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看到不少文章，讨论华人在海外的职途发展，分析华人的短板，印度人在西方发达国家职场上的表现远超华人的原因。现在世界500强的企业中有不少是印度人任CEO和高管，而绝大多数华人只停留在技术专家的层面上。我想借助于回顾自己的职途发展，对这个题目作些分析和总结。
1985年华南理工大学硕士毕业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华英南油通信公司业务部的销售工程师。华英是中英合资公司，中方是广东省邮电局和南海石油服务公司，英方是英国大东电报局（Cable and Wireless plc)。公司管理层基本是英方正职中方副职，而主要客户是在南海开发油田的外资石油公司，包括Exxon, BP, Occidental, Amoco等。有工程学士硕士的扎实基础和英语口语班的良好训练，我很快上手工作，与公司同事及客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下班后经常留下来阅读公司文件，了解合资公司的办事程序和管理方法。与英方业务经理Gilbert交朋友，带他去文化馆打桥牌。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管理和客户至上的理念。Building your circle of influence （建立你的影响圈子）就是他传授给我的一个重要理念，令我终生受益。事出于当时客户投诉公司BB机服务质量，我和BB机服务中心的女孩们反复强调良好服务的重要性，问题仍存在。我当时估计服务中心的女孩们并没有重视并切实提高服务质量，思路是请Gilbert与BB机服务中心上级领导协商，解决问题。但是Gilbert启发我说，小陈你高大威猛，为什么不运用你的魅力，和这些女孩搞好关系，收集各种BB机服务问题的数据，然后制定详细方案去解决问题？这个建议有两方面的含义，其一是要在职场建立影响圈子，其二是解决问题，首先要了解问题的根源（root cause)，千万不要用自己的估计预测去代替事实。Gilbert传递给我的第二个重要理念是客户服务至上并搞好客户关系。他组织了华英杯桥牌大奖赛，邀请所有客户，即外国石油公司的高管参加。与客户建立了良好关系，我和他们谈合约就轻松了许多。1986年6月英国大东电报局向中国邮电部提供了10个名额的奖学金，在香港和英国大东电报局学习现代通信系统技术并实习。其中4个名额留给大东与邮电部的两个合资企业，即深圳电话公司和华英通信公司。合资企业的挑选候选人过程比较公平公正，通过考试，我名列第一，获得了奖学金。1987年1月学习回国后，用奖学金节约下的钱买了8大件，与公司最漂亮的女孩结婚。几个月后，升任销售部主管，当时合资公司的待遇相当不错，月入¥300多加¥80元的兑换卷。而当时我父母工作了二十多年，科级干部，月入也只有¥100元左右。
图1: 华英南油通信公司春节联欢，第二排中间穿深色西装的是Gilbert
图2: 87年婚照
在华英工作了两年，1988年初与华英广州中心站长李刚一起回到了股东之一、广东省邮电局。李刚加盟了农话处，一直留在省局发展，90年代后期成为广东移动老总，创造了一天一个亿营收的神话。后来升至副部级，中国联通副总，和国内大多数高官一样，收获了权利金钱与美女。
当时我加入了省局的进出口公司，是省局第二位硕士毕业生，经历了二年合资公司的历练，英语口语能力比较強。参加了省局的几个重点技术引进项目，日元贷款引进日立程控电话交换机Neax61，Nokia技术引进，Alcatel system12 技术引进。前二个项目跟着省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唐总学习进口谈判，第三个项目成为项目中方主谈人。积累了丰富的合同谈判技巧和经验，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外汇，也与外商建立了友好合作关系。1989年初陪同邮电局领导去芬兰考查Nokia的通信技术。在国企的工作感觉与合资企业是完全不同的，工作缺乏程序和系统化，决策是领导说了算，职称评审完全是论资排辈。虽然中央文件规定硕士研究生毕业两年直接评审为工程师，但省局有一大批工作二十多年的老技术人员待评工程师，领导自然要照顾老人。没有评上工程师，也就分不到房子。89民运后，西方国家对中国政府制裁，停止了各种政府软贷款，我们的技术引进工作被迫停止。对国企及政府的失望，我开始考TOFEL, 联系澳洲大学。
1990年5月，我卖掉了心爱的摩托车，怀揣$3000澳元，开始了我自费公派澳洲的留学生涯。通常冷门专业的博士生比较容易得奖学金。但我的专业（电气和电脑系统工程）当年比较热门，第一学期没有奖学金，在大学做助教，并兼职在当地出版社工作。幸好几个月后在澳洲研究生发明大赛中获得全国第三名，大学认同了我的能力，第二学期开始提供奖学金，直到学习结束。穷学生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 努力读书，三年内顺利完成了博士学位研究及论文。
