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春晚,西北花儿王苏平唱过一首撒拉族花儿,叫《大眼睛》①,其中有这样几句歌词。
白牡丹啊白着,耀人呀哩呀。 红牡丹红着是火哩。 哎呀,额把额的大眼睛嘛想着。 额把额的大呀,啊,额把额的大身材嘛想着。
据说,这是来自母系社会的歌声。唱歌的是牡丹,指女人,被讴歌的是大眼睛,指“远路上的阿哥”。在花儿里,大眼睛,大身材,憨墩墩,等都指男人。在西北某些地方,大眼睛们的社会地位类似于泸沽湖边走婚的男人。苏平不愧是花儿王,这首《大眼睛》可谓余音绕梁,几十年不绝。
两年后,四川三星堆的考古发现震动全国。第一次看到三星堆的青铜面具,见左图,我立刻想起苏平的《大眼睛》。三星堆人的眼睛可真够大的!又过若干年,在口外看到有关苏美尔文明的介绍,其中一幅浮雕,见右图,让我再次想起苏平的《大眼睛》。苏美尔人的眼睛也够大的!噫?眼睛不光大,而且形状也颇似三星堆人。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一个印度裔当代作家曾说,学会欣赏巧合及其含义,你会透过无限的可能联结背后的东西。这句话很对我的心思,翻译成哲学语言,大致相当于,透过现象看本质。为了这个疑问,我颇费了一番心思,找来更多的资料。结果,一发而不可收拾,越看越觉得二者之间有某种联系。试分析一二。
一,大眼睛
以下图片皆是从介绍苏美尔文明的文献里截取的。眼睛之大,与三星堆人如出一辙,形状之象,与三星堆人若合一契。当然,区别还是有的,三星堆人写意,苏美尔人写实。苏美尔人那一双双大眼睛,直叫额把三星堆人嘛想着。
下图是一组祷告人像。一干人偶,仰望星空,盼望神明显灵,神迹出现。年年盼,月月盼,没有望穿双眼,却把双眼望大,而且大到失真。应了那句中原老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且慢,此处应该是,眼大到失真。如此看来,这是一个有着虔诚的宗教信仰的族群。用牧师的语言来表达,应该是,这样大的眼睛是神所喜欢的。
苏平的《大眼睛》告诉我们,西北地区唱花儿的人,至少是撒拉族,以眼大为美。其实中原地区也是如此,媒婆说一个姑娘有一双大眼睛,那显然是在夸她。不过,物极必反。南亚某部落以脖子长为美,非洲某部落以下唇大为美,结果,长脖美女去掉脖子上的套圈,随时有闪断脖子的危险,大唇美人去掉下唇的圆木圈,好似口叼布袋,放到苗阜的相声里,就是口叼皮挖,人皮挖挖。我猜,那个非洲部落的人不兴接吻,否则,带上木圈,无法接近,去掉木圈,无法想象,Yuk!
在我们看来,眼睛大到苏美尔人的水平,那就走向美的反面了。那么大的眼睛在中原地区叫“大眼贼”,甚至被街坊怀疑得了甲亢。媒婆亮出上面任何一双大眼睛的照片,都足以吓跑汉人。不过,人家苏美尔人认为美得很,眼睛越大越把它想着,我们的眼睛固然中庸,也只能干瞪着。
据文献记载,苏美尔人自号“黑头人”,上图是苏美尔人典型的自我写照。有一种说法认为,苏美尔人的祖先来自撒哈拉地区。据考古发现,一万年前,撒哈拉地区水草丰美,人畜兴旺,应该有过发达的文明。如今,不少人认为,位于撒哈拉荒漠西部的撒哈拉之眼,亦称里查结构,就是柏拉图笔下的亚特兰蒂斯。如果这两种说法都成立的话,那么,黑头人不仅头是黑的,可能身上也是黑的。苏美尔人留下的人物石雕像多为黑色火成岩,见左图,而古希腊的人物石雕像多是白色大理石,见右图,二者难道都是巧合?
