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矿难》
飞哥
尽管才刚入十一月,大山里的日头似乎早早地就开始猫冬了,不到下午三点的功夫就藏到西山的后头,把个山坳里的西头村全都罩在阴影里。今天是星期五,忙了一个礼拜了,各家各户也早早地开始生火做饭。那袅袅的炊烟,直直地升起,远远望去,就像是香炉里燃起的一柱柱香。然而,这刚刚降临的宁静却被一声闷雷似的炸响所惊扰。脚下的大地也随之一颤。本来笔直的柱柱炊烟也瞬间被折弯了。
广福老汉刚从后院的菜地里拔了几个萝卜。听到这么大的响动,也没太在意。因为不远的山里,经常因采石或找矿而炸山,所以村民们都习惯了。广福随即进了屋,将萝卜洗了,切成块儿,倒入大灶上炖着羊肉的铁锅里。随后将碗筷和一小瓶二锅头摆在炕头的饭桌上。眼看着取暖的战炉子里的煤快烧尽了,于是到柴房夹了一块蜂窝煤,放了进去。广福老汉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了,便随手扭开了收音机,广播里立马响起了他最爱听的梆子戏。那吵杂的戏腔、炖羊肉的香味儿、和墙上挂着的一排排照片,顿时让这不大的小屋充满了温暖。广福满意地坐在火炉旁,拿起长烟袋,在烧得通红的炉火上点着烟叶,开始嘬了起来。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墙上的照片。就像往常一样,打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老伴儿还活着该有多好!往年都是老两口儿和儿子玉临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唠唠村里的家长里短和新鲜事儿。只可惜老伴儿前几年得了场大病,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也没能治好就过世了。撇下了他们父子俩。儿子玉临都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上媳妇。前两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村子里兴外出务工挣钱。玉临也跟着村儿里的伙计们出去到外省打工。家里只剩下了广福一个人。那段日子是他最难熬的,既放不下刚过世的老伴儿,又担心玉临在外挣钱受苦。一年到头,儿子会回来一两次,可是父子俩的话却越来越少。广福也明白,儿子大了,见识多了,自然是越来越说不到一起去。
不过,好在年初,村子附近的大山里发现了稀有金属矿。当地一位有头有脸儿人物的亲戚包下了开挖权,摇身一变成了矿主,随即开始为矿上招工。玉临和村儿里的几个外出打工的伙计一商量,趁着春节回家的档口,干脆不回去了,直接报名当起了矿工,说是比在外打工要挣得多。广福老汉对于儿子不再外出受苦、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自然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可是,一听玉临说每天要到地下几百米深的地方干活儿,老汉心里就不踏实,好像儿子每天都在暗无天日的十八层地狱一样。所以,老汉打算,等儿子攒够了钱、娶上了媳妇,就不让他干了。把自家的地种好就行,收入虽然不多,但也算是安稳日子。日后再生几个孙子、孙女,也算能安度晚年了。
广福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估么着再有个把钟头,玉临也就回来了。于是掐灭了烟袋,以免屋子里的烟味儿太重让玉临发牢骚。此时,愈发浓郁的炖肉香味儿让老汉想起了这羊肉萝卜汤在出锅前还差着点儿葱花儿。于是披上件外衣,准备到前院的大葱地里弄棵大葱回来。正要出门,突然外面街上传来阵阵嘈杂声。广福关掉收音机,想听个究竟。就听外面有人在喊:”不好了,矿上出事了,家里有在矿上的,快去看看吧!“ 老汉一听,顿时心跳就像刚打着火儿的拖拉机,快得要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他两腿发软,惊得差点瘫坐在地上。随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更是让老汉觉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气都喘不上来。只听前院大门外有人在大喊:”广福叔,开门啊,我是保国,玉临和保民都出事了,出大事了!快跟我到矿上看看吧!“
广福刹那间就象掉入了无底洞:他平时所担心的事,终于应验了。他默默地坐在开往矿区的拖拉机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路边,脑子里一片空白。矿区的门口已经聚集了几十口人,大人哭、小孩闹,喊着要见矿长。门口的保安隔着铁门说:“大家先别吵,矿长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从铁门里头的简易房里走出了一位中年男子,老远地就哭丧着脸不停地向大家连作揖带鞠躬:“乡亲们呐,实在对不住啊!我代表矿上给大家赔罪了!今天下午4点左右,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矿井通道全部都给炸塌了,井下工人一共12人,全部被埋在下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生死不明。不过,请大家放心,矿上会尽快想办法营救!请大家节哀,容我们时间请救援队后再想办法!” 