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一个亭子间,对着后面的弄堂。夏天的亭子间很热,隔音也不好,从早到晚听着四周哭笑打闹,就像生活在廉价肥皂剧里。
夏天落雨的时候,弄堂口屋檐的水就往下灌,有一只铁皮桶在那里,接着倒灌而下的水,哗啦啦的响着。我在放暑假,就趴在窗台上看。下雨的声音会把那些嘈杂掩盖,所以我总是期待着下雨。
雨停的时候,会有彩虹,我就跑到前楼去看,那是我外公外婆住的地方。
有一次我又跑去看彩虹,推开窗,彩虹就挂在西面的屋顶上,也看见下面街边我的舅舅在打我妈。我跑下去,但我太小了,被舅舅差点甩飞出去。我紧紧拉住我妈的裙子就像个瓶子挂在后面飞到了半空。在半空的时候,我又看到了屋顶上倒挂的彩虹,五颜六色的晃我的眼。我大字形摔在水泥地上,看着妖冶美丽的彩虹,耳边是我妈跟舅舅的撕打声。
我舅舅是那片街的小流氓,整天打架闹事。一出事,我妈去找他,碰到他发脾气就打我妈,但他看见街坊谁欺侮了我妈,也会一秒钟冲过去打断对方肋骨。那天我一边哭着一边在想,我长大了一定要狠狠揍他。
后来舅舅靠着我外公的关系做了一个市中心大商场的副总经理,平时道貌岸然的西装领带,跟人谈话喜欢约在边上的一间咖啡馆里。有一次还是在系着领带的时候,把一个同事扔到了街上。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带着女朋友,在舅舅工作的商场碰过一次头,在边上的那间咖啡馆里。那天下完雨,路上湿漉漉的,倒映着魔都的耀眼的霓虹灯。
我装逼,穿着西装,带了一条意大利真丝花领带,对面是我舅舅,也装着逼,带着一条花领带。坐在我女朋友面前的,就是两个装逼犯,拗着造型,说着装逼的话。
暗黑的咖啡馆,静静的。咖啡的香味和着矫揉的低语声飘荡在空气中。
女朋友说,你舅舅很帅,跟你一样,但你们两个都好假。我笑着,一把扯下了领带,说道:我想象着用这条领带勒死他。
我那个时候年青,我舅舅也正当壮年。我单手轻松举15公斤哑铃就像一个弹簧掉地上停不下来,我舅还能扯拉簧跟玩手风琴一样。咖啡馆里没有大打出手,我脚踏实地的走到了大街上。
有些夏天的晚上会放烟花。我总想爬的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我舅舅一把拎我上了倾斜的屋顶。灰黑色瓦片,层层叠叠,无穷尽的伸向远处。在最远端的黑暗中一朵朵绚丽的火花腾空而起。我开心的大叫,兴奋的跳,世界开始飞快上升。舅舅一把抓住我,阻止了我的下坠,把我扔回了屋顶,于是我又回到这个静止世界。
前些时候,舅舅死了,60出头没多少,在舅妈死了之后的第二年吧。
在我的写作历史上,我的东西几乎都是未完待续,没有结尾,但我舅舅的人生已经有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