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猜测去勾勒余贞事件的结局呢。
与余贞一年多没有通信,一是我自己的家事很多,加上我牙疼频发,没有时间也缺乏足够的兴趣去关注余贞的事情了。
那些日子,我逛家坛的次数明显变得少之又少。
人就是这样,潜意识里要有什么事情曾经挂心过,隔了一段时间,遇到一个契机,会触景生情,记忆重生。
一天,我在那个论坛上读到一篇有关干爹的文章,又唤起了久违的记忆,忽然想起了余贞这个干爹的受害者。她如今怎样了?和她老公的关系没有恶化吧?那个可恶的第三者还在勾引余贞的老公吗?
我禁不住给余贞写了一个简短的邮件,问问她的情况,并祝她心情好,什么都想开点。
三个月,没有得到余贞的回复。
这三个月,给了我充分的想象空间,我在心里勾画着余贞事件的各种结局,归纳起来不外乎是前面交代过的六七种。
我心血来潮,干脆把几个结局都发给余贞,看看余贞的状况属于哪一种。
余贞还是没有搭理我。
又过了两个月,我收到余贞的一条短信息:你想知道什么,请打电话。号码:xxx-xxx-xxxx。不想写字了,一个字都不想写了。
隔了一个星期,我还是按余贞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不得不承认,余贞的声音比我这个北方人的声音,婉转好听好多倍。又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让我踏实了许多。
我要是男的,会迷上她的声音。我没听过阮玲玉讲话,不知道容貌接近于阮玲玉的余贞,声音是不是也与阮玲玉的接近。
反正,那种软润的,飘逸的,带一点鼻音的江浙口音,与“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上官云珠的嗓音很相近。
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女子一定会被人感觉是一个柔弱的老美女。
她平静地不带任何怨愤地问我:你不要咒我啊,我什么癌也没得。我至少还活着,灵魂死了,身体还在。人都说,肉体消亡了,灵魂还在,我这是反过来呀。
听了余贞的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余贞话里有话啊,情况不好。
我问:那几种结局,我有没有猜对一种啊?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有六七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弄得我以为她挂电话了,一个劲儿地喊:你还在吗?你还在吗?
她静静地回答:我在,我在,你别走,让我沉静一下,想想......
过了一会儿,余贞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说,我们先不谈结局,谈点别的什么吧,让我稳定一下情绪。
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我知道余贞不是卖关子,一个处于感情漩涡,并被折腾得遍体鳞伤的女子,是没有心思玩弄语言技巧的。
我惟有静静地虔诚地当好余贞的忠实听众,听她慢慢述说:
“在网上发了最后一封求助信后,隔了一段时间,夏娃来了,上学又走了。
我们两人又发生了一次大的冲突,起因是他小小的一句话。
电视里,一个渔夫逮到了一条大鱼,有一百多磅重。老罗说他也曾逮到过一条大鱼,是鲨鱼。有人出五百美金当即买下了这条鲨鱼。我顺口问,鲨鱼好吃吗?他说很好吃,还说,附近就有一家鲨鱼馆,以后带我去吃。稍微顿了一下又说,夏娃最爱吃鲨鱼了,要不等她再来了,我们三人一起去吃好不好。 当时听了这话,我的心揪了一下。我不是馋什么鲨鱼不鲨鱼的,是他这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对干女儿的疼爱,超出了我的心里承受能力,并再一次刺痛了我。
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引起了一场热火朝天的大争执。
由此,再一次伤了彼此的感情。
当时,我真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知道,只要我一迈出这个家门,无论日后我多么痛苦,多么受折磨,以我的个性,也决不会给他打电话发信息,要求回来。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也知道他的个性,无论他多么舍不得我出走,无论他内心多么希望我回家,倘若我以这种方式走掉的话,他都不会发出一个字的求和信。所以,我为此纠结得很痛苦,最终还是不敢踏出家门。我知道,一旦我迈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没有回头路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就那样强忍着,强忍了一个夜晚, 郁闷至极,几乎要爆炸了似的。那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画皮》上的一句话,‘爱的感觉就是疼’。
又是一个我睡床他睡沙发的不眠之夜。”
听着余贞泛泛谈着,我怎么也想像不出,是什么力量让余贞执着地留在这个笼罩着愁云惨雾的围城里?我忍不住委婉地道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与不解。
余贞说,是两张“图画”,也可以叫“远景”,这两张图画让她一“憧憬”就热泪横流,豪无抵抗力地一次次向爱投降。
我纳闷,什么图画有这么大魔力啊?