二,鹰钩嘴
在三星堆出土的众多器物中,有不少青铜鸟头,见下左边三图。最大的高达40.3cm,见下左图一。还有不少青铜鸟,见下右边三图。根据鸟喙巨大的内钩判断,这些青铜鸟头应该是鹰头的造型。那三个青铜鸟更象秃鹫一类的食腐动物。
以下五幅鹰头图皆来自苏美尔文明的考古发现。搭眼一看,三星堆鹰头从造型到神韵都十分接近苏美尔鹰头。如前所述,苏美尔人自号“黑头人”,其中“头”字的早期写法就是鸟头形 ,如此看来,鹰头造型很有点图腾的意思。
注意,以上所有鹰头图都取自鸟头人身造型,因此,按中文惯例,可以简称“鸟人”。在中原文化里,“鸟人”是骂人的话,黑旋风李逵动辄便说,杀去东京,夺了鸟位,那个鸟可不是好鸟。然而,在苏美尔文化里,鸟人却是神人或圣人。对于这路神圣,苏美尔人的叫法拉丁化后为Abgal,阿卡德人的叫法拉丁化后为Apkallu。英文文献里多采用Apkallu,与Apkallu对应的单词为sage,sage的意思是“圣人”或“圣贤”。可以想象,三星堆人祭祀时,若头顶或手举青铜鸟头,那是在扮圣人。
在中原文化里,孔丘庄周一类的人大致可以称为圣人,如果标准再放宽一点,连颜回子路之流都可以算上,至少是贤人。《庄子·大宗师》里有“圣人之息以蹱”的说法,意思是,圣人用脚后跟喘气。我一直认为庄周步子迈得过大,看过鸟人的种种形象后,我觉得对不起庄子。比起鹰头人身,用脚后跟喘气算什么?所以说,不要把《庄子》和《论语》等书当作严肃的学术著作去读,把它们当作浪漫的散文来读就好。在苏美尔文化里,圣人往往是半人半兽,如鹰头人身,见下图。但它们充满智慧,法力无边,因而也是半人半神。
据一位伊拉克学者介绍②,位于伊拉克境内的尼姆鲁德(Nimrud)古城建于公元前13世纪。那里发掘出的许多文物现存于大英博物馆,其中包括王宫西北殿墙上的大量浮雕。从各种浮雕中可以总结出三种圣人形象:
一,人头人身鹰翅,见下图左一,右二。
二,鹰头鹰翅人身,见下图左二。
三,人头人身鱼形,见下图左三。
请记住苏美尔人对人形,鹰形,鱼形这三类圣人的明确划分,以及人形圣人手里的麦穗和耳朵上的耳坠,见下图右二,后面讨论权杖时会有用处。顺便问一句,圣人手腕上戴的可是劳力士表?见下图右一。
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文化里,一直有七个鸟形圣人和七个鱼形圣人的传说。据传,鱼形圣人是神Enki造的,专司为人类传授道德规范和文化艺术。苏美尔人所说的Abgal意思就是“大鱼”。鹰形圣人的主要职责是守护生命之树,见下图。至于人形圣人的职责是什么,没有找到具体说明,只有笼统的一句,也属于圣人家族。也许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说法?有一种传说云,大洪水之前,圣人是半人半神,大洪水过后,圣人完全是人。
无论如何,苏美尔的圣人都是给君王出谋献策,为君王保驾护航的人。与此相比,孔子虽然能跟诸侯王说上话,但经常受到冷落,甚至遭到追杀,地位低多了。庄子曾穷到“贷粟于监河侯”的份上,躲到滁水边钓鱼,楚王派人去请,他脖子一梗说,我宁作老鳖,在泥里摆尾爬行。跟谁置气呢?至于颜回和子路,一个寒儒,一个莽夫,不提也罢。令人玩味的是,地位高的不现实,现实的地位不高。
请记住上图中两个鹰形圣人中间的生命树及其层数,后面讨论青铜树时会有用处。
三,黄金杖
三星堆还出土了一根金杖,见下图。这根手杖长约1.4米,据专家分析,是将黄金融化之后浇在木头上钉制而成。虽然金杖中心的木头已经腐烂,但是外表的图案依然清晰可辨。
下图是金杖的局部放大图。注意,右图红圈中的鸟头,它与那个青铜鸟头是不是很象?有心人甚至钩勒出金杖纹饰的线图,见下图右一。线图上钩勒出三种图案,分别是鱼形,鸟头,着皇冠的人头。
还有一样东西,纹饰图上没有单独钩出,乍一看象麦穗,参见前面人形圣人手里握的东西。放大了再看,更象是箭羽,见下图。一箭射俩,贯穿鹰心,命中鱼头。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应该是戴皇冠的那个人,神人矣!当然,解释为麦杆麦穗,甚至生命之树,也无不可。也许,古人的智慧本就是一种混沌状态,强行釐清反而破坏其完整性。
