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张书记的宦海生涯》(16) 权力的艺术
十六、权力的艺术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猛地一下电光石火般的击中了我,让我瞬间凝结,僵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党代会选票的事,马书记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吗?”,“这绝不可能啊!”我不由自主的被这个念头吸引住了,脑子呼啸着高速运转起来。
我在小城多年,曾无数次听到小城的干部们说:“谁都别和马书记玩什么花花肠子,他什么不知道?你刚撅腚他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了”。
马书记不但对小城的官员有一种读心术,而且小城发生的大小事他几乎无所不知。
我曾听一个二三流局的局长和我惊叹:“今天我和马书记在市委走廊里碰上了,你猜马书记问我什么?”
我说:“还能问你什么,问你喝了没喝呗”
“哪里啊,他问我:你老婆好点了吗,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老婆感冒发烧,昨晚才去医院打吊瓶,马书记今天就知道了,你说奇不奇”。
我说:你老婆是个大人物,书记当然得关心”
局长呸了一声:“涮了一辈子锅碗瓢盆的家庭妇女,还大人物”。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马书记在小城有一个“情报系统”,这个情报系统连一个二三流局长的老婆打个吊瓶都知道,全市最重要的党代表大会、七个县市区机关代表团、五百多个党代表,把一个市委副书记、三把手、他的“伙计班子”的主要成员给差下来,并且只得了50多票,连赵主任都事先知道,作为市委一把手会事先一点都不知情?简直是在天方夜谭!
我曾听一位退休的老市委书记和我说过,市委一把手责任重大,一个地方的担子都在他身上,除了要有思路,最重要的是要有一批能干活又听话的“自己人”、“底细人”,比如各县市区的书记、县市区长必须是自己的人,市委序列的组织、政法、宣传更要是自己人,就连市直机关的财政、计经、公安、人事、教育等一把手也必须是自己的人,必须自己钦点,只有那些不重要的副职或无关紧要的正职会给市长、副书记、组织部长一点面子,让他们参与推荐,“但最后还必须自己亲自拍板,否则没法干活,也干不成活”,“什么叫稳定发展?稳定在先,发展在后,稳定就是队伍稳定,班子稳定,自己的人稳定,这是前提,人稳定了,发展就迎刃而解了”。
马书记从小城一个乡村小学教师开始,一步一个台阶从公社、乡镇、县、地区、市开始,最后走上小城官场的最高峰,一个台阶半个级别都没拉下,一辈子都生活在小城,又在小城干了这么多年的最高首长,对小城了如指掌,小城的主要官员甚至是次要官员都毫无疑问的绝对是他“自己人”、“底细人”,无数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可以直通他的天庭。而马书记更绝对的一言九鼎,谁都不会也不敢违抗。在这种重要的党代会上,这些 “自己人”、“底细人” 敢不向“大掌柜的”先请示汇报一下,就敢擅自做主开起排枪放起排炮来?想都别想!“那你肯定是干到头了,而且是在找死了”。
事先知情是肯定的!“难道这一切是马书记的主使?是马书记纯粹天才的算计?”,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不寒而栗。
但也不对啊,张待他不薄,鞍前马后为他竖好了登天的云梯,他能到这一步和张有着直接的关系,他和张应该关系不错,至少没有大矛盾,更不会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即使要对付张,也根本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而且这种兴师动众的事早晚要传出,马书记会留下这种口舌?会把翟市长之流叫来布置任务,然后再让翟市长之流来抓住自己的把柄?简直是笑话。
我想起小城有一种拳法,总结出来是四句口诀:“紧要练出来松,刚要练出来柔,方要练出来圆,定要练出来活”,这口诀用小城方言读出来更是神韵无限。“紧刚方定”是内,松柔圆活”是外,合起来就是老谱所说的“整劲”,整劲首要先保护自己,周身护住毫无破绽,然后再无坚不摧,这个整劲又溶于无形无势无影之中,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
据说马书记的祖先就是这种独门秘技奇妙拳法的创使人。马书记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违背祖宗秘籍的蠢事的。
肯定知道,又不是主使;那马书记为什么不出手制止呢?要制止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了,只要一个电话、甚至一个手势、一个眼色就能一风刮,而且此事本身就是违反组织原则,“谁敢不听?谁敢不服呢?”
