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跟好友美兰看完‘佐罗的儿子Don Q’从电影院回到家的时候，丰泽已叫人将一个巧克力生日蛋糕送到林公馆。丹凤数了数，上面共插了十五支半根蜡烛。她自豪地跟吴妈炫耀道：“华导演对待我就像对待他亲闺女一样！”
吴妈道：“是啊，他比你亲爹还关心你。你病的那几天他天天送东西过来问候。人生在世，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他这样诚心栽培你，算你幸运。下次见到他时，你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第二天下午，丹凤在牡丹亭秦妈那里上完课后又去伊甸园找丰泽。她一进门就道：“谢谢您的蛋糕。”
“不客气。” 丰泽瞥了她一眼又回到他的剧本上。他没有邀请她坐下，也没有叫她离开。她站在他旁边，但他没有打算停止工作的样子。
丹凤说：“我想给您看看秦妈今天教给我的东西。”
“过一会儿，宝贝，过一会儿，我现在很忙，” 他回答说，眼睛仍旧没有离开他的剧本。
她没有放弃。“给我讲一个故事吧，一个真的故事。”她说完就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乞求他。 她的头在他的脸和他的剧本之间。
他皱起眉头把剧本放在桌子上看着她，但是没有把她推开。“丹凤，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别人的意愿？你被娇惯坏了。”
她噘嘴说：“就一会会啦 - ” “我现在想不出什么故事。我给你10分钟，你给我演演你今天学到了什么东西。”
丹凤站了起来。她想了一会儿，开始从丰泽那里走到窗前，又从窗前走回来面对他，轻轻地搂住他的脖子，杏眼微睁半醒半睡地看着他梦呓似地耳语道：“心肝儿，没吃晚饭饿不饿？昨夜想我了吗？”
他完全忘了她是在演戏，一把抓住她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反应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马上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那时他才如梦初醒，过了一会儿说道：“刚才那走路的样子有点儿自命不凡太做作，在大屏幕上看起来会更糟。但是你的眼神非常好。这就是黛玉的眼神！勾魂摄魄。这个眼神可以捕获住一个男人的灵魂并让他带着微笑去为你死。你有没有听过唐朝杨贵妃的故事？她肤如凝脂、眉目传情、倾城倾国，让她的君王溺于她的美色而衰政，最后导致帝国的灭亡。你能想象她的神态是什么样子的吗？” 丰泽说着将丹凤拉近，并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不错，宝贝，你没让我白花钱。”
她咯咯笑着把他推开了。“别这样，华导演。您不该吻我的嘴唇。” 说完径自走到房间离他最远的一把椅子跟前坐下。
丰泽问：“说到吃饭，跟我去参加一个宴会怎么样？”
“什么宴会？”
“新年派对。”
“可是离新年还早呢。”
“这是上海。1926年到来之前会有很多新年派对。”
“那好吧。”
丰泽知道丹凤会通知吴妈，便又补充道：“你说我们去礼查饭店。10钟左右我送你回去。” 丹凤听后立刻打电话回家告诉吴妈，叫她不要等自己回来吃晚饭。丹凤挂断电话后，丰泽让她去浴室里洗澡。
她抗议道：“我今天早上已经洗过了。”
“但那是八个小时前吧？今晚你会遇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人物。去，再去洗洗。”
丹凤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最后还是决定服从他。她进了浴室想锁上门，但是浴室没有锁，便用卫生间的椅子挡住了门，然后迅速把衣服脱了匆匆冲了个澡。当她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时，丰泽还在桌前改写剧本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
他抬起头来上下看着她。她身穿绿色羊毛衣和棕色灯芯绒裤子，头发湿漉漉的，脸红扑扑的。“丹凤，你看起来像棵树。我们得替你换身衣服去派对。跟我来吧。” 丹凤跟着丰泽下到一楼伊甸园酒店的服装部。在店员的帮助下，丰泽给丹凤买了一件红色天鹅绒旗袍和一双带红色饰边的黑皮高跟鞋，然后带她去了隔壁的的美容店。美容师给丹凤烫了头发，化了妆。当他们回到14楼的房间时，丰泽给了丹凤一瓶香水道：“女人和小姑娘之间的区别在于：女人擦香水。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天天擦香水，丹凤。” 丹凤拿掉瓶塞闻了一下。“这是玫瑰常用的Bijou吧？”
丰泽直到那时才意识到他一直习惯给他的女人们买同样的香水，便又带丹她下楼去店里把香水退掉。丹凤自己挑了一小瓶香奈儿Chanel 5号香水。
* * *
去派对路上等红灯的时候，司机福生从头顶上方的后视镜上偷偷看了一眼后面的老板丰泽和坐在他旁边的丹凤。她头发卷曲，身着红色天鹅绒旗袍。在短短的三个月里，她已从一个清纯的女学生变成了一个时髦的女郎。心想：这小妞跟着老板上的是女人速成班啊？
他们在虹口的礼查饭店门口停下。福生开门叫他们下来自己开着车子去找停车位了。丹凤紧挨着丰泽，像一个初入社交圈的débutante, 兴奋而又紧张地和这些参加宴会的上海商界领袖、政府军队官员、外国领事和电影艺术界的名人明星们摩肩接踵。
“华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我希望你还记得我 –- 我叫温士顿. 钱柏林。您好吗？”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说道。
“Very good，”丰泽答道。“This is Miss Lin Danfeng. 林小姐是我的影片 ‘海上花’的主角。”
“她很漂亮啊！” 温士顿说着伸出手。