余贞告诉我:
在争执中,他伤感地说,你愿走就走吧,一切由你自己决定。一旦你离开,我就把房子卖掉(他的房子),辞掉工作,提前退休。买一个小小的拖车房子,用我的卡车,拖着它,去我没去过的地方,浪迹天涯,了却一生。
余贞说,听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了,扑进老罗的怀里,泪花打湿了他薄薄的衬衫。
沉寂了几秒钟,我问:那另一幅不可思议的图画呢?
“另一幅画面,也是他说话中带出的。
他用疲惫的目光温和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当初设想我们的未来是多么温馨啊。三十年后,我们两人白发苍苍地坐在前阳台上,老眼昏花地瞅着街上的孩子们嬉戏玩闹……”
余贞说,听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了。
两幅图画,她不忍心第一幅画面发生,同时,又不忍心第二幅画面不发生。
不可救药的余贞,你可真是个多情的种子啊,但愿老罗是有情有义之人,不要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
在余贞不停地节外生枝,偏离主题谈论她对老罗的留恋与不舍时,我渐渐生出了一种不安之感,她不是在作什么铺垫吧?
我耐心地等待着。不知怎么,我感觉自己比余贞还紧张。我生怕我猜中了。几种结局,已经排除了第二种,她没患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精神已经患病了。
还好,余贞没有让我等太长时间。
她说,我佩服你的想象力,你有这样的想象力,不当作家有点亏了。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两三遍了。说完,不知是她先笑,还是我先笑,我们同时在电话两端笑出声,有意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她的笑是苦涩的,我的笑是无奈的。
她接着说,你确实猜中了。我多么希望现实生活与你的想象力背道而驰啊。你觉得哪一种结局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我说:第三种。
“为什么? ”
“因为太离奇,也太不公平。 ”
她说:你猜对的恰恰是第三种结局。不过,细节不太一样,但大致走向如此。
这次,轮到我惊诧了。虽然我对第三种结局,着墨多,描述细,实在是有戏虐生活之嫌,我一边写,一边自嘲,任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腾飞,驰骋。与其说我真的认为这种情况会发生,不如说我在过把想象瘾。怎么,生活真按着人的想象来进行了?生活真的要跟人开天大的玩笑?
余贞说,你猜得并不十分准确,想象与实际还是有距离的。你只大致猜对了一半。
余贞给我补上了另一半:
老罗与余贞离婚后,本来是想娶夏娃为妻的。只是时间待商定,在生孩子前还是在生孩子后。老罗想先拿结婚证,生孩子后找个时间再补办婚礼。
夏娃的妈拿着夏娃当公主,可能觉得自己的黄花闺女嫁个大三十岁的男人,有点亏吧,要在婚礼的风光上,婚戒的成色上,下下功夫,全当弥补吧。她的要求是在美国和越南都要办婚礼,婚戒要钻石的,多少克拉的都有要求。
老罗一一答应。
只是一件事他心里不爽,夏娃的妈,要夏娃八个月时回越南待产。生产后三个月,老罗再飞往河内与夏娃成亲,然后申请夏娃的移民签证。补充一句,夏娃怀孕六个月时已经从那所学校毕业,拿到了工商硕士文凭。
前前后后五个来月,老罗不能放下工作照顾她和孩子。未来的丈母娘说,就是怕你没有时间照顾,我这当妈的当姥姥的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毕竟我是医生,而我们的医院又是河内最好的医院,在这里生,安全放心啊。
老罗想想也可以吧。否则,自己还要请保姆来照顾母女俩,不如人家贴心的妈照料得好。
看着夏娃的肚子越来越大,胸部也越来越高,女人味越来越明显,老罗多么情不自禁,都不敢放肆。
女人真神奇,没怀孕时,那两个东西像两个小青桃子,一怀上了,就膨胀成两个硕大的带蜜汁的蜜桃了。这是母爱的力量吧。
