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巧克力？

 

        二零二零年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家的全部人马都驻扎在大本营，这导致生活中出现了很多异状，比如说，巧克力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失。

 

        今天上午我打开冰箱，发现最上层的巧克力再一次所剩无几，问题是明明上周还有满坑满谷呢，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案情非常清楚，作案人极其明确。我们家的巧克力一向收在冰箱，只有人类才能有条不紊地完成打开冰箱门、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拿出巧克力、再逐一关上抽屉和冰箱门这一系列低难度动作。况且，在家中仅有的三名人类中，有三分之一因为对甜食没兴趣而从不碰巧克力这类东西。因此，干掉那些巧克力的，不是我儿子就是我，不是我就是我儿子。

 

         首先自省一下，我承认自己在疫情期确实吃巧克力多了点儿，但似乎也没多到哪里去，再想起儿子时常发出开关冰箱的声音以及他书桌上日见增多的巧克力包装纸，我良心上的自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负责任的女主人和严厉的母亲，这时我该怎么做？当然是捉拿肇事者来问罪。其实这孩子大体还是不错的，只是具有当前teenagers 的一种通病——敬酒不吃吃罚酒。每次我温和地喊他的小名，他通常要磨磨蹭蹭几分钟才能现形；而如果我笑咪咪地叫“亲爱的”、“宝贝”这些昵称，他更是要傲娇到无法无天。所以这一次，我开局就用足了气势，以高八度的声音连名带姓地大喝了一嗓子。

 

        果然取得了预期的效果。眨眼间，这小子就以光速窜到我面前。我指了指空旷的冰箱上层，问道：“原来那么多巧克力哪里去了？” 儿子临危不惧，冷静地回答：“被你和我吃掉了。” 听听！不仅捎上了我，还体贴地把我放在了首席。

 

         都说“人生如戏”，我这辈子还真就沉浸在”Tom & Jerry”这部大戏里脱不了身。Phase one 与我妈斗智斗勇，phase two 跟我儿子斗嘴斗心。悲催的是，我演Jerry的时候，遭遇了最凶悍的Tom；我扮Tom的时候，又摊上了最狡猾的Jerry。

 

        与这位Jerry周旋十几年，我早已总结出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宜强攻、只能智取。如果无法在道理上说服他，他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错误行为的。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坐下，我们需要谈谈。”

 

         我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巧克力的种种坏处一一宣讲了一遍，比如高热量引起发胖、高糖份导致龋齿、高咖啡因刺激神经等等。最后，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还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吃零食。作为一个还有几年就要上大学的人，你在自制力方面存在明显的欠缺。”

 

         至此，正方选手陈述完毕，轮到反方同学发言。对方辩手的第一句话就很震撼：“妈妈，我承认今年我吃巧克力比以前多，大概超出50%。但是，我认为你比以前多吃了一倍不止。”

 

        Really? Are you serious? Where’s the proof?

 

        儿子打开冰箱，指着为数不多的证物慷慨陈词：“我一向只吃Ferrero 和Lindt两个牌子的巧克力，Kit Kat我基本不碰，可是冰箱里消耗最快的就是Kit Kat。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我心头一凛。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啊！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今天它怎么偏偏恰如所料了呢？我突然有些凌乱，但是，我真的吃了那么多巧克力吗？

 

        这小子仿佛掌握了读心术，继续说：“妈妈，其实你以前吃巧克力并不很多，但你今年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在网上写文章，而你往往一敲中文就狂吃巧克力。有一次你还告诉我，咖啡给巴尔扎克提供灵感，巧克力给你提供灵感。” 想起来了，这句话我确实说过。据说巴尔扎克一辈子喝了五万杯咖啡，这样算起来，我这二十多篇博文消耗掉几十盒巧克力作为驱动能源倒也合理。看来主犯真的是我？

 

        宜将剩勇追穷寇，乱拳打死老师傅。儿子看出了我的心虚，又趁热打铁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咱们把爸爸喊来，看他怎么说。”

 

         这小子给我挖了个大坑，但我绝不会往里跳。万一他们父子俩看法一致，我这张脸该往哪儿放？形势于我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我断然道：“爸爸在工作，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去打扰他。总而言之，前一段时间咱们俩都缺乏节制，吃了过多的巧克力。接下来一个月不会再买了，以示惩戒。一个月之后限量食用，你每次拿巧克力之前要先向我请示。”

 

         儿子眨眨眼，似乎还要据理力争一番。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此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稍有不慎将会演变为一场没完没了的拉锯战。于是，我以最果断的态度、最刚毅的语气并辅以最坚决的手势说出了闭幕词：“不必多说，这是最终决定。散会！”

 

        这时不能迟疑，我必须拔脚就走，留下他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并接受残酷的现实。关上卧室门，我不禁偷笑，心中响起了一首老歌：“我总是心不软、心不软，把很多责任让你来扛。也许妈妈有时过于严厉，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做个好人······”

 

        听见儿子回了自己房间，我这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决定去会一会黄河。走进先生的书房，我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要问你，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你觉得我最近吃巧克力特别多吗？” 发现自己高估了问题的严重程度，先生的表情立刻松弛下来，他不紧不慢地回了我四个字，“那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