可是愤怒的乡亲们根本不管矿长在说什么,纷纷指责矿区早就有安全隐患,可是仍不顾矿工们的死活。吵闹声中,只有广福老汉一言不发,他双眼含着泪,蹲坐在一旁,拼命地抽着烟。他悔不当初未能阻止玉临去干这个危险的工作。他恨不得世界上能有后悔药,能把他的儿子换回来。没有了玉临,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崭新的黑色大奔急匆匆地开进了矿区的铁门。走下车的正是那位神秘的矿主。矿长和其他的小头头儿们,殷勤地围前围后,把矿主请入了会议室。随后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出声。矿主开始冷冰冰地发问:“一共埋了多少人?” “12个,都是西头村儿的。” “救援的机械和施工队何时能到?” “最快也得一个礼拜。” 矿长战战兢兢地回答着,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矿主一听,把眼一瞪,拍着桌子吼道:“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饿也饿死了!还挖什么挖,就等着收尸吧!援救的费用要多少?“ ”刚打了电话,少说也得一百万,如果难度大,还得再加。” “就算一百万,我这刚上马没一年的公司就得破了产,你们个个都得喝西北风儿去!” 见矿主吼得嗓子都冒了烟儿,矿长赶快递上茶杯。喝了口茶,矿主的怒气也消了消,声音略微缓和地又问:“如果赔付的话,一个工人得给多少?” “您的意思是,不救了?”矿长小声地问道。“我没说不救,大家想想,矿井爆炸,这些工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再等至少一个礼拜,又有几个能活着出来?如果一家赔个几万的话,咱们这个小厂还能东山再起,你们也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听出了矿主的意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互相了一眼,只好无奈地微微点了点头。“我看这样吧,孙矿,你就带上和村儿里老乡熟的几个人,组成个工作队,这样也好向上头交代。先跟家属说救援队一个礼拜后才到,现在矿区危险,有可能再次爆炸。所以,任何人不得靠近,只好让大家耐心地等。一个礼拜后,再跟家属说,如果家属放弃援救,每家可赔付五万元。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大家看合适吗?”
傍晚,睡了近一天一夜的广福,脑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那一小瓶二锅头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梦,醒来之后,他依旧在等玉临从矿上回来。邻居保国刚刚来过,可是却没有带来什么新消息。他的弟弟保民和玉临一起都埋在井下。除了顿足捶胸地哀嚎,保国就像个无头苍蝇,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在一天天绝望的等待中,西头村的老少爷们儿终于挨到了事故后的第一周。以孙矿长为首的工作队晚上要召集大家到村里的活动站开会,商量有关营救的事。此刻的会议现场,村民们都默不做声。只有孙矿长在沉痛地讲着话。身后站着几个领班的头头儿,门口还站着几个穿西装的人。“乡亲们,实在没办法,这里山高路远,救援队还得再等上一个礼拜才能到。矿上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已经都一个礼拜了,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等救援队来了,又得一个礼拜,基本上就没希望了。所以矿上经过开会决定,营救的事儿就让乡亲们自己定。矿上能提供的选择有:如果继续营救,活着的,矿上包医疗费外加一个月的工资,劳动合同视恢复情况再定;遇难的,发放丧葬费两千元外加一个月的工资。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营救费会高达百万元,矿上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做抚恤金。请乡亲们多理解。最后一个选择:如果大家觉得没希望,救也白救的话,可以一次性领取抚恤金五万元。本来最初的金额参考其它矿区的标准,都是四万元。可是矿上的领导班子还是和矿主据理力争,矿主也考虑都是本地老乡,就答应又加了一万元。如果大家都同意领抚恤金的话,五万元现金三天之内就可以送到每家手上。我这里有一份领取抚恤金的合同,马上就发给大家。同意的,就签个字。不会写字儿的,按个手印儿也可以。” 说完,矿长向身旁的一个小工头儿看了一眼。后者随即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开始分发给大家。矿长接着说:“今晚能做得了主的,签好了,一份自己留着,一份交回矿上备案。三天之后钱会送到家里。做不了主的,给三天的考虑时间。然后工作组会到各家去收合同。”
保国拿着合同,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广福叔。广福自始自终都默不作声,闷头抽着烟袋。桌上的合同连看也没看一眼。眼见有几家已经在文件上签了字,保国不知所措地看着广福:“叔,咱们签吗?”广福依旧没抬头,只停下手中的烟袋,低声说道:“不签,我要救人!” 说罢,老汉收起了烟袋,站起身就要离开。孙矿长一看有人要离开,立刻殷勤地跑过来:“大爷,您的心情我理解,也尊重您的选择。不过,您先拿上合同,三天以后我会带工作组到您家里再和您商量!” “不用商量,合同也不用了。就是死了,我也要个尸首。” 说罢,广福朝门口走去。那几个穿着西装、站在门口的人伸手拦住了广福。广福用力把他们的手推开,夺门而出。
