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蚤凶猛(上)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当第一只跳蚤拍马跃上我膝头时,我全然不知,整座宅子已经像特洛伊城一样被它们全面攻陷,每一寸地毯,每一张床垫,每一个沙发角落,都埋伏着它们的千军万马-----当然,我看不见----而且正以十天一代子孙的繁衍速度庞大着它们的王国。

那只跳蚤在我光滑的膝头上停留了片刻。我一向是惧怕虫子的,北卡罗莱纳的乡间,多的是各种虫子。比如臭名昭著的sting bug(臭虫)和孩子们的爱虫lady bug(七星瓢虫),但落在膝头的这个不速之客,它实在是太小,比我

手上的针尖大不了多少,不过是寻常的小飞虫吧?我用手拂了一下膝头,以为赶走它了,就

继续忙活着手里的针线,我正在给孩子的小T恤上缝一只小熊布贴。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痒从大腿外侧传来,我捏针的手指不禁轻微哆嗦了一下,低头一看,赫然见那只小虫子紧紧吸附在皮肤上,这回看去就像一颗黑色的芝麻粒。哎呦,这东西还会咬人?我的手刚要挨近它,蹭地一下它跳起来,是的,它是跳,不是飞,飞的话在空中有个过程,而它是从一个地方原地起跳,降落到另一个地方。

它落到了沙发扶手上。

我扑过去,大拇指死死摁住它,然后,再用食指小心拈起,两根手指使劲儿搓碾了几下,估摸着碾死了,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水池是白色的,但见哗哗的水流中,一个黑色的小点儿凌空跃起,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弹跳到水池壁上,拼命往上爬。我尖叫起来,两只手在水池里一阵乱扑,好不容易再逮住它,凭着女性的本能,用指甲狠狠掐它,只听得“哔”一声响,它碎了。

我冲到起居室,将沾着虫子碎尸的食指举到吉瑞面前。见他一脸懵圈,我由不得激动起来,跺着脚道,它会跳,会跳,会跳啊!我连说了三个跳。

会跳?跳蚤?他说。



伏尔泰曾说过,使人感到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往往是鞋子里的一粒沙子。

这次,我们看似遇到了一粒沙子样的小麻烦,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粒沙子很快就堆积成了一座高山,几乎把我们这个家吞噬。

一夜之间,我们就被包围了。我和儿子的小腿上冒出好多小红疙瘩,摸上去硬硬的,象蚊子块,奇痒无比。

两口子都没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在这之前,我们俩从未见过跳蚤本尊,我们都在城里生城里长,在搬到北卡乡下来之前,关于跳蚤两个字,唯一能联想到的是跳蚤市场。当然,跳蚤市场并没有跳蚤,这谁都知道。

这是我们搬进新居的第一年,也是开始北卡的乡居生活的第一个夏天,猝不及防地,跳蚤就这样来了。

吉瑞轻描淡写道,A piece of cake(小菜一碟),喷一喷,保管死光光。家里正好有雷达,他戴好塑胶手套,在屋里犄角旮旯,地毯边边角角,床底沙发底乱喷一气,末了拍拍手,说没事了,放心吧。

然而,没用,照咬。

第二天,我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套,沙发巾桌布,全部扔进洗衣机,高温洗涤,高温烘干。

又赶着催着逼着他把沙发垫子和床垫翻个身喷药水,又把全屋地毯卷起来再喷一遍药,把小块的门垫等物件喷了药再拿到院子里晒。这样折腾到深夜,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化学药水怪味,吉瑞抱怨说这样子没法睡觉。

我们在前廊下坐着捱时间,等着屋里的怪味散去。

四岁的儿子很兴奋,起劲地骑着他的脚踏车,从长廊这头骑到那头,把身上的痒痒都忘了。半夜12点不睡觉,对他来说真是新奇有趣的体验。

六月天,晚风凉,蚊虫遍地。它们嗡嗡地叫嚣着围上来,儿子身上带着OFF驱蚊器,那玩意儿的确管用,只可惜管得了蚊子管不了跳蚤。我被咬得简直招架不住,一边拿报纸卷拍打,一边想,其实蚊子还是比跳蚤厚道,至少蚊子吃饱就飞走了,不像跳蚤那样赖在人家身上,还霸着人家的屋子,而且,巴掌拍不死,雷达毒不死,水淹不死,简直是超级大毒虫。



第三天,我们冲到Lowe's,买回三种不同的杀虫剂,连着好几天,我每天早晚在家里各个定点处喷一次,各种药水轮换着用。效果都差不多,有时消停会儿,有时又猖狂一阵。

我们娘俩身上的小红疙瘩越来越多,象雨后蘑菇一样,一茬一茬的,旧的没褪,新的又来。那疙瘩并不像蚊子块,痒一阵就好了,跳蚤咬的疙瘩,好几天都是痒的,一挠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孩子像只小猴子一样,两只小手总是不停地在身上抓挠,挠得腿上肚皮上血糊啦一片。

