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文君在家养了一猫一狗,两只动物完全是不同的性格。狗狗忠诚得不可思议,主人就是它的上帝,它无条件地崇拜主人,讨好主人,哪怕主人有时对它粗暴也并不影响它的忠诚。每天,文君出门后,狗狗就趴在沙发上,凝视着窗外可以看到文君回家的路,不吃不喝不尿,一看到文君身影的出现,就欢呼雀跃,摇头甩尾,扑向刚进门的文君。有次,文君出外和领导们鬼混,两天后才回家,狗狗已经饿得起不了身,仍然在沙发上向主人致意,把文君感动得涕泗横流。
狗狗给了文君很多做人的信心,原来我是那么值得爱啊!有时文君甚至心里产生一丝惭愧,狗狗对我那么好,可我并不能同样地肝脑涂地地对待它!
猫可是另外一番态度,整天一副傲慢的样子,既看不起狗,也看不起人。但它妩媚起来的样子,则更胜狗狗,它会依偎在主人的脚旁,腿上,甚至摊在电脑键盘上,喵喵媚态,或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圈。猫比狗更漂亮,声音也更好听。而且它的讨好,是可以将心比心的,你给了它一点小鱼儿,它给你点亲热,文君觉得没有像对狗狗那样的羞愧。这种需要付出才能得到的爱,彷佛更接地气一般。
猫和狗所表现出的爱的类型,恰好相当于人类的有条件的爱,和无条件的爱。
文君搂着她的猫和狗,联想到自己过去的爱恋,哪一个属于狗,哪一个又是属于猫?和 张诚的关系,彷佛哪一种都靠不上。在性方面,两个人都无忠诚可言,但两人的关系也并非完全是利益之交。在最需要安慰和帮助时,两人都会首先想到对方。
走上了官场这条路,文君迄今还是挺失望的,没想到做女人要当官,要提拔,首先就得要想办法爬上男领导的床。文君和一些同道的女干部谈起这个现实也很无奈,说笑话道,让我们现在忍一忍,等到当上了武则天时,把规则变一变,男人要提拔就得巴结女人。
文君一想到男人那货就来气,说如果我当了武则天,凡是要当官的,必须把鸡巴割了,女干部们齐声喊好。但也有人提出,如果你想要的时候,身边全是太监咋办,于是又有女干部提出解决之道,设立双规制,一条叫党(裆)道,靠性功能取胜,胜者担任党的干部;另外一条政道,首先去势,靠工作能力取胜,胜者担任政府干部。“党政必须分开!”
但这些全是笑话,当今中国政坛男人处于绝对优势,女的当个省部级都如凤毛麟角。直到更年期,女干部还得走床上提拔这条路,像个妓女。文君最近对走这条路益发厌倦,只想多赚点钱,带着自己的猫和狗,移民到海角天涯,去过自由的日子。
文君的梦碎得比她想象的要快。中纪委人员突击了她的办公室,她在众目睽睽下被押着走过大厅,带离卫生厅大楼。沿途无数同事围观,有个平时对她点头哈腰的下属,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嘴里喊着“biao子!”。如果不是中纪委人员拦着,她会被围殴。围观的同事们的表情,多是鄙视,幸灾乐祸,她都没有看到一张略显同情的脸。
文君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失败,虽然是本系统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虽然自己平时工作作风果断干练,解决了很多难题,但在那些同事们看来,都归功于她的床上功夫。那些赞扬,那些谄媚,那些荣誉,那些权力所带来的东西,也必将随着权力的失去而荡然无存。
她提出过给保姆打个电话,让她照顾好自己的猫狗;她提出收拾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她提出给丈夫打个电话;她也提出给自己找个律师,都无一例外被拒绝了。
党给了她一切,党也可以收回一切。文君这时对组织是充满怨恨的,不是说你是亲爱的妈妈吗?就算我犯了点错误,有这样严酷的妈妈的吗?
