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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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苗代湖——只看著四個漢字,一點也勾引不出我們任何和詩情畫意有關的聯想,但那個地方,那個日語裡叫いなわしろこ的地方,在抵達日本的那年冬天,就用它在冬日裡呈現出來的絶美使我淚流滿面。

那時候,丈夫的車還是開了近十年的老本田,我也就沒能在那時發現自己有暈車的毛病,直到後來,愛薔買了一輛新型的すばる才調動出我愛暈車的習慣,那種密封性能極好的車就算是親自駕駛,到達目的地之後也同樣出現暈車的症狀,愛薔笑罵說:就是賤命。

話說當年丈夫的老本田載我沿著去會津的公路行走,一路上的冬日風光,讓我只恨自己當年為什麼沒多記些唐詩宋詞。故鄉雖說是以寒冷著稱的東北,但對大雪的記憶只是很小時候的殘殘點點,在蝸居的那座城市裡,銀裝素裹已經是我對冬日最深切的企盼了,即使是一日的漫天飛揚,那種徹骨的寒冷也足以使人足不出戶,何況,翌日的車水馬龍,白雪很快就變得混濁灰黑。而日本東北部的雪,是可以容忍少女們光腿穿短裙的冷,更重要的是,這裡遠離都市,山間田野裡的雪是被陽光來融化掉的,而不是廢氣。丈夫的老本田在田野邊的公路上穿行,稻田溝壑裡的雪略已融化,有長腳的鷺鷥在那裡徜徉,還有不知名的各色鳥兒,或從遠山間結伴飛過,或獨獨的一隻,在蒼穹翺翔。

遠山是一帶水墨,真的是水墨,白雪沈下,濃淡相宜的山閒樹梢塗抹在天地之間。在上大學的時候,看東山魁夷的畫,總覺得是想像力很豐富的做作,這時突然領悟到,日本這樣的山水也只能出東山魁夷那樣的畫家。

遠遠地,一汪湖水漸次瀰漫入我的眼簾,丈夫說:到了,看那山那湖。

那山是冬日積雪的山,那湖則是天女流下來的一滴淚水。

燦爛的陽光下依然能感到一絲絲冬日的寒冷,我裹緊身上的棉襖,湖面上有風,吹動著我散亂的發。遠遠的是碧藍碧藍的天,遠遠的是潔白潔白的雪素裹著的山,近處是潔白潔白的雪圍繞著碧藍碧藍的湖,天地間只有這兩種高貴得無以倫比的色彩,其間,有成群的天鵝和候鳥在此駐足。人類的足跡在這裡竟顯得不倫不類,願意隱去凡身,單單給我一雙眼睛和能感受天傑地靈的感官,或者是讓我化作一陣能盤旋在湖面上空的清風,或者是能掠過山顛的白雲。這種感覺,在我三十幾年的生命中只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在1990年的早春時節,在吉林省境內的長白山頂,當我避開旅遊登山路線,從雪線上攀援抵達天池的時候,那片沼澤弄濕了我的雙腳,一步一步切近天池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種感覺。不知不覺間淚水斷線般地划過我冰冷的臉頰,眼前的湖水和山顛在模糊和清晰間反覆,心也像是被反覆清洗過一般,感覺自己很通明,像是剛剛脫離母體的嬰兒,無所知亦無所懼。

自然給人的東西會超越一切人文的。前提是你要用有一顆儘量減少蒙塵的心。

很久很久以前,天帝最小的一個女兒,愛上了人間一個勤勞的青年,像所有的愛情悲劇一樣,天帝是不允許自己的女兒下嫁到凡間的,然而,什麼力量能阻攔一對相愛的人結合呢!天也不能,地也不能,天帝的女兒下嫁之後,愛情在平凡的日子裡變得失去了光澤。要把愛情的感覺轉換成婚姻,對天帝的女兒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開始對青年人失望,繼而對愛情失望,可驕傲的天女是不可能選擇回頭的,她能做的就是逃避,她化作一座高山,守護在曾給過她甜蜜愛情的地方,看著她心愛的又令她絕望的男人還在一絲不苟地過著一日又一日的相同日子,她無端的淚水只能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那裡。慢慢地積蓄成了一汪湖水,清澈而憂傷。

美景的背後也許永遠會有一個憂傷的不美滿的故事吧。

其實,這就是我幻想出來的關於豬苗代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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