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多少残忍假汝之名而行！

 

        《茜茜公主》是我少年时期最喜欢的外国电影之一。

 

        当时从电影院回家之后，我余兴未尽，在接下来的很多个白天尤其是夜晚继续在脑海中回放奥匈帝国的旖旎风光、隆重盛大的宫廷舞会和生动有趣的经典对白，把自己兴奋得七荤八素。至于美丽纯真、古灵精怪的茜茜，更是自此固化为我心中的公主标准格式。

 

        女主演罗密·施耐德因这部片子而蜚声影坛，评论家们的结论是“她在外表和气质上高度还原了历史上的茜茜公主”。但是，无论罗密如何努力，茜茜公主有一个重要特征是她永远无法演绎的——纤细的腰肢。

 

        我读过一篇令人惊讶的文章，里面提及茜茜的腰围长期保持在40至45厘米，一旦超过50厘米她会立即绝食。我相信每个女人都明白40厘米的腰围意味着什么？那相当于百米跑只用了八秒、铅球投出了三十米、跳水完成了转体五周，是一个不可思议、无从实现的幻想。

 

         为了尽量提供一个直观的概念，三分钟前我亲手测量了我们家的饭碗（注意：不是汤碗，只是盛米饭的小碗），结果如下：

         直径12.5厘米，周长39厘米。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茜茜公主与我们同为脊椎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的生物，生理结构上不至于有太大的差异。她的肾和脾不会因为公主身份而长在胸部，胆和肠也不可能因为她当上皇后而移去大腿，所以我认为身高1.72米的茜茜公主绝不可能把腰围控制在40公分，一定是那篇文章的作者搞错了。

 

        我对于以上判断非常自信，直到某天我看见了下面这张弗兰茨皇帝夫妇的合影。

 

                             

 

        这张照片上虽然没有标明比例尺，但茜茜公主令人触目惊心的腰臀比已经足以证明她的腰围。

 

        没有人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可以想象得到40厘米腰围的后面是什么。那是经年累月的节食，是没日没夜的束腰，是由此造成的器官移位，是对身体健康的严重摧残。根据史料记载，茜茜公主疾病缠身，经常剧烈咳嗽，还患有严重的偏头痛、贫血和水肿。这巨大的付出所换来的，不过是一个纤细到畸形的腰肢。

 

         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我永远无法猜到有些人会为了追求美而做出多么极端的事情。

 

        几年前我回国的时候，我妈的牙出了点儿问题，需要补一下。我父母每次都去固定的一间牙医诊所，那天闲来无事，我干脆陪着老妈同往。到了诊所，与我妈相熟的那位牙医还在忙，护士让我们在接待室坐一下。

 

        除了我们，接待室里还有另一对母女，那个中年母亲正在向牙医询问给女儿箍牙的事情。牙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笑眼弯弯，长发披肩，白大褂遮不住浑身散发着的青春活力。她仔细观察了女孩儿的牙齿，说：“箍牙之前要先拔牙。” 女孩儿的妈妈表示了对拔掉原生牙齿的不舍之后，担忧地询问需要拔掉几颗。

 

        牙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张开嘴展示了自己的牙齿，然后问道：“你看我的牙怎么样？” 她的牙齿洁白、整齐，毫无悬念地得到了盛赞。

 

        接下来的瞬间对我来说，堪称是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年轻的牙医把手伸进嘴里，轻巧地一把摘下了整排上牙，随后又利落地一把摘下了整排下牙。她云淡风轻地解释：“本来我的牙也不太齐。为了达到最美的效果，我干脆把满口牙都拔掉，换了全套烤瓷。”

 

        望着她那如百岁老人一般空荡荡的口腔，我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何等强大的动力，才能驱使一个年轻人自觉自愿地拔掉全部牙齿、从此终生与假牙为伴？

 

        美丽，多少残忍假汝之名而行！

 

        茜茜公主和年轻的牙医，一古一今，一西一中，未曾存在于同一个时空。然而，她们又极其相似，都是斫其正、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畸为美、以假为美的病梅。与她们相伴的，还有长期用药物催吐的人、冒着毁容风险削腮隆鼻的人、躺在手术台上吸脂的人以及为了控制腰围而抽掉肋骨的人。病梅何其多矣！

 

        追求美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之一，是基因中自带的属性。记得小时候，当那些淘小子们端着玩具枪追逐打闹时，我们这些女孩子总是坐在一起研究如何打扮自己的洋娃娃。长大后，大多数女人也会在追求美丽这项事业上消耗很多时间和金钱，当然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快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作为喜欢美、追求美的女人，多买些漂亮的衣饰和化妆品，时而去做做美容美发美甲，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善用刀剑者，必为刀剑所伤。如果把外貌的美丽看得过重，也必将承受由此而来的忧伤、愤懑、痛苦和绝望。

 

         任何人的容貌都不是毫无瑕疵的，如果让先天的不完美成为自卑的放射源，甚至不惜以损伤健康为代价去进行修整，那么很容易陷入“心有不甘、力有不逮”的困局。屏幕上一张张生硬、虚假的整容脸不仅没有美感，而且失去了自然和亲切。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整容变毁容甚至导致死亡事故的真实案例。

 

        当青春消逝、芳华渐老时，女人往往会面临强烈的冲击并产生深切的恐惧。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红颜终究要败给岁月，无论怎样不甘也无可奈何。这是每个女人的宿命，是必须完成的人生减法中的一道大题，所以乐天知命就好，无需把自己活成徒劳地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

 

        其实，情况也并没有那么糟。在这个世界上，美貌从不是获取自信的最佳通道。即使没有耀目的容颜，一个正直善良、睿智达观的人依然会赢得别人的信任和尊重。

        

        美貌也不是维持爱情的保险丝。所罗门智断二母争子的故事早已阐明了一个道理：真心爱你的人是不忍让你受到伤害的，而一个希望你自残去取悦自己的人又怎么能值得你的牺牲呢？ 

 

        更何况，容貌并非美的唯一载体，美也会附着在心灵、气质、谈吐、仪态上。温暖的态度能够让苍老的容颜变得美好，优雅的举止可以让平凡的身躯展现出韵致，丰富的内涵和有趣的话语也总是会令人如饮醇醪、如沐春风。

 

        一旦过了花期，再娇美的花儿也会枯萎。但随之而来的，将是丰硕的果实。当青春一路散落的时候，我们不要忘记俯身拾起阅尽沧桑后的释怀、看遍浮沉后的坦荡和历经得失后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