文君被押解到驻军的营房,关在一间士兵宿舍改成的临时牢房里。房间里除了床,桌子,就是一个马桶。整整一周,没人提审她,马桶也没倒过,屋子里弥漫着臭味,拥有一个抽水马桶成了奢望。
那时的中纪委不如现在那样庞大,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清洗,中纪委需要调用了其它部门的人员来进行审讯,这耽误了一些时间。
政法委体制内,检察院负责处理经济案件,检查院下属有反腐局专门负责腐败案件。中纪委调用了最高检和其它省的反腐局的精干审讯人员,来浙江调查韩爱国集团贪腐案。
审讯是门自古以来就毁誉参半的专业,酷刑和精神折磨是审讯的基本技术,但近代以来,西方法律中不断强调人权,审讯时受审者可以请求律师在场,以防止审讯者以体罚或不合理方法,诱使受审者作出不利供词。就算没有律师在场,审讯者也必须明确告知受审者可以保持沉默,不回答任何问题,即所谓的米兰德警告。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法庭上作为指控你的不利证据。审问前,你有权与律师谈话。在审问过程中,你也有权让律师在场。如果你无法负担一名律师,如你希望的话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名律师。如果你决定现在在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回答问题,你也有权随时停止回答。”
但中国这些都没有,当时在刑事案中,体罚是非常常见的,而在这类政治经济案中,直接的体罚不太有,而其它的则一样都不少。优秀的审讯员,都有点虐待狂人格,以让别人痛苦为乐,检察院的审讯员们也不例外!
在被捕十天后,文君终于等到了第一次受审,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即使是白天,审讯室也紧闭门窗,像个暗房。主审官是个男的,脸长得和葛优有点像,一脸痞气;副审官是个中年女性,有双犀利而老带嘲讽鄙视神色的眼睛,记录员是个小姑娘,虽然面部严肃,但看来很纯洁。一盏强光灯放在审讯员们的身后,强光直射在文君脸上,从她的眼里看去,审讯员们处于强烈的逆光下,脸部展现出吓人的轮廓。
“姓名文君,女,34岁,浙江省卫生厅副厅长,中共党员”,在文君回答了基本信息后,主审关厉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文君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很长时间,也和高级领导滚过床单,还是有一定的控制情绪的能力。她想来这次可能与跑官业务有关,但并不完全清楚原因,想听听审讯官怎么说。
“文君!你身为党的干部,贪污腐化,为了实现自己的贪欲,甚至不知羞耻,和腐化分子集体淫乱。据可靠信息,你让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性交,而你和别的男人性交,你们居然同时在一个房间内。你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羞耻感,失去了基本的道德底线…..”
“胡说!”,文君知道这些都是事实,但她也知道,这不是罪行,只是道德问题,而且,想来他们也没有证据,最多是别人的口供。“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你以为这不是罪行,但作为一个党的高级干部,从事这样的行为,就要受到党纪的处罚。另外,你的银行账户上有高达一亿元的存款,请告诉我,你一个月工资收入多少,你是如何得到这些钱的?”,主审官提出了杀手锏。
“这….”,文君后悔莫及,当时张诚确实提出可以帮助她将钱转移出去,但文君还是有点不放心张诚,而且自恃后台铁硬,岂知现在不但这些幸苦得来的钱要被没收,还成了贪腐铁证。
“你要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按你现在贪腐的程度,你死一百遍都不够抵罪。党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的同伙已经开始交代,早交代,早主动!“
“这些钱是我丈夫的合法收入,存在我这儿的!“,文君突然想起来,张诚的药品交易是合法收入,高声辩护道。
“我们查了,其中只有100万美元,是从你丈夫的公司打入的,但其余的钱都是以现金方式存入,和你丈夫的公司收入无关“,看来这些审讯员也是有备而来。
女审讯官也加入了对文君的攻击,“作为一个女人,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能给我们女人留点尊严吗?你让天下的女人为你蒙羞“,她的脸上充满了鄙视,而那位记录员也羞红了脸,看了文君一眼。这是一种审讯策略,通过道德上的羞辱,达到消灭受审者的自尊心,从而彻底崩溃,自辱自贱。
但文君还没那么容易崩溃,她开始顽强地抵抗,“少来这一套,你有廉耻,你不生孩子?男人不日你,你生得出孩子?“”我和我老公做的,你和谁?我和一个男人,你和多少男人?“”他们是党委常委,我是为党服务的,你不去管他们,反而来查我这个受害者!“…..审讯陷入混战,记录员都不知如何记录,羞红着脸看着主审。
“住嘴”, 主审官严厉地对文君说, ”你的态度极其恶劣, 后果极其严重!”
审讯进行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文君最后崩溃了。虽然没用上体刑, 但自始至终, 文君没得吃没得喝, 特别是不让大小便。她是被生理因素搞得崩溃了!
尿憋得文君忍无可忍, 后来,审讯官让她承认什么,她就承认什么,让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其中有很多言过其实的,但文君已经顾不得了,她在相当于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急急签了字,只想去上一趟厕所。
当文君终于回到牢房时,她太累了,一扑上床就睡着了,在梦中,她见到了她的狗狗和猫猫,它们对她说,来吧,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