没有了余贞,他就没有了心理障碍,尽情把玩享受夏娃青春喷发的身体。他就那样轻轻抚摸着夏娃的胸和臀部,就能达到高潮。
我的小娇妻,你把我变成了野兽,哦,对你,我总是兽性大发,不能自制。和你在一起,我总是要不够,真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啊。
老罗一辈子舍不得坐商务舱,送大腹便便的夏娃回到母国生孩子,他破例花“巨资”买了两张商务舱机票。
很顺利,到了夏娃的家乡河内。
夏娃的母亲的房子很大,也很现代化,不比老罗在美国的房子差。
住了两个星期,老罗把夏娃交给未来的丈母娘,恋恋不舍地返回美国。
还没生,已经通过仪器确认夏娃肚子里是个女娃。老罗的观念里没有中越两国的男尊女卑一说,在他的感觉里,女孩是纯洁的清水,男孩是肮脏的泥巴,他还巴不得是个女孩呢。当得知他就要成为夏娃肚子里的女娃的爸爸时,他兴奋得三天三夜都没睡着。
回去后,老罗与夏娃天天打越洋电话。谈得最多的是他们未来的女儿。老罗和夏娃都喜欢玫瑰,他们的女儿就起名rose,中文名叫罗小玫。
预产期到了,夏娃进了产房,通过脸书呼唤万里之外的情人,“罗伯茨,你什么时候来呀,我好紧张啊。” 声音细细的,嗲嗲的。
老罗在视频上看着肚大如萝的夏娃躺在产床上,脸有些苍白浮肿,但掩饰不住做母亲的期盼和兴奋。算起来,夏娃也二十五六了,要是美国女人,早已经成熟得像深秋的浆果了。可这个夏娃,还是一副娃娃脸,身材和声音还像十七八的少女。老罗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怜爱之情。我的小夏娃,你辛苦了。处理好这边的工作,大概咱们的女儿出生一个星期后,我就能赶到河内去看你,去看我们的女儿。等着我,等着我……
在产床上折腾的六个小时,夏娃耗尽了体力,终于诞下了小小夏娃。
夏娃生孩子的时间是美国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五点,这段时间老罗根本没睡觉,密切关注着夏娃和女儿的动静。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这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钟的等待,让他度分如日,感觉十分十分漫长。
那边准丈母娘遣人给她报告喜讯说,生了,生下了女儿。老罗幸福地瘫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在屋子里与几只猫共舞,哈,哈,小黑,小黄,小花,我有女儿了! 我有女儿了! peanut,butter,jelly,time,where you are?Where you are?Haha……
他一边唱,一边扭,几只猫抬头瞅着他,喵喵叫着,不知所措。
从镜头里,老罗看到女儿睁开了一只眼,朝他这边瞅,眼睛虽小,但很有神,与夏娃小时模样差不多,只是鼻子有点大,继承了老罗的基因。嘴巴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的玫瑰。头发多而黑,将来会长成夏娃那样的黑瀑布一样的长发吗? 当然会。
通过脸书的视频交流软件,老罗与夏娃,与女儿,不停地说着,笑着,唱着。那是老罗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天。
还有三天,他就要踏上飞往河内的航班了。
他等不及去看他的两个宝贝了,一个大宝贝,能勾起他所有的情欲;一个小宝贝,能唤起他所有的父爱。他的心颤抖了,他的心飞走了。
人真有第六感觉吧?
第四天,老罗右眼微微跳,起床后头有些晕。他把这归咎于这几天熬夜加上兴奋过度,没有睡好觉造成的。
他醒来第一件事,查手机,看夏娃与她的家人有没有发信息,看小爱女的照片有没有更新。
这一天与往常不一样,什么都没有。
一天上班心神不宁,夏娃累了?在睡觉吧?不去打扰她了,晚上再说吧。反正还有几天就见面了。
傍晚下班回家。老罗又打开爱拍的,禁不住进入视频交流软件,发了一条短信息:我的夏娃,我的小夏娃,你们睡得好吗?
一个小时没有回音,两个小时,仍然静默,三个小时,还无反应。
老罗,看了看时间,是那边的早上九点半。
她们应该醒了吧。打个电话更快一些,还没等他把电话拨通,他的手机的铃声先响了。他看到是夏娃的号码,按下接听键,开口第一句话是,夏娃,你还好吗?