图4: 澳大利亚报纸报道了前三名获奖者(右中)
图3: 1994年获博士学位
1994年毕业，恰逢澳洲经济衰退，如果没有永居的身份，工作非常难找。刚好新加坡政府代表团来澳洲招收高学历人才，我应聘成功，加盟了南洋理工学院。新加坡政府非常廉政高效，典型的精英治国，司法独立，媒体公开。即有东方文化的遗产，又引入了西方的核心价值，民主，公平公正，依法治国。当然，长期的一党执政，被一些公民批评是权威型一党专政。
图5: 和新加坡南洋理工同事聚餐
虽在新加坡工作二年，我个人还是 更喜欢澳洲，有更成熟的民主，辽阔的土 地，优质的空气，更多的朋友。于是我在 1995 年申请高学历移民，回到澳洲，加盟 在 Sydney 的 Motorola R&D Centre, 任职科 学家 scientist。 通过这个研究中心，以及 后来成立的华人专业人士俱乐部，认识了 许多澳洲华人精英，美国博士宋建明、谢 明、宋小敏，英国博士赵国峰、陈静，德 国博士张翔，澳洲博士张醒、张实、小 苏、朱晓园、老董、张健、李云信、何教 授、沈总和 Stephen 等。研究中心的科学 家经常一起讨论技术问题，头脑风暴，工 作还是比较开心的。但是科学家的收入明 显比主流工业界的收入低很多，而且工作 性质是纸上谈兵，开发技术专利，比较 虚。所以一年多后我就离开了中心，加盟 澳洲第二大全国电信运营商 Optus。
图6: Motorola R&D Centre BBQ
1996 年进入 Optus 的 HFC（光纤同轴电缆网络）工程部，任职高级工程师。Optus 是由 美国南贝尔公司，英国大东电报局，澳洲财团合资组建的。公司大部分高管是从南贝尔公司来的 美国人和大东的英国人。管理方法先进，公司文化开放包容。 经过三年的努力工作，我 成为公司 HFC 网络的顶级技术专 家。2000 年升职为 HFC 内部网络 工程部经理，同年代表公司参加 了在美国举行的行业规范制订讨 论会议。会议结束前一天，公司 来电要求我马上飞香港，为香港 电信提供技术咨询，当时香港电 信仍属英国大东电报局，计划建 设 HFC 宽带网络。
2001 年底，公司被新加坡 电信全资收购。开始的几年，CEO Paul O’Sullivan 的工作是相当不 错，他尽力推动公司核心价值， 开展 Engagement Survey (员工意见调查），找出不足之处，群策群力，解决问题。公司员工的 士气大涨，业务发展顺利，当时公司拥有全职加合同制职工一万二千多人。 我于 2002 年升职为核心网络的执行经理，管理 6 个团队，分别是城市核心网，城市之间 的核心网，移动传输网，光纤同轴电缆网，ATM 和 ADSL 网络，CPC (common packet core) 网 络。 小结从技术职称进入管理层的几个要点，希望对海外年轻华人有帮助。首先，把握公司的 核心价值，积极支持，尽力帮助公司的员工，建立自己的影响圈子。在公司有了人脉，获得各种 信息的渠道多，工作就会得心应手。同时最好能跟着开明且有潜力的领导工作，其一是你可以多 观察和学习，其二是随着他/她的升职，你也有更多的机会。尽量争取参与公司的关键性项目， 并在项目中做出杰出贡献，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在提高技术能力的同时，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 软技巧（soft skills), 包括系统决策程序，谈判能力，演讲能力和与人交往的能力（people skills)。在公司的 15 年里，我有幸参加了许多关键项目，包括建立 HFC 接入网，ADSL 接入 网，传输核心网，移动传输网和互动数字电视网。
在 ADSL 接入网建设项目，我是 network core team leader (网络各部门的核心团队领 导），负责建立公司的 ADSL 网络，包括工程预算与进展，实际项目资金使用情况，ADSL 设备 （DSLAM 及网管）的选择，公司内部网络对接，网络与 IT 系统的对接等。当时设备投标的公司 有 ALU, Ericsson, Nokia 和华为。最后华为以价格及售后 服务胜出。在建网前，我的新加坡老板让我去了一次新加 坡，参观考察新电是如何建设 ADSL 网络的。华为也邀请 我参观了华为深圳总部，对华为的校园式总部留下深刻印 象。另一方面，也对国内厂商的腐败有了认识。 2002 年接手传输核心网团队，当时的管理水平比 较低，网络规划及设计缺乏清晰的指导思想，设计质量不 稳定。我组织了团队领导和技术专家头脑风暴，讨论同意 了一系列改进方案，包括制订网络规划条例，设计条例， 列出详细步骤与要求，改进质量。另一方面，推动规划设 计的系统化与自动化，建立网络数据库，实时收集网络数 据，实现精准规划设计。组织有经验的技术专家去培训工 程师。由此整个团队的规划与设计质量有了很大提高。
因为关键项目的成功，得到了公司的各种奖励以及升职， 包括最高奖励，公司总裁奖（CEO Award)。随着职务的升 级，收入比科学家高了 2-3 倍。