“难道是黙许?抑或是不动声色的纵容?”我问自己。
我在北京饭店的台阶下坐了下来,竭力的想要理清思路。
我仔细回忆着马书记的脸,那张脸有点狮鼻大胖的,但也不是太胖,大大的白白的脸盘,二只眼睛也不射出什么锐利的寒光,而是暖色调的柔光。每次见到我总会招呼我,总是亲切的握着我的手嘱咐我:“小伙子,听说酒量不错啊,但还是要节制,要少喝”。顿时有一种春风拂面而来,让我觉得他像个老人家好慈祥。
但有一次我算真正见识到了马书记的威望,那是一次会议结束,代表们坐在饭厅里聚餐,黑压压的足足坐满了三四十桌,大家正兴高采烈互相敬着酒,突然之间马书记出现在了饭厅,有人喊了一声“马书记来了”,瞬间全体人员刷的一声起立起来,诺大的饭厅顿时静了下来,原先震耳欲聋的嘈杂即刻变的鸦雀无声,只听见马书记的皮鞋“噗噗”的响着,走向主桌,一看赵主任也站着,赶紧说:“哎呀,赵主任你怎么也杵着,赶紧坐”,并伸出双手扶着赵主任坐下,然后招呼大家:“没么事,正好路过看看大家”。这时不知谁鼓起掌来,一下子像爆炸似的大家都“啪啪啪”鼓起了掌,掌声轰轰隆隆的像雷。马书记笑着说:大家坐下吧,你们不饿,我可是饿了”,又是一阵轰堂大笑,然后大家坐下继续吃喝,但再无喧哗声。有个大胆的端着杯子走到马书记面前要给马书记敬酒,马书记也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这还了得,顿时敬酒的人排起了几路纵队,还有人维持起了秩序。马书记不得己又站了起来,二只手往下摆着,说:“大家赶紧坐下,赶紧坐下,接着吃,接着吃,谁都不要敬酒,再敬我就走,你们是要让我饿肚子吗?”,大家这才作罢。
但马书记那种面相、那种语调、那种动作,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使我感觉到了马书记的有一种与生俱有的真诚,更让我联想到了实在和忠厚,心想马书记不愧是小城人民优秀的儿子啊。
小城人民推崇“实在”,而忠厚又是实在中的精品,是小城人民最推崇的品德,在小城人的叙事中起着神奇的作用。所以相由心生,在潜以黙化的漫长演变中,忠厚甚至成了小城人相貌的一个特点了,小城人对这点特别看重,往往说“这个人行,长的挺忠厚的”,或“这个人不行,尖嘴猴腮的一个奸样”,“行”总和“忠厚”连在一起,而尖嘴猴腮总是和奸连在一起。所以小城的官员很少有尖嘴猴腮模样的,也很少有带眼镜的,因为戴眼镜的往往又和“心眼多”连在一起,除非你戴着像刘局长那种啤酒瓶底般的厚镜片。所以大小官员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一点忠厚相,甚至越大的官越显得忠厚。
马书记是土生土长的小城人,又是小城的最高首长,他的长相可以说是这种忠厚的典范,所以不管你怎么端详他,你都找不出任何诡谲的联想,油然而生的是敬佩是推崇是深信不疑。
但如果你被马书记和小城大小官员们忠厚的外表迷惑住了,以为他们除了忠厚实在外,再没有其它更多可称道的品质了,那你可能就大错特错了。
我在小城多年,我发现小城人在某些方面是矛盾的,而且要求的标准极高,比如不但要求你外表尽可能的忠厚木讷,甚至最好是憨厚,让人看一眼就能相信。但同时却又要求你心思慎密、聪睿内秀,“肚子里充满墨水”,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就像小城人喜欢吃的包子,外皮一律是粗厚的杂面,毫不起眼,但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馅心却变化多端百味杂陈,往往让人有出乎预料的惊喜。
“外粗内秀”是一种矛盾,也是一种高难度的结合,但作为小城人的精英,马书记和小城官员们却恰恰完成了这种高难度动作,将这种矛盾完美的调合在了一起,外表看似忠厚老实,实则内心细腻、深思熟虑、权谋机变、不动声色,个个都有过人之处。马书记更是这种完美溶合的杰出代表。