顺便提请注意一个不起眼但很重要的细节,注意上图右边红圈里两个人头像的分布。两个半头中间夹一个整头,包在圆木棍上,两个半头就合为一个整头。这与苏美尔文明里的石滚印章是相同的工作原理。石滚印章的具体做法是,把文字图形刻在圆柱形石料上,需要盖公章时,将石滚往软泥上一滚,浮雕式的公章就盖好了,其效果类似于如今的钢印。右图是典型的石滚印章及其盖章效果。当然,金杖上的两个头像未必是滚上去的。然而,明明可以画成两个整头,为什么要将其中一个分成两半?弃简就繁,理由何在?若用滚印工艺来解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三星堆文明与苏美尔文明的内在联系由此可见一斑。
为了支持箭羽的猜想,我找来几幅苏美尔人的骑射图,以期帮助理解。苏美尔人的箭有带羽的,也有不带羽的。下图左一左二,左边那个人手握的两支箭是带羽的,下图右一右二,狮头狮身上中的箭也是带羽的。从现有的材料来看,把金杖纹饰线图里麦穗状图形理解为箭羽,似乎更合乎情理。不过,如果鱼形和鸟形代表圣人的话,君王一箭射杀两个圣人,似乎又不合乎情理。苏美尔文化里应该有特定的解释,只是目前我尚未找到具体说明。
上面几幅骑射图令人感慨万千。苏美尔君王木兰秋狝,猎的是狮子,这让猎鹿的清帝情何以堪?到了我们这一辈,木兰围场里连野鹿也难得一见,而那片曾经有狮子出没的土地如今已是荒漠一片。似乎文明发展的结果是毁灭文明的土地及土地上的人,而且发展得越快,毁灭就来得越快。卧则居居,起则于于,心平气和,慢慢腾腾,多活几年不好吗?难怪有现代忙人自我调侃曰,天天赶路,赶着去死啊?
在苏美尔文明里,金杖象征王权。王者平日藏在深宫,百姓难以得见真容。在紧急关头,王者发号施令,百姓会问,你是谁呀?有图有真相,有金杖者有绝对权力,因此,金杖实为权杖。比如,在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立柱上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手里拿的便是权杖,见上图左一。中间两幅图人物手里拿的也是权杖,比汉谟拉比的权杖更接近三星堆金杖。权杖这一器物在整个中东地中海文明圈里都很常见,上图右一据说是波斯王大流士,手里拿的也是权杖,不过,看上去有点象瞎子探路。
金杖纹饰上的鱼形对应于苏美尔鱼形圣人,鸟头对应于鹰形圣人,人头对应于人形圣人。此外,金杖上箭羽状的图形若理解为麦穗,则正对人形圣人手里的麦穗。注意,金杖纹饰上着皇冠的人头还戴着硕大的耳坠。仔细对比一下前面人形圣人的耳朵,是不是也戴着耳坠?是古人前卫,还是后人复古?从理性角度考虑,似乎有足够多的证据支持以下结论,三星堆的金杖对应于苏美尔的权杖。
四,青铜树
三星堆还出土了一棵青铜树,见下图左面三幅。树分三层,每层有三个树枝蜿蜒伸展,树枝上各有一只金鸟。从图片上看,这棵树似乎残缺不全,至少不对称。但从现有的树形和树枝层数来看,三星堆青铜树与苏美尔鹰形圣人守护的生命树颇为相似,见下图右一。该图是后人根据出土的浮雕复制的,它清楚地显示出生命树的形状,三层树枝,和外层装饰。
苏美尔人的生命之树在出土文物里出现率非常高,下图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典型(Stone relief from the throne room of Ashurnasirpal II. Nimrud, northern Iraq. Neo-Assyrian, 870–860 BC)。这是一幅浮雕作品,左右对称,中间是生命之树。据说,生命之树的原型是雪松或棕榈树。该树虽然枝繁叶茂,但仔细观察,也是三层。两边靠近生命之树的人腰别短刀,手执权杖,应该是君王。再往外,两个人身长翅膀,腕带手镯,手提LV包,应该是给君王出谋献策的圣人。不过,他们献的好象不是策,而是雪松的松果,象征生命,长寿,抑或智慧。
研究农业的学者认为,生命之树的外层装饰表现的是果树的嫁接③,或生命的延续。研究宗教的学者认为,生命之树是圣经里伊甸园那棵智慧之树的原始出处。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生命之树无疑是祭祀用的礼器,而祭祀器物都是装饰物。如果把生命之树比作圣诞树的话,内层枝干相当于圣诞树本身,外层花朵或枝叶可以视为彩灯,蝴蝶结,木偶像,甚至东方领袖的头像。
这样,三星堆的青铜神树大致对应于苏美尔的生命之树去掉了外层装饰。当然,这一类比不太符合革命的现实主义,主要是不够革命。不过,旧时捏泥人的师傅讲究神似,三星堆的青铜树与苏美尔的生命树是不是形不似而神似?
