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21 - 我当上了公社社员 )

母亲说, 我和你爹爹经历的事, 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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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九六九的春天,再也没有上学机会的我,正式当上了人民公社的社员。全村二百八十多户分成了七个生产队,我家是一队,队长叫张春芝,副队长是张林春和张维信,刚换的会计是我在四年级的同桌男同学,叫尹稳新。我在生产队干农活,具体干什么都是由队长口头安排。我们那里是丘陵地带,能浇水的地段种冬小麦,玉米;上不去水的地段就种地瓜、花生,还有少量的谷子高粱。

    说到会计尹稳新,他家成分好,在家排行老四。哥哥们当兵的当兵,教学的教学都有正式工作。他父亲是老实巴交的老贫农庄稼人,我经常跟着他扶的犁杖后面,为生产队捡遗落在地里的地瓜。尹稳新长得很俊秀,就是穿戴老气,净穿他母亲自己做的便服。后来他应征服役当兵去了,副队长张林春(本家的六叔)还跟父亲说把他介绍给我。父母亲商量后没有同意,害怕这是军婚,万一因为咱出身成分不好,谈半天结婚登不上记,会害了自己闺女。

    春天栽地瓜,首先栽的是窝瓜。就是把小一点儿的地瓜直接栽到地里,它会自身再次生长膨大,下面还会生根长出新地瓜。窝瓜淀粉多,吃起来非常面,甚至会噎人,很抗饿,但味道不太甜。

    再是栽芽瓜。每家要腾出半铺炕头,把好多小地瓜排在炕头上有温度的地方作芽床子,上面盖上沙子,然后每天喷水,让它发芽。等地瓜芽长到15~20公分,就提起来再栽到地里。现在说发芽的土豆有毒不能吃,可在那个缺少粮食的年代,那些提完芽子的地瓜我们都给烀熟吃掉了。

    在地里干活,队长安排得很有条理。一拨人左手拿一把地瓜芽,右手一棵一棵把它窝着斜插进松软的地瓜垄上,一并留好要浇水的小坑,间隔三十公分,弯腰后退着往前栽;一拨人用扁担挂两个水桶去挑水;一拨人拿着水瓢往栽苗的小坑里灌水。等水滋润下去了,后面还有一拨人两脚岔开跨在地瓜垄上,撅着屁股弯着腰两手像包包子那样培土。要求是必须湿土在内,干土在外,如果培进干土,地瓜苗就不爱成活。芽瓜结的地瓜相对水分大些,吃起来也有些甜。

    种花生是牛拉犁杖豁出沟,人工点种,天旱时也要挑水灌沟,再用脚培土。记得点种花生时,开始我们都会避开队长的眼睛偷吃花生种子,可是后来花生要通过浸种拌上烧灰种植,我们谁也偷吃不了了。 

    地瓜地的管理先是用锄头给地瓜垄松土除草。下过雨后还得给地瓜翻蔓,不让蔓随便扎根。好多人一起排成队,一人一垄,有说有笑,也挺热闹的。那时下地干活从老辈就有条规矩:凡是下地的到了地头必须要先脱掉鞋子,放着地头,再光脚进地。记得锄地瓜地时天气很热,地有时也被晒得烫脚。尤其是地边上还长一些蒺藜,我们叫它棘针骨朵,有粗咸盐粒般大,浑身带刺,混在土里几年不烂,还看不清楚。我的脚经常被蒺藜扎得又痛又痒叫苦不迭。于是母亲还破了个谜语给我们猜:

鲜蔓一庹黄花一朵,

我也不是鲜桃鲜果,

不要翘起脚来摘我。

还真挺形象的。匍匐着长在地上那长长的红褐色蒺藜蔓上,开着小黄花,结出好像六角星似的浑身带刺儿的果实,成熟后又分裂开几个带着尖锐刺儿的小蒺藜,光脚干活儿扎上就得翘起脚来摘掉,而后就又疼又痒,特别讨厌。

    我们老家种的冬小麦一般在端午节前后成熟,金黄的麦子都得用双手连根拔起,带着土往地上墩一墩,再甩到脚上拍打几下,把土抖搂干净。三人一铺,中间的领铺,两边的贴铺放。拔麦子的活儿很累,弯着腰使劲,总感到腰疼,双手还会磨起水泡。为了不让麦子因为太阳强光照射而掉头掉粒,还要避开午间起早贪黑出工。

    母亲很心疼我,有一次,母亲煮了两个鸡蛋,没有让别人看见,偷偷塞进我的口袋里,叫我下地后再吃。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煮鸡蛋,一个大的蛋皮儿有点儿红,一个小的皮发点儿白。下地后在没人的地方,我剥开了鸡蛋品味着,觉得那白色的鸡蛋清特别好吃,蛋黄也很香。因为不想被人看见,蛋黄一口下去噎得我够呛,好一会儿不敢说话。

    家里那时养了四五只母鸡,下了蛋除了给父亲冲水喝能吃几个,一般母亲都是攒起来,拿到宋家集上卖了换几个零花钱。在老家十个鸡蛋是一把,鸡蛋要凑成一把一把地卖,不是按个卖的。有一次家里只有八个鸡蛋,不能卖又等钱用。宋家集五天才能赶一次,母亲就到邻居家借了两个添上凑成了一把去卖了。后来家里的鸡下了蛋又去还了人家。那时一把鸡蛋五六毛钱,一个也就五六分钱,不过那也觉得是钱啊! 