三天后,也就是事故后的第十天,工作组开始到各家收合同。在此之前,保国也来过广福家几次,说村里的其他十户要么早就签了,要么已经同意签。就剩他们俩家了。保国说那些犹豫的,本来也不想签,可是,觉得矿上的势力很大,怕得罪不起,也就同意签了。晚饭刚过,工作组从保国家出来,直接奔着广福老汉家而来。面对着和开会时同样的一班人马,广福坐在炕沿儿上、抽着烟袋,一声不吭。只有矿长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大爷,全村儿就差您了。连顽固的保国在我们的劝说下也都签了。您还是实诚点儿吧,人活下来的希望太小了,还不如来些养老的钱。我知道您养个儿子二十几年,不容易。可是您也得为其他十几家考虑考虑呀。您要是不签,他们也拿不到钱,到时候人财两空不是!” 广福抬起头,看了一眼矿长:“我不会写字儿,也不画押!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旁一个穿西装的人听罢,当即把眼一瞪:“嘿,老头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让我们帮您签!”说罢向旁边的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同时冲向广福,孙矿长随即拿起合同,另一个工头掏出一盒印泥。
广福被牢牢地抓住了两条胳膊,尽管拼命地挣扎,可是依旧被死死地钳住。他头上青筋暴起,愤怒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烧得通红的炉火把他的满是皱纹的脸映得通红。广福心里清楚,自己一把年纪,哪里是两个壮汉的敌手。于是,干脆放弃了抵抗,并当即大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签还不行吗!” “唉,广福叔,这就对了,何必呢!来,按个手印儿不就完了吗!”孙矿长见胜利在望,于是冲着两个穿西装的人挥了挥手。被松开了的广福老汉眼里含着泪,伸出右手拇指,沾在了印泥上。他看了看那鲜红的拇指,又望了望那烧得通红的铁炉,随后怒吼道:“我签,我给你们签!” 然后咬紧牙、双手的十个手指头同时按向了那烧得通的炉盖子。只听吱啦一声,一股白烟升起,广福惨叫一声,疼得翻倒在地,身体蜷缩着来回打着滚儿。工作组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孙矿长颤抖着声音对其他人说道:“别再闹出人命了!” 于是摆了摆手,带着工作组的人仓皇离开了。
次日一早,事故后的第十一天,那辆黑色大奔又急匆匆地驶入了矿区的铁门。会议室里,大家都大气儿也不敢喘,低头坐在那里。只有矿主手里抓着只铅笔,恨不得要将其折断:“ 都是一帮废物!连一个大字儿都不识的老头儿都对付不了,你们还能干嘛?这下行了,不救也得救。这事儿已经惊动了上头,超过十个人的,必须上报省里。闹不好,咱们这个矿就得被关掉,我的那个亲戚也得一撸到底,都别想好!” 孙矿长唯唯诺诺地回答说:“那老头儿倔得像头驴,还不要个命,愣是把十个手指头的皮都烧掉了,差点都要出人命了。您先消消气儿。容我再试试最后一招,让其他家属们再去劝劝那老家伙。如果他死活还不签,您再看咋办吧。” 矿主叹了口气:“ 怎么摊上这么个毛坑里的石头,算我倒霉。那也没办法,我那亲戚说了,这事儿一定得给遮过去,不然他的乌纱帽不保。他已经答应想办法再帮我弄些贷款。如果那老头儿还是个死倔不签,那就只好救了。让那老家伙尝尝什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滋味儿!”
随后一天的午后,村民们开始聚集到广福家大门外。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这老家伙,自己不想活了,还带上大家伙儿。好不容易挣点儿补贴钱,也是拿命换来的。这下可好,鸡飞蛋打!” “走,咱们进去,和他理论理论!” 于是有人开始砸门。听到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门半天也没开,有人开始朝院子里扔起了石头。顿时砰砰的几声,门窗玻璃被砸坏了。听到这吵闹的动静和玻璃被砸的声音,保国急匆匆地从自家门里跑了出来,冲着愤怒的人群喊着:“ 你们还有王法吗?都是一个村儿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人家也有难处,手都伤成那样了,你们就别来捣乱了好不好?我再劝劝广福叔,大家先回吧!” 保国接着使劲敲了敲大门,见仍没有动静,于是回到自家院里,翻墙跳了进去。
此时的广福正躺在炕上。不是他不想开门和乡亲们理论,而是他实在无力从炕上起来。加上双手都缠着纱布,十个手指头还在钻心地疼着。保国推门进来了,坐到炕沿儿:“叔,刚才乡亲们在外面闹呢,说要找您理论理论。让我给哄回去了。看这不依不饶的劲儿,叔,您就签了算了。大家都落个安生。” 广福仰着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我不想签,可是,一想到把玉临丢到几百米的地下,我这心里就像刀剜的一样。好歹也得有副棺材,和他妈埋在一块儿,不是?所以,我不能签哪!” 说罢,广福把头埋在了被子里。保国听到老汉在呜咽着,也不由地低下头,小声地嘟囔着:“您不签,我那天晚上挨的那顿揍也算白挨了!”