打电话的不是夏娃,“喂喂,你是夏娃的未婚夫吗?是夏娃的未婚夫吧? 我是夏娃的表姐。夏娃的情况有点不好,产后出血,唔,大出血,正在抢救。呃,呃,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我姑妈医院的条件很好。你什么时候到啊?呕,还要两天。来吧,越快越好。 ”
老罗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上来: 呜呜,夏娃她,在抢救? 发生了什么?本来不是好好的吗? 我能跟她说两句话吗?
他对着话筒自言自语说了好一会儿,直到那边发出短音嘟嘟嘟,他才放下手机。
仅仅一天,就从天上掉到地下,天堂与地狱仅仅一天之隔。
两天以后,老罗行色匆匆,赶到了夏娃生产的医院。
夏娃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气若游丝。
老罗后来才搞清是胎盘残留引起的大出血,发生在产后第四天。输血后,又出现了少有的排异反应。夏娃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她的母亲急得差点昏过去,几天没吃饭,也虚脱了,住进了医院。
不是医生,对妇产科一窍不通的老罗,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瞎撞,不停地用没有几个人能听懂的异国语言,吼着,医生呢,护士呢,怎么不输血,怎么不抢救,怎么不做点什么,来呀,快来呀,医生护士都死光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儿?
翻译,会说英文的夏娃的表姐,被搞得焦头烂额。
她向愤怒得像一头狮子一样的老罗解释着,医生用了所有的招数,进行抢救,不见起色。好几个妇科专家围着我表妹连轴转,抢救了几天几夜。别着急,再想想办法。
失血多,又不能输血,可怎么好。血压都降到75/45了。
老罗,那么聪明的老罗,一身手艺的老罗,冰箱,空调,计算机,摆弄几下,就能让它们起死回生的老罗,在人的生命面前,神色慌张,束手无策,眼看着心上人,承受着煎熬,消耗着生命。
他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淌,周围的医护人员带着深深的歉意而又无能为力的表情注视着他。
他们清楚,没有回天之力了,夏娃,渐渐远去。
任老罗怎样呼唤,他的夏娃都没能醒来。
表姐告诉老罗,在老罗赶到医院的前一天晚上,夏娃睁眼两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期待地看着表姐。她是在等待老罗,她女儿的亲生父亲吧?
终于没有等来,一个年轻的生命为了造出另一个更年轻的生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果老罗知道他梦寐以求的女儿是要以夏娃的生命来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老罗在河内滞留了两个星期,处理夏娃的身后事,与夏娃的几乎崩溃的母亲艰难地交涉。
老罗要把夏娃和夏娃的女儿都带回美国,夏娃的青春美妙的躯体已经凝缩进一个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的黑色的檀香木盒子里。女儿,罗小玫已经二十天了。各方面正常。护士喂她羊奶,她喝一大瓶,喝完了,两只小胖手还在空中挠,好像在抗议奶水不够,还要更多。小家伙,脸色红润,眼睛明亮,头发乌黑,不哭不闹,老爱笑,人见人爱。
夏娃的妈,舍不得这个酷似夏娃的外孙女,她失去了女儿,不要再失去女儿的女儿了。
可是,不让人家老爸带女儿走,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美国的条件要比越南好得多,为了外孙女的未来,也不能把她强留下来啊。
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每年,夏娃的母亲可以去美国探亲,在老罗那儿住上一段时间。这样,就可以与外孙女相处了。
夏娃的骨灰,老罗准备埋在后院的牛油果树下,牛油果是夏娃的最爱,让她永远与那棵枝叶茂盛的热带果树相伴吧。更重要的是,她能呆在那里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女儿长大。
表姐曾委婉地探索老罗是否对夏娃的妈妈有意,老罗比夏妈妈还大一岁。从外表看,他们很般配。夏妈妈长相平平,但身材还行,不胖不瘦,凹凸有致。老罗告诉眼前这位比夏娃大不了多少的姑娘,他压根就没这么想过,还是不要去打扰你姑妈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吧。这弦外之音,任多么愚钝的人都会明白,老罗对夏妈妈没有那个意思,他爱她女儿,并不爱女儿的妈。
......
我,简翎,就一直怔怔地,静静地,听着余贞慢慢地述说。我再一次相信,命运还是公平的,谁玩弄命运,谁就会被命运玩弄。
那边的余贞突然顿住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问,这是结局?