“Hello，Sir.” 丹凤握了握温士顿的手。她觉得他有点儿像那天在码头送世雄出航的那个外国人，但又不敢确定。从口音里她听出他是英国人。
温士顿说：“我没想到中国电影女演员能说出这么好的英语。” 他和丹凤都不知道其实他的妹妹伊丽莎白就是丹凤的英语老师。
丰泽颇为自豪地道：“林小姐很特别。”
温士顿又问：“那么，‘丹凤' 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丰泽再次代替丹凤答道：“是漂亮的红凤凰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削肩、细脖子上系着一条绿色领带的年轻男子突然插进来说：“华导演！我已经满天找您找了好几个星期了！”
丰泽对丹凤耳语道：“这是《电影明星》杂志的记者。看我怎么对付他。”
丰泽掀起费治挂在脖子上的姓名牌子看了一眼说：“密斯脱费---治先生，好久不见啊！你最近发了吧？”
费治也不浪费时间：“玫瑰有信儿吗？” 丰泽像老朋友一样搂住了费治的肩膀亲热地说：“这是20世纪了。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一下子就无声无息了呢？我说，小费啊，你这个记者当的也不容易啊。这样吧？明天早上八点来我公司，我跟你好好聊聊玫瑰的事。我保证会为你备点儿多汁的独家新闻材料。怎么样？还有，看见了吗，这就是林记车行老板林翔的亲闺女林小姐。你知道密斯脱林，汽车大王，对吗？林小姐在‘海上花’中扮演主角黛玉。你看她那双眼睛。老实说，你见过这样的眼睛吗？这叫‘勾魂摄魄’。全上海滩漂亮女演员多的是，但在林小姐面前个个黯然失色，因为林小姐是‘鹤立鸡群’。她的美是真正的美！惊世骇俗的美！上海现代的美！你看，她是不是该为你们下一期的《电影明星》做封面？明天把你最好的摄影师带来给她拍照，然后我们聊。” 说完他拉着丹凤的手直接走进孔雀厅，把温士顿和费治甩在背后。
“明天早上八点见，华导演？” 费治在他身后喊道。
丰泽头也没回，举起右胳膊，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大大的“八字”，然后跟丹凤消失在人群中。
“这些记者！”丰泽摇了摇头道。“他们能恶语中伤你，但也可以把你写的完美无缺。你要学会怎样让他们为你服务。言多必失，切记不要轻易开口。我们需要刻意为你创建一个明星形象。一个大明星，一半靠长相演技，一半靠宣传。”
丹凤专注地听着，不停地点头。 丰泽又嘱咐道：“明天早上7点，带上几套你最好的衣服来公司。我叫我的好莱坞化妆师Jimmy给你化妆。8点钟拍照。”
* * *
离开礼查饭店新年派对，福生直接开车将丹凤送回家。丹凤看到吴妈和德米特里在十二月的寒风中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大阳台上一边喝着伏特加酒一边大笑不止虽然他们一个不太懂中文，一个不会一句俄文。
丹凤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德米特里答道：“吴妈说伏特加让她今晚像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
吴妈笑着解释道：“我告诉德米特里他应该和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在一起，而不是和一位五十二岁的老太婆一起喝伏特加酒。你烫了头发了，丹凤。是为拍电影烫的吗？”
丹凤没有回答她。“你们开心就好。德米特里，明天早上六点半点你能带我去电影公司吗？”
“当然。”
吴妈报告说：“邡林傍晚来过电话。他想请你和他一起看电影。”
“知道了，吴妈。我明天给他回话。我现在要睡觉了去了。”
* * *
早上丹凤准时到达公司。在丰泽的建议下，她换上了一件他事先为她准备的黑色低胸无袖及膝洋裙。Jimmy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给丹凤做头发，化妆。跟化妆师刘莉的风格不同，Jimmy先给丹凤的面孔保湿，然后上了跟她肤色近似的底色后用粉扑子来回摩擦打光。光眼影就有七、八道不同的灰、棕、蓝色。丰泽的条件是《电影明星》只有在他看过批准之后，才能刊登发布林丹凤的照片和介绍文字。费治一一同意签字后丰泽才放丹凤去见费治带来的摄影师。
只观察了那摄影师几分钟之后丰泽便开始大叫：“千万不要把林小姐拍成一个天真烂漫、梳着辫子扎着蝴蝶结的十五岁女学生！—— 这不是现在的林丹凤也不是我们想要塑造的林丹凤！你看她的睫毛、颧骨、唇形，锁骨，颈项的线条和下巴的弧线。如果你控制你的灯光，你可以突出这些美人的标志。来，我来做给你看。”
丰泽选择了灰色的幕布作为背景，并在丹凤的脑袋上方放了一道聚光灯。“看，”他说。“这让林小姐的睫毛看起来更长，你还可以看到她颧骨的阴影以突出她的颧骨。来，拿着这个，丹凤。”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给她。丹凤接过来，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对面的聚光灯太刺眼，她仰起头半眯着眼看着他们。那神态哪里像是一个15岁的少女，分明是一个娴熟性感的35岁妇人！
丰泽鼓掌道：“Bravo! Bravo! 就这样！我们要塑造的就是这种感性无龄颓废的美！”
拍完后，丰泽擦掉丹凤的口红，用水把她的头发浸潮把昨天卷过的头发拉直，又给她换上一件溅了红葡萄酒的肉色露背长晚礼服，让她前倾着坐在《海上花》剧组人员搭的“烟花间”处门口的一把旧木椅上。一边跟她聊《海上花》，一边叫摄影师用自然光给她拍照。
丹凤已经入了戏，忘了自己是在拍照。费治和他的摄影师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面前坐着的不再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而是一个涉世颇深的女人的裸露着的孤寂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