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逐麻雀》
我小时候, 宁波的亲戚来上海, 必会带来一波宁波的土产品, 比如年糕鸡蛋什么的。这些都是平常农家常有的, 但还有一样市场买不到的, 就是酱麻雀。
褪毛后光溜溜的麻雀真的很小, 烧熟后用绳子串成一挂, 吊着风干。麻雀的背部肉薄, 最好吃的还数两只腿, 扯下一块, 酱油入味, 很有嚼劲。心脏很小, 几乎就一点点, 但肝却很大, 可能是小孩子大多不喜欢肝的苦味, 所以我记忆中麻雀的肝是很大的一块, 有点苦, 嚼起来粉粉的, 反正不好吃。
不过这倒应了那句话, 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
这个东西算是零食, 就如今天的鸭肫肝, 当然没有精美包装, 吊在窗棂上, 应该不算卫生, 但那个时候没人管这些, 吃了也没人拉肚子, 大概是食品本身就很自然健康, 多点灰尘, 也无啥关系。
扯下一只, 慢慢地品味, 很是享受。只是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说不定就会吃到一颗钢弹, 咬得急了, 会硌掉牙的。
打麻雀用的是霰雾弹, 就是一枪打出膛, 在空中会散开出很多小弹丸, 命中率高。这小弹丸大小就如一粒盐晶枣, 嵌入肝里腿腱, 在清洗时是找不到的, 所以吃时千万不要快嚼, 要细品。
麻雀这家伙长的灰不溜秋的, 又没有夜莺的好歌喉, 且爱啄地里稻谷, 实在是讨人嫌。上世纪50年代, 中国就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打麻雀运动。
大跃进初期的“ 除四害运动”, 麻雀就被点名了。身为生物学家的周建人写了一篇《麻雀是害鳥无须怀疑》, 文中肯定提出“麻雀是害鸟,害鸟应当扑灭,不必犹豫”。而郭沫若, 就是那位专爱挖坟掘墓的文人, 当时的科学院院长, 写了一首“咒麻雀”的打油诗, 文中结尾是“四害俱无天下同”。
这位科学家美好预言可惜只实现了一半, 麻雀打光了, 天下却没大同, 三年自然灾害接踵而来。我妈说当时上海境况还好一些, 盐里放几滴油炒炒就下饭了。
虽然伪科学家比比皆是, 但中国毕竟地广人杰, 不乏有识之士。生物学家朱洗一马当先, 坚决反对, 他引据经典, 尤其是1878年出版的《自然界的奥妙》。他说道:“1744年,腓特烈大帝悬赏除灭麻雀,结果麻雀没有了,而果树的害虫因没天敌,越繁殖越多,把果树叶子都吃光了,大帝不得不收回成命。”
文中提到的这位赫赫有名的腓特烈大帝, 就是普鲁士国王的腓特烈二世, 是欧洲史上最伟大的名将之一, 也是“开明专制”君主的代表人物, 在他的统治时期, 普鲁士的军力发展迅速, 领土大举扩张, 文化艺术被大力赞助, “德意志启蒙运动”得以开展。国王是位政治家、军事家, 还身兼作家及作曲家, 可谓多才多艺。
他善吹长笛, 技艺精湛, 留下二本诗集, 也算是位诗人。我查了一下, 他留下上下二本《七年战争的历史》, 那本《反马基雅维利》的书在欧州曾风靡一时, 而《战争原理》则是用法语写的, 是讲管理士兵的, 所以不想让底下士兵看懂。另外, 好像还写一本哲学书, 怪不得他和伏尔泰是笔友。
他的军事才能让拿破仑都啧啧称奇。拿破仑攻战普鲁士后, 抚着腓特烈大帝的墓碑, 感叹道“ 如果他还在世, 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就是这样一位人物, 怎么就会和区区小麻雀过意不去呢?据说是因为樱桃。
腓特烈二世饭后爱吃水果, 特别是樱桃。樱桃五月成熟, 是所有水果中最早上市的。这个季节, 麻雀也是无奈, 不吃樱桃其它的都还是青黄不接的呀。
但大帝却不想和麻雀分享他的最爱, 1744年, 下了一个打麻雀的令, 开了先锋。
关于樱桃的传说, 也许是个逸事。但当时的民众确实对麻雀吃掉谷物而有所不满, 这个也是不争的事实, 樱桃只是个契机吧。
作为一名有为君主, 腓特烈自然不会让子民白打, 一只麻雀6便士。奖赏之下, 必有勇士, 于是全民踊跃参与, 雀雀难逃。
不久问题来了。虽然三申五令只许打麻雀, 民众也不懂鸟的分类, 一再提着其它鸟头来领赏。其次, 全民出动狙击, 收获大, 支出也大, 国库少了很大一笔钱。
于是, 国王又下令, 为了杜绝雀患, 所有的教堂和高楼屋檐必须在六个星期内封闭, 以防麻雀筑窝生子。
又是个花钱的命令, 不过这次花的不是国家的钱, 当然很多城市就不同意了, 他们便开始拒绝执行。
这个运动轰轰荡荡, 2年后, 麻雀不在了, 樱桃也不在了, 其它果树也结不出果子, 全被虫子吃掉了。
心爱的樱桃上不了桌, 这让腓特烈认识到他的错误。称得上英君的, 须有一种知错就改的品质, 大帝立刻收回命令, 还化重金从国外引进麻雀。
闹腾了一阵后, 鲜美的樱桃又重新上桌了。
而在中国, 朱洗死于62年, 文革中被砸碑掘坟、曝晒尸骨。其他反对打麻雀的学者科学家, 郑作新、薛德唷、辛树帜, 还有复旦的教授张孟闻等等, 都被冠以“利用麻雀做文章”的罪名, 惨遭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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