对方,迟疑了一下,答:不是。
那是什么?
老罗从越南回国后三个月给我来了一封长信,诚实地跟我讲了一切。前几天,又给我写了一封信。
给你道歉了?浪子回头了?我问。
不,不是道歉,是痛苦的追忆,是诚恳的请求。
什么请求?
他坦率地告诉我,的确,如果夏娃活着,他最爱夏娃。如今没夏娃了,他最爱的是我,而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女儿了,他对女儿的爱是纯粹的父爱。问我能不能宽恕他,理解他,重新接受他,与他一起把女儿抚养成人。他说,你没有女儿,她没有妈妈,或许你们有缘分,做母女。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 我几乎在电话里喊起来,声音明显变调了。
“还没答应。我让他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想一想,再给他答复。”
“无论想多么长时间,你一定不要答应,你一定不能答应。人,都是有基本的尊严的。你那么爱他,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那么痴情,那么忠诚,他却背着你跟学生搞出了孩子,把你一脚蹬开了。如今,他失去了她,又想起了你。你不是一块抹布,用不着的时候一把扔进垃圾桶里,想起来还有点用,又从垃圾箱里捡回来!”
我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像对方不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一个不争气的亲姐妹。我比她还愤愤不平,我比她更咽不下这口气。
余贞不说话。
我口气缓和了一些,说,当然,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有权决定该怎么办,我毕竟不是当事人,我不能代替你做决定。 我只要求,一个星期之后,你把决定告诉我,好吗?我太想知道最后的结局了。答应我,答应我,余贞。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吧。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她声音有些异样,带着一丝哽咽。
......
一个星期之后,我没有接到余贞的电话。
十几天后,我收到了余贞的电子邮件,这是来自余贞的最后一封邮件,我一直保存着:
简翎,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给你打电话了。让这封邮件作为结局或尾声吧。
我的确想忘记过去,与老罗重新开始。毕竟,我们两人也有过不少幸福的回忆,我们两人也曾经彼此真诚地相爱过。
我几次逼着我回到老罗的身旁,与他共度余生,共同抚养那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我也挺喜欢女孩的,也看过那孩子的照片,的确可爱。
我设想过我们这个三口之家,也会像其他的家庭一样,有许多欢声笑语吧。
我几乎收拾好了一切,把我的东西大部分都装进了后备箱,却怎么也启不了程。
我的腿要走,我的心拉着它们不让我走。
我装车,卸车,装车,卸车,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最后,还是决定不走了,留下来,一个人孤独终老。
我知道,老罗是失望的,伤心的,难过的,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不是报复他,我对他,真的,你不要不相信,我对他,没有恨,只有爱。
你要骂,随你怎么骂我好了,我就是这么没有用,就是这么不争气。
我回不去,是因为我不但不能忘记过去,还要被时时提醒过去就在眼前。他们的女儿,永远提醒着我,让我重温噩梦一样的过去。
你知道,过去对我来说,太深重了,太惨烈了,我被伤得太厉害了。一句话 ,过去太不堪回首了。我迈不过这个坎儿。
你知道,身体的伤害,好好养着会复原。感情的伤害,有时是要伴随人的一生的。
你说过尊严,我确实不太在乎这个东西。
我是感情的动物,只在乎感觉,感情,我是因为回不去才不能回去的。
我告诉老罗,经过一个星期的痛苦的思索,我决定还是忘记过去,封存以往,不再回忆。请好好抚养孩子,孩子确实需要母爱,你也需要一位爱人,眼界放开一些,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的。祝你好运。
老罗很快回信给我:谢谢。我理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这次,是彻底失去你了。但你要知道,即使我不忠于你时,我还是爱着你的,只是那种爱被一种欲望掩盖住了。当我真的失去你时,才真正体会到心痛的感觉。不管怎样,祝你健康快乐,愿你找到一位真正懂得你,懂得珍惜你的好男人。
余贞的信,让我的精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认为这才是合乎情理的结局。
不知读者作何感想。
我在知道如此结局之后的一个月的时间里,眼前总晃动着老罗曾经给余贞描述过的两个画面:
拖着白色的拖车房子到处流浪的老罗,坐在前阳台上看着街上孩童玩耍的白发苍苍的老罗与余贞。很遗憾,这两幅图景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渐渐悟出了,因为生活不是图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