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同时期的工作圈里,遇到过几位来自前苏联的同事。可能是因为那些特殊的历史纽带,我们和他们之间很容易产生共鸣,彼此就成了可信任的小伙伴儿。
叶卡捷琳娜(Ekaterina)来自拉脱维亚(Latvia),她的名字有点不好念,姓更拗口。入乡随俗吧,她善解人意地让我们称呼她Kathy好了。Kathy笑起来眼似弯月,梨涡浅现,一副不会操心的模样。实际上恰恰相反,她一路走来总是磕磕绊绊的,这要么是因为路途不平坦,要么是缘于步履太匆忙,要么是二者兼而有之。
在家乡,她是一位牙科医生。来美后,周转一番, 她阴差阳错地进入了制药公司搞研发,我们在同一部门打工。本来,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领域,但毕竟专业不对口,力不从心的她心理上就一直有做小媳妇的阴影。
终于,Kathy开始了逆袭计划——读MBA。她自掏腰包在明大商学院读书,白日上班,晚上钻研各种case,眼瞅着她从一个甜美女人慢慢地朝着憔悴大妈的方向奔去。学位证书辛苦地拿到手后,她扬眉吐气地离开了我们部门,到口腔医疗设备的售后部门报到去了,这也算是和她的牙医背景走近了一步,我替她舒了口气。
没想到,过了一些时日,我收到Kathy的伊妹儿。她想跳槽,请我做推荐人。和我通话时,她急促的声调透着心绪的繁乱。她说,她就像是被狼群包围着的一头绵羊,与从前做科研的同行相比,现在的同事糟糕透了。此外,和抱怨产品的客户打交道,也不是她的菜。我大吃一惊,只听一面之词,也不能随便判断。不过,过去的她确实是温顺的羊羔,不曾和同事有过啥疙疙瘩瘩的。
Kathy的运气总是不太好,哪怕是生娃。怀孕期间,她患上了妊娠高血压,视力由模糊变失明,吓坏了大家伙儿。好在她的失明是暂时性的,可是她对如此恐怖的记忆似乎也是暂时性的。在接下的几年里, 她又两次欢喜地官宣,“我又有宝宝啦!”她豪迈地辞去了让她心灰意冷的那份工作,开始了相夫教子的日子。每年圣诞,我都会收到她寄来的全家福,看着三个可爱的萌娃,我想,退一步柳暗花明,这未必不是好事。
Kathy的运气又有很好的一面。她的当工程师的老公高大儒雅,憨厚贴心,特别地宠她。在她家做客时,我们会聊聊儿时看过的前苏联电影和书籍,感觉是在和老朋友交谈。Kathy做的一道甜菜根沙拉特别好吃,里面有很多的核桃仁。
不过,Kathy终究不是个安分的人,她开始怀念起那些修理牙齿的钳子、凿子、梃子和镊子了。听到她絮叨着准备读明大牙科,我并没当真。我们那时住得较近,因为远处偶尔经过的火车的笛声,她会难以入眠。她身旁又有三个绕膝的小娃娃,这书该咋读?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的远方的母亲罹患癌症,她忧心忡忡,会问询我一些不知从哪里搞到的中医药偏方,希望奇迹的降临。
时钟上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在不停歇地转着圈儿。Kathy拿下了DDS学位…Kathy开始到牙医诊所上班…Kathy一家搬到了西雅图…Kathy在USC获得了 Advanced Degree in Cranio-Facial Biology…Kathy有了自己的诊所…这位乘风破浪的姐姐一旦狠起来,好像啥都挡不住。
在她诊所的网站里,我又看到了笑意粲然的Kathy,她笑得很自信,人也似乎年轻了许多。我一面读着她的自我介绍, “Dr. Kathy and her husband have three children. Their family spends a lot of time outdoors hiking, swimming, and camping in the beautiful Pacific Northwest. Kathy also enjoys cooking, cycling and yoga.”一面轻轻自语,“你好,叶卡捷琳娜!”
倘若Kathy当初直奔牙医大道,就会少走弯路少遭罪。然而,生活里是不能按undo键的,摸着石头过河也是没有选择下的选择。这些年下来,Kathy一直在修正路线,朝着她心中的目标艰难地攀登,不曾停下脚步。庆幸的是,她“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而我们很多人,一番折腾后,却是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甚至/或者不得不,忘掉那份“初心”。
所有的我们都在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各人看到了各自的风景,我相信,叶卡捷琳娜看到的景色应该是有更多的层次。
这是我们一起工作的地方。
前一阵,我想起了冬妮娅(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61307/202102/25340.html)今天又忆起了叶卡捷琳娜。我的下一篇俄罗斯情怀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