    麦子拔倒后,要用一小撮麦子杆当绳,捆成捆儿立起来,十来捆围成一个丛垛,晒干后用扁担挑到晒场。再用铡刀铡掉麦根,解开成捆麦穗,用木叉子抖搂摊开摆满晒场晾晒一会儿,便套上毛驴拉着碌碡(圆柱形的石头滚子)轧出麦粒。一晒场麦子,四五头毛驴都蒙着眼睛,被人牵着缰绳满晒场拉着碌碡转圈儿轧。还有人跟着手拿木叉翻场。牵驴的人手里还要拿一个瓢,看着毛驴翘起尾巴时,得赶紧为他接屎接尿。满晒场麦穗上的麦粒都被轧掉了,卸掉驴子,用木叉子挑出麦秸,开始收堆准备扬场。

    一帮人有的用木锹推,有的用拉板拉,还有的跟在后边用大扫把扫,大家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收成堆后六七个人手拿木锹站成两排,找好风向开始扬场。大家有次序地你一锹我一锹地将混合在一起的麦粒麦糠向天空抛去,麦糠与麦粒随风分离。这种原始的麦子脱粒方法后来被打麦机给替代了。 

    整个麦收好像要经过十多天才能完成,然后交完公粮再把剩余的麦子分给社员。每人也就只能分到五六十斤。 

    在晒场打麦子的同时,地里头还要播种玉米。浇不上水的地块,还要栽上麦地瓜,麦瓜因为时间短长不太大,淀粉不多但是很甜。所以夏收夏种,天热活儿也累。我跟着大人们什么活儿都干,身体觉得受不了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强忍着。生产效益低,工分不值钱,男劳力一天下来挣十个工分,女的挣八分,算起来我一天只能挣个两三毛钱。

    玉米出苗后要进行松土间苗。松土就是拉着弯弯的大锄头,把土要深深地钩松。一个垄沟要并排拉三锄,弯着腰一锄接一锄往后退着使劲拽拉锄头。那可真是汗滴禾下土啊!玉米就这样需要锄三遍。长到膝盖高时,还要用铁锹覆土弄出垄沟,准备进行浇水。

    浇水也不省事,都是人工干。把辘辘架在水井上,用手按着辘辘头,快速地把拴在钢丝绳上的水斗放到井底,水斗装满水,再挽起辘辘把,带着水斗的钢丝绳一圈儿一圈儿的缠绕到辘辘头上,要绕十几圈才能上来一水斗水。我们三个人轮流休息着负责挽两盘辘辘,汇成一股水流,灌溉到玉米垄沟里。谁也不能懈怠,不然水流在垄沟里不往前流。一垄一垄地挨着浇,一块地一块地换着浇。一茬玉米要浇好几遍。 

    到秋天玉米成熟后,就到了秋收秋种季节了。最先是刨玉米,每人拿一把小镢头,到地头点垄,六垄一铺,一人一铺,点开垄后便开始刨。右手举起小镢,对准玉米根部下去一镢头,就得把整个玉米根全刨起来,不能削断留根在地里,那样会影响小麦的播种质量。一连刨五六棵带着玉米棒子的玉米秸子,用腋下夹着胳膊挽着,随即用小镢头使劲拍土,根上的土就会刷刷地掉下来,放倒后再紧接着刨。大家都争先恐后,谁都不想落在后面,我也跟别人学着刨,咬紧牙关始终紧跟,因为这是评工分的依据。玉米刨倒以后,大家可以蹲在铺子里掰玉米棒子了。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玉米棒子集中扔成一堆一堆的,然后装上小推车,推到晒场。推车子那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的事情。

    地里掰完玉米的玉米秸子,还要拿出其中的一棵把其它玉米秸子捆成捆儿。鲜活碧绿的很重,都要把它用肩膀抗到地头边上,立着丛起来晾干。要等到农活干完后,用铡刀铡下根部分给各人家烧火,上部分玉米秸子生产队用来喂牲口。清理完玉米秸子以后,得赶紧翻地平地种上越冬小麦。这些活儿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且不能耽误,季节不等人哪! 

    种完麦子,再是收地瓜,晒地瓜干。那些日子,大伙儿都会到南沙河去抢先用铁锹铲着画上圈儿,为自己家占块地方,准备晾晒地瓜干。

幽久桥 发表评论于
太棒了!细致亲切友好的回忆 :) 虽然你当上公社社员的时候俺还是个小不点,但农活儿也是相通的,从1969 年往后数十年基本上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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