很伤心!”

  陈伯达写这个稿子,意图并不是要“反”毛泽东,只是想说服毛泽东,不要再搞文革了。可是毛泽东误解陈伯达的这番苦心,当然让陈伯达难过伤心了。毛泽东退陈伯达的稿子,这是后话了,这里还是转回来说陈伯达写稿子的事。

  陈伯达把第一部分草稿写好送呈毛泽东后,一直不见回音。这时,他甩开张春桥和姚文元单独写的事情,当然得罪了江青,于是江青就要开会批判陈伯达。

  批陈伯达的会是在人民大会堂开的,开会前,江青通知首都党政军各方面的人来参加,会场里坐得满满的。江青声称陈伯达一个人单独写稿子,是试图“封锁毛主席的声音”,责令陈伯达做检讨。陈伯达刚刚解释了一句话,立即被江青打断。江青说:“陈伯达不检讨,不让他说了。”接着江青又说:“你陈伯达还配当解放军?你不配!快去摘掉陈伯达的领章、帽徽!”

  陈伯达这时有林彪在后面撑腰,倒也不怕江青,他不允许别人来摘他的领章、帽徽,并且针锋相对地对江青“反威胁”说:“你们要打倒我,你们敢把打倒我的大字报贴到街上去吗?”

  结果,陈伯达顶住了江青的批斗,没有检讨,江青也拿陈伯达没办法。据陈伯达本人回忆说:

  在“九大”前,江青和康生出谋划策,以所谓我“封锁毛主席的声音”为借口,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搞了一个大会,到会的人在大厅里几乎坐得满满的。江青自己宣布:她是会议主席,她同康生两人“你唱我和”。我只说了一句话便被打断,江青说:“陈伯达不作检讨,不让他说话。”

  当时工作人员一般都穿军装,我在会上穿的也一样,江青提出要摘掉我衣帽上的帽徽领章。我看,这个会是为打倒我而开的会,没有什么可辩,就大喊一声:“大字报上街!”(即赞成打倒我的大字报上街)

  江青的批判会没有吓住陈伯达,之后陈伯达还是继续单独写《政治报告》,不跟张春桥和姚文元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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