已经是事故后的第二十一天了。终于,救援队和大型挖矿机开进了矿区的大门。可是,大家伙儿都满脸愁云、沉默地坐在矿区的门口。他们害怕听到任何消息。矿区里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让他们绷紧了神经而准备听到那最坏的消息。随后的一天里,矿上的大卡车陆续拉来了十二口棺材,被码放在厂房的门口。乡亲中有人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广福发呆地蹲在一旁,用依旧缠着纱布的手架着烟袋,不停地吸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挨着,又一个礼拜过去了,也就是事故后的第二十七天。包括广福在内的乡亲们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他们每天还来到矿上,就是想赶快把后事料理了。因为,再这样等下去,人都被拖垮了。午饭的时间刚过,厂区的另一头突然嘈杂了起来,是孙矿长和几个工区头头儿从矿井的入口处奔了出来。孙矿长大老远地就冲着乡亲们喊:“天大的好消息啊,乡亲们!通道挖通了,万幸万幸,没有地下水倒灌!被埋的工友们好歹没被水淹着!” 广福和乡亲们一听,立刻噌地站了起来,向着孙矿长的方向呼啦一下围了过去:“有活着的吗?” “不知道,还在分头寻找。快叫县医院的救护车,让他们立刻赶到。”孙矿长冲着一个工段头头大声命令着。乡亲们的情绪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们知道他们等待的最后判决终于来了!广福默不作声地抽着烟。保国坐立不安地不时向矿区的入口张望。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地为亲人祷告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县医院的救护车拉着警笛、闪着红灯,从远处风驰电掣般地开进了厂区。大家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紧接着,矿井的入口处再次传来人们的大声呼喊:“有活着的,赶快叫担架下井!” 乡亲们脸上立刻露出格外的惊喜而随即发出阵阵惊呼。大家不约而同地拍手鼓掌。广福则依旧蹲在原地,一口接一口地狠狠地吸着烟袋。
第一个担架被运上来了,一个工头冲着人群大声地喊着矿工的名字,家属一路哭喊着围了过去。穿着白大褂的县医院的医生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里拿着手电筒,在病人身上听了听、又在眼睛里照了照,随后向救护车一挥手,家属们兴奋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个接着一个。保民也被抬上来了。保国立刻冲了上去,他握着保民冰凉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医生麻木地执行着他的步骤。他手中的电筒就像是阎王殿上的判官笔,只一挥,就决定着矿工们的生死。只听医生随后大声说:“这个也上救护车!”
十一个都上来了。老天好像故意在折磨着广福老汉—玉临最后一个被抬了上来。当听到玉临的名字时,广福跌跌撞撞地冲向担架,扑通一声跪在玉临的担架旁,老泪纵横地呜咽着:“玉临,你要是还活着,就睁开眼睛看看爹一眼。你要是死了,爹会把你和你娘埋在一块儿!你睁开眼睛吧!” 望着儿子那死灰一般的脸,广福感觉已经快撑不住了。一旁的保国赶紧一把扶住了广福,随后也跟着喊道:“玉临,你醒醒啊!”可是,玉临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一滴眼泪从一侧的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随着医生大手一挥,玉临也被抬上了车。
救护车渐渐远去了,那刺耳的警笛声和红色的警灯也都渐远了。有人还在小声抽泣着。可是,大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广福勉强打起精神,收起了手中的烟袋,准备离开。保国一把拦住了广福,脸上流着泪、扑通一声跪在了广福面前。其他的乡亲们也呼啦一声都跪了下来,有人开始大声地哭起来。广福也流着泪,颤抖着嘴唇但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他索性拿起烟袋照着保国的后背吃力地抽打起来。保国也不躲,任由广福继续抽打。乡亲们的哭声越来越大了。广福实在打不动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回家的路,头也不回,把乡亲们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