图7: Optus公司总裁奖励
在建立互动数字电视网的项目中，认识了项目总监（Program Director) Mike Sneesby。当 时对他印象深刻，年轻, 成熟稳重, 软技能特别好。后来他果然职途顺利，被聘任为上市大公司 C EO, Nine Network Entertainments。
因为自己在公司的位置比较稳定，2008 年金融危机时，趁低价在悉尼富人区买了个破房 子，推倒重建，运用多年的项目管理经验，完成了新房建设项目。
图 8: 多年项目管理经验帮助完成新屋建设，on time in budget
2010 年后，市场竞争激 烈，许多公司的高管慢慢换成了 新加坡人，流失了不少有才干的 澳洲人。这时候澳洲政府决定用 纳税人的钱，成立澳洲宽带网络 公司（NBN Co) 建造和运营全国 宽带网。我在 Optus 已经工作了 15 年, 个人财富也 build up well, 决定加盟 NBN, 为国家和人民做 点贡献。
2011 年加盟澳洲全国宽带网公司。 公司项目总投资 500 亿澳元，是澳洲当代史上投资 最大的项目之一。公司财大气粗，开出非常诱人的工资待遇，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精英参加。我任 职全国网络建筑设计经理，从零开始建立团队，系统及运作程序。从 Optus 带了若干个技术精 英过来。在 NBN 的 8 年里，我们团队出色完成了网络规划与设计，建立了整套方案和系统去管 理网络的容量与性能。团队得到了公司高层的信任与奖励。自由党胜选执政后，公司高层从我的 老板到公司 CEO 和董事长全部都更换了。体验了一次民主国家国企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法。新 的 CEO Bill Morrow 是我遇过的最好 CEO 之一。他建立了新的公司核心价值，推动了工作程序 的完善和自动化系统的发展，开展了全面的员工培训计划。在他的领导下，公司的 engagement score 得到很大的改善，员工士气高昂。 在公司的几次 engagement survey, 我的团队都得到最高分，是我职业生涯的骄傲。根据我 自己的经验，建立一个强大团队的要点包括： 选择合适的员工在合适的岗位，用人之长包容其 短，鼓励互相帮助， 建立良好 teamwork 的文化，重视员工的 培训，建立每月一对 一的交流谈心，了解 员工的情况和要求， 及时反馈意见，每周 有一次团队会议，交 流信息，跟踪项目进 度和网络主要性能指 标，信任员工并关心 他们的职业规划，帮 助他们实现职业升 级。
图 9: NBN engagement score 逐年增加
图 10: 我团队的 engagement score 位公司第一
西方国家的管理统计数据显示，大部分员工选择离开一个公司，通常是不满现职经理，所 以 NBN 对管理人员的培训非常重视。我参加了许多软技能的培训课程，包括演讲技能，谈判技 能，有效沟通，企业领导者技能等。这些培训补长了我作为企业管理者的许多短板。 回顾在澳洲的经历，我非常感恩澳洲人民的宽容博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奖学金，令 我能够专心完成博士学位研究。我要特别感谢职业生涯中对我有很大帮助的三位高管， 宋良， Robert Tan 和 CTO Steve Christian。我热爱澳洲，是澳洲核心价值的支持者。根据我多年的观 察，只有支持澳洲以及企业的核心价值，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澳洲企业管理者。
在 Optus 和 NBN, 我都遇到过管理难题。在 Optus, 有几个印度员工写匿名信给公司 CTO, 投诉我种族歧视，批准华人员工加班费但拒绝了印度员工加班费，印度员工的年终表现评分与奖 金加工资都比华人员工低。公司人事部以此投诉对我调查，好在我设计的加班程序比较严密，奖 金与加工资也是公平公正，最终查无此事。在 NBN，我团队的一个员工通过公司内部的 commu nicator 去撩妹，二个女员工向我投诉, 我给了该员工纪律处分及书面警告。处理这些破事和摆 平员工职效评分就是管理人员必须付出的代价。
管理人员一定要放手放权给 team leaders 及技术专家。一般来说，我的工作是比较 轻松的，把人事、项目以及预算（budgets)管控好就可以了。每天 70%工作时间就足以完成， 其余时间思考如何进一步改进完善，网上看看新闻和微信，抄抄股票。收入与经验医生大律师差 不多，但劳动强度要低很多。对于海外年轻华人，如果不想当领导者，从收入上而言，也许医生律师精算师是职业首 选。如果有当领导者的雄心，那么请努力提高软技能和个人综合素质，建立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圈 子, 早日成为主流社会的中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