文明的传播呈放射状,从发达的中心向不发达的周边辐射。一个先进文明被消灭,如同熔铁的坩锅被碰翻,会出现铁水洒落,火花四溅的现象。苏美尔文明是公认的最早的文明中心,起于5300 BC - 4100 BC,亡于2004 BC,有上下3000余年的历史。虽然苏美尔文明的政治实体被古巴比伦帝国消灭,但是苏美尔文明本身并没有消亡,在随后的一千多年间,一直向东西北三个方向辐射。后来的所谓巴比伦-亚述文明显然是苏美尔文明的延续。
在苏美尔文明的全盛时期,华夏文明大约处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糜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的神农时代。古巴比伦帝国兴起的时间大致相当于华夏文明的夏商时代。三星堆文明距今4800年至3100年左右,与古巴比伦帝国兴起的时间大致相当。匈奴灭亡后,五十万匈奴自号鲜卑; 苏美尔灭亡后,有多少苏美尔人自号阿卡德,巴比伦,亚述人呢?匈奴灭亡后,有一支西去,落脚于匈牙利; 苏美尔灭亡后,是否有一支东去,落脚于三星堆?
苏美尔文明后期,土地严重盐碱化,产出不足以支持人口的增长,因而战争频繁,导致人口大量出走,另寻生存空间。让我们放飞思想的鸽子,一支苏美尔人一路东去,翻过伊朗高原,穿过印度平原,沿蜀身毒道,进入巴蜀。这绝非天方夜谭,只是它需要更多考古实证的支持。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即三星堆人远征西域,攻破一座亚述城池,把城中所有礼器悉数掠走,一路带回蜀中。亦或,一干苏美尔人举族东迁,携带金银细软,祭祀礼器,万里迢迢,来到蜀中,不料被当地土著劫杀,......。打住,脑洞开得有点大。
有英语谚语云,If it walks like a duck, quacks like a duck, and looks like a duck, it is a duck. 意思是,如果它走起来象鸭子,叫起来象鸭子,看起来也象鸭子,它就是个鸭子。三星堆的大眼睛象苏美尔,鹰钩嘴象苏美尔,黄金杖象苏美尔,青铜树象苏美尔,三星堆文明就是苏美尔文明。当然这只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留给考古工作者吧。在缺乏实证支持的情况下,额只能把苏美尔的大眼睛嘛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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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大眼睛》。 完整歌词如下,
白牡丹啊白着,耀人呀哩呀。 红牡丹红着是火哩。 哎呀,额把额的大眼睛嘛想着。 额把额的大呀,啊,额把额的大眼睛嘛想着。 揭起那个门帘,往里面儿看呀。 白牡丹睡着哎哩呀。 哎呀,额把额的憨墩墩嘛啊想着。 额把额的憨呀,啊,额把额的憨墩墩嘛啊想着。
视频参见 《撒拉族花儿“大眼睛”》
② 伊拉克学者介绍。 细节详见 The Apkallu ,另见 Wall Reliefs: Apkallus of the North-West Palace at Nimrud
③ 果树的嫁接。详情参见 The history of growing and propagating apple trees in ancient times in Mesopotam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