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香港(1)

转眼间,我已经在香港要呆满四年了。比起我呆过的另一个城市芝加哥,我花了几倍多的时间来适应香港,适应她的潮湿气候,她的语言,她的人文。

来香港之前,关于香港的最深的印象是我外婆的姐姐(我们叫姨婆婆)说的她的经历。姨婆婆已经诞辰超过100岁了,她在世时只要遇到我们这些小辈亲戚,会反复地说起她的这段经历。姨婆婆是我的外婆这一辈的家中长女,爸爸妈妈是农民,家境贫寒,下面还有三个弟妹,所以小时候去了无锡的纱厂做童工。纱厂做童工非常苦。有一天十几岁的姨婆婆坐在家门口哭,因为做童工很幸苦当时又弄伤了手。这时候走来一个到处游历的陌生人,他端详了一下还在哭的姨婆婆后对她说:小姑娘你不要哭了,你要么有个好老公要么有个好儿子。姨婆婆后来结婚早,错失嫁给好老公的机会。她结婚以后去荣家工厂做工人,人家非常喜欢她还问了她的情况,倒是遇到一个嫁给好老公的机会,不过她已经结婚就失去了。 结婚后年轻的姨婆婆在上海的印刷厂做工人,因为日本侵华战争,印刷厂搬到了香港。为了这份工,姨婆婆和她的老公子女一家子,来香港做起了港漂。在香港,姨婆婆生下了她的好儿子,一个被人评价才华胜过华罗庚的儿子。接下来香港被日占领,市面上很难买到米和食物了。好在印刷厂(好像是印钞票的,所以姨婆婆老是说它是印钞厂)是发米给员工的,至少姨婆婆一家不用担心饿死。市面上的其他人就不行了。她家有一个贴隔壁的邻居,这家的师母在家里供了一个观音菩萨很久了,他们家也没有粮食吃了,姨婆婆总是尽量省下自己家的米匀给相近的隔壁邻居,特别是这个贴隔壁的师母一家。几年下来供观音菩萨的师母一家坚持到日军撤出后活下来了。姨婆婆总是提起再远一点还有一户母子邻居,儿子还是个小孩,长得蛮好,孤儿寡母也是饿得没有东西吃,她非常想帮助他们可是实在没有能力帮到了,这对可怜的母子最终饿死了。年长后,我回想起这一段觉得姨婆婆做这个决定风险很大,太不容易了。在一个局势动荡的战争年代,斗米贵过金,谁都不知道未来的日子什么样,还要熬多久,厂里发的米以后会不会有变数,大多数人即便能省下些余粮,从理智考虑也会留给自己用来应付今后的不时之需,而姨婆婆救助邻居等于没有给自己家存粮,而且她给邻居分享的粮食还是从自己一家不饱的肚子里克扣出来的。想起这段故事,我都会反省自己,我能否做到如此无私?目前为止,每一次的反省,仍然让我很惭愧并且自叹不如。隔壁的师母非常感激姨婆婆。后来在姨婆婆一家需要从香港随厂返回上海的时候,隔壁师母向家里的观音菩萨为姨婆婆的旅途求了一签。观音菩萨那一签说的是:回到上海也好,在香港也好,但是路上极其凶险有去无回。因此隔壁师母奋力地劝阻姨婆婆不要回去。求签那时,姨婆婆已经随着同事买好了一家的船票,一个可以坐2-3000人的大船,船票挺贵的,船不错大船又比小船安全。所以姨婆婆很是犹豫。一边隔壁生死之交的师母苦苦相劝她不要去坐船,因为她家的观音菩萨一向很灵验。在最后一刻,已经打包好行李的姨婆婆一家选择相信观音菩萨,放弃了船票。那艘船开到海上没多久,就中了日本人的鱼雷,整个船沉入大海,姨婆婆的科长一家也在那艘船上再也到达不了上海了。

 

yanlan 发表评论于
好看的,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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