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不觉晓
李公尚
一
柳影的父亲喜欢称呼自己的独生女儿为“影儿”。他比我年长十多岁,曾与我同事,是我尊敬的前辈。因工作原因,他结婚较晚,妻子是一位高个儿模特儿,年轻貌美,心高气盛。影儿出生后,她让影儿的父亲给她安排个轻闲工作,影儿的父亲权衡再三,应邀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做教授,那所大学同意将影儿的母亲随丈夫调入大学的图书馆工作。
影儿的父亲调走后,仍住在我隔壁。那时我还单身,住一套单室一厅的房子。影儿的父亲经常在妻子和他吵架之时躲到我的住处闷坐,久久不置一言。然而隔壁仍隐约传来:”看看人家老齐,又出书了,还拿了不少稿费,你有什么!再看看老吴,学历资历都不如你,人家当了处长,分了新房子,你还住在原单位。我当时让你给我安排个稳定工作,你有权不用,却跑到学校来教书,谁象你这么没用!” 接着就传来影儿的哭喊声,影儿的父亲双手颤抖,悲愤地说:“这是她妈又掐她的大腿!孩子的腿经常是红一块青一块的。”
有时影儿在她妈妈吵闹得昏天暗地时,也常悄悄推开我的房门,躲进我的住处,默默爬卧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抽噎,后背一抖一抖的。一次影儿在班里考了个第二名,她妈恨她输给了她所在大学里的一位老师的女儿,就罚影儿站在楼道里高声背诵一百遍《木兰词》,影儿背着背着睡着了,她爸爸悄悄把她抱进我的住处,让她睡在沙发上。还在家里吵闹的影儿妈发觉走廊里听不到影儿声音了,扭着刚回屋的影儿爸爸来砸我的门,进屋后,她上前扯着影儿的耳朵把她拖到走廊里。后来十多天,我见影儿的耳朵处一直发青。有一年期末考试,影儿的功课差一门全优,她母亲骂了一晚上,不让她吃晚饭,后来越骂越气,抓起个茶杯朝她扔去,砸得她头破血流。她父亲慌忙叫我开车和他一起送影儿去医院,面对医生的询问,影儿父亲敷衍说是被不明物体砸的,结果缝了好几针。
影儿高考时我已经离开了,她家也乔迁了新居。但听说影儿没考上她妈喜欢的北京电影学院和北京广播电视学院,她妈闹得天翻地覆。幸好稍后她考上了外贸大学,别人都说上外贸大学更好,将来有机会出国,她妈才转悲为喜。影儿毕业后在国家贸促会工作,经常出国洽谈商务,每次都给父母带回一些稀缺的外国商品,她母亲笑逐颜开,常拿到学校向同事们显摆。
后来影儿父母的学校有一位女生嫁了一位外教出了国,影儿的母亲非常羡慕,从此开始为影儿张罗着嫁老外。几年下来,影儿和学校里的几位外教都有过交往,但一个也没谈成。她母亲急了,骂她:“人家都能嫁老外出国,你又不比别人少什么,怎么就嫁不出去?只要你能豁得出去,男人没有不动心的!”
影儿的爸爸对影儿妈说:“学校里那几个外嫁的,出国后生活都不太理想。我不反对让孩子出国,但要让她考学出国深造,才是正路。”影儿的母亲终于接受了一次丈夫的意见,从此天天督促影儿考托福,学GRE。影儿有一位大学的男同学一直在追求她,她妈知道了,跑到人家单位堵着门大闹。影儿考托福一次次失败,她妈天天骂她无能,说学校很多老师的子女都出国留学,影儿不出国,让她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影儿委屈地对父亲说:“我妈总说我长得像她,可能我真得像她,不是读书的料。我年龄已经不小了,这几年为了考托福,影响工作,在单位我都快待不下去了。如果哪天我要真出了国,就一辈子也不会来!”
不久,影儿随团赴美洽谈商务,遇到了一位美籍华人“吴总“,委托影儿帮他在中国注册投资, 影儿见此,趁机提出让吴总帮她办理来美国的工作签证,吴总说他正和他妻子离婚,如果影儿愿意嫁给他,来美国不成问题。影儿想起了她妈说的“要豁得出去”的话,于是奋不顾身了一次,结果亭亭玉立的影儿成了瘦小秃头的吴总的情人。
吴总本打算让影儿在中国帮他开展业务,他在中国安个家,将来中美两头跑。可是影儿回国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吴总听说怀的是个儿子,事不迟疑,赶紧为影儿办理来美国的签证。这些年他与妻子不睦,是因为她妻子生了几个女儿,没生儿子。但他在美国经营的公司,是他妻子的家产,他不敢和妻子离婚,只想悄悄为影儿租个房子,让她来美国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影儿将自己在美国结识吴总,又意外怀孕的事,悄悄告诉了父亲,影儿的父亲听了叹口气说:“事已至此,只有辞职出国一途了。只是不要告诉你妈,免得她知道了又闹起来。“
影儿在办理辞职和出国手续期间,不幸骑车摔了一跤,致使她流了产。影儿的父亲嘱咐影儿说,无论如何先不要告诉吴总,要等见到他后,当面向他解释流产的事。去美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影儿却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未婚夫”,纠结了多日,终于在上飞机前,她把流产的事告诉了未婚夫。未婚夫听了,默哀良久,淡淡地说了一句:“先来了再说吧。“
影儿离开中国时,她父亲去机场送她,总觉得不放心,就对她说:还记得和我们住隔壁的李叔叔吗,我托人找到了他在美国的电话号码,万一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他会帮忙的。他爱人我也认识,是我看着长大的。
影儿一路轻松地来到美国,抵达纽约顺利出关。见了未婚夫,如蒙大赦,激动不已。吴总不阴不阳地把她接到位于纽约法拉盛的一处公寓,先颠鸾倒凤地痛快淋漓一番。稍一熄火,影儿就痛哭流涕地向“丈夫”忏悔流产的事对不住他。丈夫未置可否,扳过影儿报复性地又一阵翻云覆雨,影儿竭尽温柔。如此再而衰,三而竭,待心满意足后,问影儿想吃什么,他为她订餐。影儿说还不饿。丈夫说“那好,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到天黑,影儿醒来后不见了丈夫。她肚子饿了,盼丈夫回来带她出去吃饭,可等到后半夜不见人归。她惶恐起来,想起该给他打电话。可电话打到天亮,一直不通。慌乱中她注意到桌上有个信封,起初她不敢动,怕侵犯别人的隐私。后来忍不住打开来看,里面的白纸上印有几行字:我帮你来到了美国,咱俩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出于过去的友谊,随信留下五百美元。房租我帮你预付了两个星期。两星期后如果你还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和房东联系,由你自己续租。”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