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日(二十二)雨无凭

“丫头,这些年,我没能按我承诺过的照顾你,对不起。”赵华再开口。

“赵工,你不用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能主动给你打电话,单独来见你,我们的过去,我已经放下了。我一直相信你当年对我是认真的,那些你因为身份做不到的陪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丫头,我想抱抱你,可是我知道再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秦雨思鼻子一酸,没有接话,筷子把盘子里的菜扒过来扒过去,眼泪吧嗒吧嗒地打下来。

“你看,凉鞋还是你让我穿的。”他突然看到脚上的鞋,抬起来给她看。

“是啊,你的脚趾头长得很好看,露出来是群众福利。”她忍着眼泪。

“还有短裤。”

“嗯,腿也漂亮。”

“还记得你送我的手表吗?我一直戴着。”赵华抬起手腕。

“跟你的气质很合拍。”

“丫头,你已经融在我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总觉得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心里。”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像现在这样吃吃饭,说说话,不做任何超出普通朋友之间的举动就好。” 秦雨思觉得自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而水流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喉咙,让她觉得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谢谢你,丫头。” 只要看到她,他就会想拥有她,让他极力忍耐的是重逢以来她幸福的模样。哪怕她脸上曾经透出过一点点委屈,刀山火海,上天入地,他都会一定要把她再夺回来。赵华只觉得心痛一阵阵袭来,人说“自作自受”,就是眼下这种情形吧。

“当年你离开得那么匆忙,受了好多委屈吧?”赵华问她。

“那时候如果再见到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了你。”秦雨思勉强自己再笑起来。

“那时候我无论是走在办公区还是生产区,总觉得你的身影无处不在,总觉得随时就会听到你的声音,脸上含笑叫着我‘华哥’,可是再没有过,也再没有人能把华哥这两个字说得像你那么好听。”赵华也笑。

“哈哈,现在再叫你‘华哥’确实不合适了, 我老公得杀了我。”秦雨思真的笑起来。

“你很爱他?”秦雨思提到李天启时的亲近自在又在赵华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

“怎么说呢?你们俩都对我很好,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吧我比较无法无天,在他面前收敛不少,倒不是他会管着我,只是知道他的想法跟我的常常不太一样,不想让他迁就得太辛苦。他跟我家里人处得特别好,我有时候觉得我爸信任他多过我。妈妈过世的时候他一个女婿做的比我这个女儿还多,这些年来,他会尽他所能把我们这个小家的难都挡在他身后,让我按自己的想法生活。跟你更像谈恋爱,跟他是踏踏实实过日子。”

“能让你这么说,他做得很好了。”赵华不是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时候如果秦雨思已经结婚了,自己要怎么把她再夺回来,他做过无数次的准备为了她去面对来自两个家庭的争吵,纠缠,践踏和争斗,踏错一步就粉身碎骨的悬崖峭壁,或是遭众人唾弃的荒野流放。有一次跟一个多年好友喝酒,赵华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爱,可是他把她弄丢了。如果再找到,可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友提醒他,“如果你真的再找到她,更关键的可能不是你想怎么办,你得知道她想怎么办。”

现在,她想怎么办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一直以为,只有他可以给她幸福,看来他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她的枕边人。他几乎已经可以看见自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退了开去,躲到一个她看不到的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

“丫头,你身体受得了的话陪我稍微走一走,我再打车送你回家可以吗?”吃完饭赵华坚持要送秦雨思回家,秦雨思没有太多推让,由他陪着向外走。

走到餐馆门口才发现外面下雨了,深圳这个城市有很多吸引人的好处,也有不少让人讨厌的地方,比方雨季时突降的倾盆大雨,往往夹着席地而卷起的阵风,将地面堆集了一天的各种零碎卷到半空,再随风漂散开去。排水管道不那么通畅的地方会在下水道井盖周围迅速地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小溪,裹挟着地面的碎物前行。没带伞的路人们在噼噼啪啪打击着路面的雨点中四散奔逃,混乱中透着一丝让人莫名的紧张。赵华只觉得心中更加烦闷,秦雨思那句“我老公”是一把插到他心上的尖刀,她每多提一次,那刀就在他胸口搅动得更深入一分,此刻他的心上早已是血肉模糊。

“丫头,下雨了,先送你回家吧。”赵华改了主意,又说,“你过得好,我很为你高兴。”

“谢谢你,赵工,你知道我也一直想你过得好。”

“我会好好加油的,你放心。而你也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需要我,我总是会在的。”

“赵工,我知道那时的你对我是真心的,在你找到另一人托付真心之前,我不介意先帮着你保管一下。”秦雨思笑他。

“那我替那另一个人谢谢你!”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丫头,不会再有别人了,我的心,一辈子都要保管在你那里了。”

他可以让自己不要思考,不要评判,只是遵从自己的欲望,他可以把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众人的旁观者放到一边,也放过自己,他只是单单敌不过她。

餐馆的服务员很快为他们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赵华送秦雨思上车,又仔细记录下车牌号码,才让车离开。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能洗刷干净深圳夏夜的闷热,人声继续喧嚣,而他终于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不顾路人惊讶的目光,站在路边,顶着大雨痛哭了起来。

最近在利澜Martin总和Jack总的冲突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了,两个人在公司管理层会议上因为在战略方向上的不同意见在大家面前直接拍了桌子。Martin总坚持效率至上,认为公司应该进一步加强产品和流程的标准化,规范化,强调产线的工业设计,建立大规模高效生产能力抢占更大市场;Jack总想走的是差异化路线,少量多批次,产品灵活多样,适应高利润客户群的需求。Martin总觉得Jack总因为自己是空降兵,所以处心积虑要把自己挤走;而Jack总认为Martin总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是想把他这个老臣赶出利澜。

两人各不相让之下,公司的运作颇有一些陷入混乱,总部得到消息了解情况后及时出手进行了干预。没多久,就传出了Jack总离开利澜的消息,又过了没多久,又传出他去深圳另一家类似性质的外企做了总经理,这次他带走了利澜的一批业务骨干,其中就有赵华。

赵华长期留在利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担心秦雨思想要找他的时候找不到,这次跟秦雨思重逢,既已知道秦雨思的近况和心思,知道自己和她复合不可能,顿时公司里,工业园里,太多他和她往日的记忆都成了负累,利澜已然变成了他的伤心地。他仓惶而逃,离开了那个快要用绝望吞没他的地方。

而那天晚上坐上出租车的秦雨思,扭身回头看到站在雨中痛哭的赵华,暴雨中雨刷器在出租车的后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她的眼泪同样疯狂地落了一身。那个男人的模糊身影里述说的绝望她何尝不能体会?又怎能不心疼?只是他要的,她已然无法再给他。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赵华,如果他需要,她很愿意做他的听众;可是他静默着,自己又何必去打扰?那夜赵华曾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她,她却从来没有按出过那几个数字。

短暂的重逢之后,他们再次从彼此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他们都以为,只要绝口不提,日子就可以继续过下去,他们之间的这份爱情,终于会变成,一段尘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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