他那个样子实在令我抓狂,我又不能铐住他的手。我唯一

能做的就是把他十个指甲全剪得秃秃的,几乎抠进肉里。孩子疼得哭了,我硬硬心肠继续剪。

忽一日,我在网上看到一个灭跳蚤的绝招,激动得不得了,赶紧如法炮制。

吉瑞看到我脸上蒙着口罩,手上戴着手套,腰里挎着脸盆,脸盆里是一堆剪成豆腐块大小的毛巾片,满满地浸泡在药水里。他那双原本深陷的蓝眼睛差点瞪出了眼眶:干啥呢?我也不搭腔,踩着小碎步,像天女散花一样,走遍楼上楼下各个房间,把那些毛巾片片撒满了屋里的角角落落。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绝招绝对是个大忽悠,那几十块毛巾片并不如我想象的化学武器一样有杀伤力,一年后当我们搬出这个宅子时,它们象干狗屎一样密布在屋子的各个旮旯

,令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卫生间是重灾区,尤其是淋浴房。有天晚上,孩子洗完澡出来,白馥馥的小肚皮被咬成了一块芝麻烧饼。我抱起儿子,心里又恨又疼,忍不住迸出泪来。

思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在每次孩子洗澡前,我先脱了衣服进淋浴房,企图先喂饱跳蚤,只求它们别再来咬我的孩子。

我蹲着,这样便于吸引更多的跳蚤上身。我两只眼睛不停地逡巡着,对于每一个瓷砖上面的小黑点

都上去使劲儿摁一下,

掐死一个算一个,孩子就能少遭点罪。

吉瑞看着我捉虫特别能耐的样子,不免啧啧称奇,想象不出这个对着一只臭虫惊叫的女人,如何一夜之间变了性情。我心说,

做母亲的哪个不是像蒲草一样柔软又坚韧?古人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可惜跟这个异族男人说不清。

那一天,我在镜前梳头。突然感觉睡裤的裤脚管仿佛被掀了一下,好像一股极细弱极轻巧的微风掠过,随即,肚子上有个地方象是狠狠地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钻心的刺痒。

我的心一沉,想不到它跳起来的时候,居然能掀起一股风,而且,它跳的那么快,出匣就像李寻欢手里的飞刀。

我暗暗惊讶它的武功高超,居然能从裤腿里钻进来,一跃而至肚皮。

突然,我心头一亮,想到了一个妙招。打那以后,我和孩子都穿起了长裤长袖,裤管和袖口都用皮筋儿扎紧了。这招果然有用,只是大热天的这么捂着也是遭罪。

不能开冷气。因为家里空气实在是毒,杀虫药水天天喷,所有的窗户都只能开着,风扇呼啦啦地转个不停。好在北卡的夏天比较好过,乡间更是早晚凉爽,只在午后热上一会儿。



转眼一周过去,正是一个满月的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卫生间。

月色很好,一团银光正好从小窗口倾泻进来,照得白色的瓷砖地像一片宁静的湖面,我被这月光诱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看着看着,却感觉那湖面分明在起涟漪,好像水面上落着细雨,波光潋滟的。我慢慢蹲下身,

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了。正当迷糊时,左右脚同时传来一阵刺痒,我惊跳起来,醒了。

打开灯,看见卫生间的地面上,无数个跳蚤在跳,好像音乐喷泉里的水花一样,此起彼伏的,它们看上去好欢乐,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在歌唱,它们在开爬梯吧?我只觉

头皮发麻,眼睛干涩,嘴巴张开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腿上又是一下,我双手开弓把自己浑身上下撸了一遍,把可能吸附在皮肤上的跳蚤拂去,然后回到卧室,迅速套上长袖长裤,麻利地在袖口裤口箍上橡皮筋,装备齐整,回到卫生间,准备战斗。

我跪在地上,

左右挪移,两只手忙个不停,

捉一只,“哔剥”,用指甲掐死,再捉一只,“哔剥”,再掐死。嘴里喃喃自语:去死!去死!



门厅的挂钟当当敲了两下,

一会儿,又当当当敲了三下。月亮渐渐西移,


窗外是沉沉的黑夜

。我艰难地直起身,看看

指甲缝已经污黑,而

地面上一片虫尸狼藉,基本没有活物了,我吁了口气,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话音落地,自己先吓一跳,听听

四下里寂然无声,只有男人的呼噜声响得欢畅。



我带着些微成就感,洗洗手,正要回房睡觉,一转身,看见春香站在走廊里,两眼犹疑地望着我

,尾巴竖着,间或象钟摆一样小幅度地摇一下,表示讨好。



我忿忿地盯着那条狗,目光锋利得象一把锥子,慢慢地,那畜生耷拉下脑袋,掉转头

向着走廊另一头黑暗的深处走去,尾巴紧紧的贴在尻上。



我的目光一直追着它的背影,有那么一刻,我眼睛里的锥子恨不得呼啸而出,一把扎进那狗的喉头,结果它的性命。但一想到儿子含泪的眼,立马就换了一副铁骨柔肠。叹口气,掩上房门。

 

雪狗2014 发表评论于
很同情你家的小狗
雪狗2014 发表评论于
狗的跳蚤不咬人的。
汤姆爷爷 发表评论于
无图无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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