有一次在和赵主任的闲谈中,我曾问过他和马书记熟悉吗,他说太熟了,马早年曾经跟他在公社干过,他曾是马的领导,我问他对马的印象如何,赵主任回答:“这个人有本事,有思路脑子活会干事,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而且都能使出来”。
“那他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呢?”我又问。
赵主任沉吟了一会:“活泛啊,能一叶知秋”,我不甚明白还想再问,但赵主任却不肯说了。
“一叶知秋”现在想想是一种极高的评价,马书记是“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之人,“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能从事物的细微迹象、萌芽状态中,就能知道、料到、预测到事物的本质、发展趋势和最终结果,“见一蚁之穴,料有决堤之祸”。他绝对早己预见到了张书记在党代会上的“决堤之祸”和在小城的最终下场,但他却不阻止不采取措施,“不治之于未乱之时“。
“这是毫无置疑的黙许、纵容和主使!”。我对自己说。
那马书记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推荐张接任市委书记的打算?只是拿书记这个职务当个诱饵,就像在驴子的眼前放一束麦穗,看的见却吃不着,却驱使着驴使劲的下力,拉着磨盘转的飞快,而主人在旁收获着白花花的丰盛成果,现在利用完了,也达到了预期的产量目标,黔驴也技穷了,“没什么油水了可榨了”,于是要卸磨杀驴?
还是一种平衡术?比如许诺了翟市长、李书记,也许诺了张三李四,张只是“极少数”,甚至连极少数都不是,只是一个个位数,以个位数的牺牲换取大多数的利益,也让马书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抑或的确想推荐过,但在长期的观察中,早己看透了张不堪市委书记的重任,毕竟小城是他的家乡,他爱自己的家乡,不想搞乱自己的家乡,不想打乱家乡的发展步伐,于是改变了主意,要收回推荐,妥善处理后事了?
再抑或他知道即使他不推荐,但生米己做成了熟饭,张己在小城忠实的等了四年,在基层也补课了四年,而张的继续补课肯定是经过中组部同意的,甚至老部长也点了头,己经达到了组织部的任职要求,他推不推荐己无关紧要了,小城市委书记己非张莫属。但他己下定决心不再用张,但为堵张之口,更为了防范中组部的过问,于是巧妙运用了民意的力量?而且区区的省党代表选举根本不算正式选举,即使选砸了上面也不会追究,但却四两拨千斤,成本最低,但却达到了想要达到的果效!
再或者这几方面都兼而有之?
然后不动声色,装聋作哑与各方人马都“装不懂的,装看不见”,不动自己一下小手指,不伤自己毫发,不说一句话就发起了“驱张运动”,神不知鬼不觉、不伤和气的让张自己主动放弃,自己主动背起包袱回了老家,也打出了马家拳的至高境界。
默许就是变相的主使,是把人卖了还让人帮着数钱,是“松柔圆活”最高明的体现,是用无形的气调控着一切,“以歪就歪,借坡下驴”,兵无常势,水过无痕,要的就是这种异曲同工之精妙啊!这大概也是赵主任所说的“活泛”吧。我想不下去了。
我感觉到了台阶的冰凉,因为这可能是无解的,可能连马书记自己都想不起来是出于什么目的?用的什么手法了。而且你都无法去问他,你能问一个老猎手:“某年某月某日你出于什么目的射杀了一只兔子?用的是哪种技法?”,老猎手一定会觉的很奇怪,射杀就射杀了,不就是一只兔子吗?还需要什么目的?什么技法么?即使有目的有技法还能告诉你吗?
对啊,马书记能从农村小学教师干到省长、省委书记……是内外兼修到极点的顶尖武林艺术大师,他的道行能让你看透吗?你能看透吗?
但此时又有一个念头泛了上来,挥之不去,顽强的咬噬着我。
(待续,下见:十七、历史的长河---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