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心臟病(1)

一九八二年秋,我在中國考過一回研究生。當時想從北京想回西安娶媳婦。小時侯特別傻,整天就想長大。只有長大,才能娶媳婦。老覺得娶個媳婦,才能說是活了人。長大當然還有其他很多好事。比如長大才能下鄉,長大才能勞改;長大才能儅右派,長大才能被槍決。耄說了,世界歸根到底是你們的。“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我們的日子過的比蜜都甜”,“咱們老百姓呀真呀真高興”。

真實中國,人人都是板上釘。“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黨握黨旗上的重錘,人人被砸下。“釘子”們想挪個城市活(人挪活),最好的辦法就是攷研。我報考的單位是西安光機所。考完感覺不錯。

半把個月,我被通知體檢,我心嘀咕:又不是當兵,檢什麽檢?結果出人意料,體檢檢出我心不好。說是“早搏”。晨勃我倒是聽説過,早不是晨?勃不搏?我頭次聽説心早搏。心裏又嘀咕:晨勃是身體好呀,早搏就成了身體差?難道儅研究生得是太監不成?

胳膊總是擰不過大腿,執政黨說什麽就是什麽。我當年心跳一分鈡四十多下,丈八高的墻就算後邊沒有鬼子追(不須精神變物質)也是一翻就過。引體向上都是上過肚臍眼。十來下。

放假回家給家一説,未來岳母說“有病治病”。吩咐我去“扎針”。西安有個八里村。村裏有沒有個姑娘叫小芳我不知道;但村裏有個中醫扎針院很有名:扎針治怪病。本來我是不信中醫的,但是碰上信中醫的丈母娘,不信也得裝信。一個月的暑假,我就報了一個療程,扎完針就上女朋友的家吃中午飯。丈母娘大熱天天天做病號飯給我吃。我是好一個大肚漢,一個人吃的餃子差不多是丈人丈母娘加上未過門的小媳婦三個人吃的餃子數。

五十年前,小小銀針在西安名動天下。我們家屬院旁邊就是解放軍六多少部隊(前幾天讀條新聞,當年輔導我打乒乓的和莊則棟一起參加過26屆世乒賽的六多少院的艾立國去世)。當年耄精神原子彈,彈彈全人間。針灸治聾啞,針灸治小兒麻痹。全中國的聾啞人,小瘸子都匯集到我們哪裏,連我們學院的樓道都睡滿人。文革在閙活,時代在前進。冬去春又來,中醫永流傳。

針灸是中醫眼花繚亂萬箭齊發枝中的的一枝。文革前也沒怎麽聽説。走進文革,中醫開新花。針灸動大刀(針刺麻醉),針灸扎坏心(早搏的正規説法叫期前收縮),針灸治脚氣,針灸能不能幫著戒毒?

大熱天,我每天扎一小時針。疼倒是不疼,就是熱。熱得人想殺人,熱得人想潛水。如果不是扎針,每天一個靜心打坐的好小時。很不錯。因爲收錢,扎針不能把個小小光杆針扎到肉裏上就了事,一個穿白衣的大夫總要比劃着好像還念念有詞地把扎進肉裏的針一擰一擰。

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我就愛瞎想。一會想起“壯士飢餐胡虜肉”,一會想起“問君能有幾多愁”?再一會想起姿三四郎,摔丫的;又一會想起栗原小卷,幹嘛不愛高倉健?瞎想讓時間快。

一種個頭,幾多瞎想?爲了娶親,寧願挨扎。丈母娘今年都九十一了,前些年還老説她和我是病友,我說哪跟哪?我沒心臟病。當時我泰山大人還活著。發話了:你都放了八個支架,鋸開一次胸了,這都不是心臟病,你倒是給我説説:什麽是心臟病?我頓時啞口無語。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想念老丈人。綠水長流,青山不老。

扎了一個月的針,研究生的事不了了之。後來還是結了婚,信中醫的丈母娘,也相信愛情。泰山泰水相信他們寶貝閨女的選擇。結婚之後我們就忙着準備攷托福,攷GRE,到美國讀碩士讀博士,最少讀成個壯士;不濟也能讀成烈士。當年就這麽大的決心。早把扎針治早搏的事,忘到了爪哇國。

後來真出了囯。不會說人家話的人到了人家。美國沒有救世主(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在美國一切全靠自己張羅。雖然讀過不少書,但是伶牙俐齒沒了用。靠心靠腦靠力,人人都成了豬堅强。就會哼哼:“我愛你,塞北的雪”,好啊又?三克思。

一九九八年,我在美國職場裏混算是混到還行。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數字式量壓器。好像還不知道血壓的定義。太太說:試試。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高壓185。把人家賣血壓計的人給嚇着了。想來我不是平常人。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高不高?地道戰裏湯司令說的高。我家買了血壓計。(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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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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