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由于胆囊毛病,不能吃过油过荤,有些营养不足。加上生养了多个孩子,可能有严重的骨质疏松。以前没有多少老年保健知识,竟没给母亲补补钙什么的。结果母亲一摔倒就骨折。
那只左手腕断得早。有年冬天,二姐二姐夫带着俩孩子去看望母亲。母亲送走他们回来,发现大外孙的棉外套落在炕上了,拿起来赶紧追出去。母亲边喊边追,一脚踩到了路上仅有的一小片冰上,哧溜一下滑倒了。左手一按地,手腕竟然断了。上总场职工医院去对好后,又打了夹板固定。可能是因为没等长好着急干活儿错了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手腕与尺骨相接处竟鼓起一个包,手脖长得有点儿歪歪了。母亲说不疼不碍事,不耽误干活儿使唤。
后来是膝盖骨骨折。那时我大女儿读高二,是个深秋的早上。家里的锅灶不好烧,有时候往外倒烟。母亲的早饭在院子里的锅灶做的。有上学的孩子,早上的时间总是觉得有些紧。母亲一边喊着还没起床的外孙女吃饭,一边从外面往家里的小饭桌上收拾着饭菜。不料脚被家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膝盖直接跪在了门口刮鞋泥的铁篦子上。母亲后来告诉我,只听得“咔”的一声,端着馒头筐就爬不起来了。
到职工医院拍片检查,母亲的膝盖骨碎成了三瓣儿,得开刀手术复位,打钢板固定。父亲和孩子们都不忍心,在母亲好好的皮肉上再增加刀伤和在骨头上打钢板钢钉。听说中医是不用手术的,决定不用西医,到“七八号”找中医治疗。
分场尖山子脚下,西边有一个全是草房子的老乡屯,叫东青村。农场人都管它叫“七八号”,据说那还是当年日本鬼子侵占时期,给那个村编的号码。村里有家私人骨科诊所,专门用中医治疗骨伤,远近闻名。
父母亲在总场跟小弟弟住在一起,一有情况弟弟总是先通知住在五分场造纸厂的二姐。不管多忙,二姐总是随叫随到,走在最前头,这次也是。小弟弟用电动三轮车拉着母亲由二姐护送到七八号。那时我家还没安电话,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记得说叫我不用急着往总场赶,等母亲到了分场再说。
农村的诊所很是简陋,不像农场职工医院那样宽敞明亮。简易的钢管小床边上放着一把旧椅子,几个旧凳子都是脏兮兮的。但是来治骨伤的人还算不少,七八张床总是满满的。母亲住上院就开始输液消炎,说输的是“先锋”。我第一次听说的药名,说是新药,不用做过敏试验的。
天气有些冷,屋子里有间厨房,可以烧炉子腾饭。有个铁炒瓢还可以炒菜做汤。母亲的床靠着火墙有点暖和,说那是最好的床位。当天安排好了,二姐说她先在诊所照看着,叫我回去安排一下连队的工作,再带点吃的用的东西过来。过了两三天,我从家里带来可以腾馒头的铝锅小盆碗筷,还带了鸡蛋白菜菠菜香菜之类,准备了够吃好几天的东西,让二姐回家。秋收刚刚接近尾声,她家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活计没有干完,回去收拾几天回来换我。
诊所的老中医是个很普通的五六十岁的年轻老头儿,都叫他宋大夫,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护士,说是这里学艺的老中医的外甥女。诊所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治疗方案。他家还能拍片子,可以随时查看骨伤的愈合情况。
母亲的伤,在总场医院已经治疗了几天,肿得不太厉害。我去的时候宋大夫已经为她接好骨了。母亲说她亲眼看见接骨过程,很简单。她告诉我,伸直了腿,大夫用五个手指在膝盖上抓了抓,捏了捏,把那个小饽饽(老家的话就是膝盖骨)往一起挤了挤,就对上了。接着就套上一个布条缠的小布环儿,有手指头粗中间带孔的,正正好好套在小饽饽上,用它做了固定。伸直的腿上又绑上夹板,那条腿就不让动了。都固定好了就等着结骨痂。母亲说看了咱也能捏,就是咱没想到,人家用布条缠个布圈圈套上会这么管用。
宋大夫嘱咐要吃清淡的食物,暂时不能吃鸡鸭鱼虾骨汤之类,说那些钙质高的东西与他配的接骨药抵触。等七天后照片子,确定骨头复位正确,没有错位,结出新骨痂后,才能吃点含钙高的排骨肉类。
母亲说不动弹不太疼,我觉得母亲是为我女儿忙活做早饭摔坏了腿,心里很过意不去,也觉得十分愧疚。母亲坐在床上不能下地,我就给她梳头按摩,尽量找话题与她聊天,尽可能的做些带汤的,她爱吃的饭菜。母亲喝着汤老爱说:“好喝,你做的菜真鲜,真鲜!”
母亲在七八号村住院的那段日子里,二弟三弟也常常过来看望母亲。二弟坐下来说了会儿话,便从衣服兜里掏出两个西红柿递给母亲。母亲爱吃有酸味的东西,喜出望外地说:“都冬天了,你家还有洋柿子?”母亲一向不愿意叫儿女花钱买东西破费,这是自己菜园子里长的,还能留到冬天,她十分惊喜。她最知道弟弟们家里生活过得不易,总是说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母亲打听着弟弟们的家事,嘱咐他们冬天烧炉子要格外注意安全,勤看着点儿烟囱还冒不冒烟,别中了煤气了等等。因为我们那里冬天特冷,烟囱里水蒸气也会结冰不畅通。每年都有全家人一起中煤气的事情发生。我们围在母亲身边,听着她嘱咐这嘱咐那,聊着天,深深地体会着母爱的贴心贴骨。
母亲受伤,我们能在诊所里相聚畅谈,周围的人很是羡慕。宋大夫说你们这些儿女孝顺,花钱为你妈治疗。这种伤要是不治也能好,只不过长好后的腿不会打弯,拖着腿也能走,不影响寿命。作为老人千万别伤着胯骨了,人只要胯骨坏了,就站不起来了,不仅自己的生活质量下降,还累及儿女,那样就遭罪了。
我在七八号伺候母亲四五天后,二姐就过来换我,叫我回家,生怕我耽误了连队的公事。这么多年,我始终得到全家人的照顾,都不想让我为照顾父母耽误太多时间,这个我非常感激。有父母亲的疼爱,有姊妹们的关照,使我的日子过得还算是顺风顺水,在农场干着自己喜欢别人羡慕的工作。告别母亲,二姐又送我一程。我跨上自行车,沿着七八号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的小路,往北朝着十二连的方向骑去。心里祈祷着让母亲少一些疼痛,早日康复。
后来我见到母亲时,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她说出院后在二弟家住了几天,二弟和弟妹养着那一大群牛,整天忙碌。二姐又接她去造纸厂住了二十多天。二姐是个闲不住的人,手里整天有干不完的活儿,从不舍得时间坐下来歇一会儿。母亲坚持要回总场自己的家里,叫父亲照顾她慢慢恢复,省得给孩子们添太多麻烦。她说:在谁家也赶不上俺在自己家住着随意自由。母亲的腿后来长好了,一点儿也不瘸。
没想到母亲后来再一次骨折,竟自己给自己接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