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番王求剑 蛮娘施针 (下)

以西晋末年,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为时代背景,以晋惠帝皇后羊献容为中心, 从她出生到去世的传奇经历和当皇后的五立五废、忽荣忽辱为主线,描写了围绕着她的一些 英雄剑客侠义恋情及悲欢离合。(根据邓永瑞先生遗稿《九剑一魂》整理,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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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渊听了,唯唯称是,但心中疑惑:王先生如何得报争斗情况,而反不知真人下落?本观除几间瓦舍、百颗梧桐、一片松林、六株茶树、半亩玫瑰、几名道童,有什麽‘根本’可守?但也不便深问。

王先生让道童松针给刘渊打扫一间客房,备好洗漱用具,晚饭后就开始论书论剑。刘渊天资聪慧,体质又好,极为珍视这一机会,王先生善于教诲,点拨得宜,因而进境神速。每天早晨,王先生在松林中教刘渊道家吐纳术,以炼内功,早饭后读《孙子兵法》并问答诘驳一个时辰,然后在林中空地按套路练‘蟠龙剑法’,下午两人对面刺击,晚上复盘、讨论一招一式的得失,然后研读、讨论《易经》至深夜。

每日里只是蔬食野菜、素饭面条,对着斯文少食的王先生,刘渊又不敢多用,半饥半饱,但也精神充足,不思牛羊。王先生不去前殿拜神,只在房中读书、院中浇花、林中练剑,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观中之人,刘渊只见到4个道童,均十多岁,以松果最小,只有10岁,松枝最大,为18岁,他们除念经、洒扫、挑水、做饭,似也不读书、不习武。

几日之后,刘渊感到这里生活虽清苦,却有高人为师、松鹤为伴、无胡汉之分、无权势之争、似世外桃园,真想在此读书颂经,度此一生,不再戎马奔驰、戈剑嚣嚷、再涉尘凡。一日独自散步,正作此想,突然听见两声婴儿啼哭,似发自侧院一室,该室靠近一大片梧桐树,中有岩石和好几个巨大的岩洞,深不可测,又见有年幼妇人影子一闪,由岩洞走进侧院,心中奇怪,难道这道观也非善地?但见王先生一团正气,不敢多问。

这天半夜,刘渊被马蹄声、兵刃撞击声惊醒,轻轻提剑走出,这时又听见朗朗书声,显为王先生所发。月色昏暗,但却可看见4对人厮杀,房上两个身形苗条的蒙面人,与手执长剑的松枝松果缠斗,观前地上,两粗壮的蒙面人,用奇门兵刃,与松叶松针恶战,还有三四个黑衣人,拿着兵刃,带着八九匹马,没参加战斗。

刘渊见松枝等4人剑术甚高,颇为意外,但与王先生所传阳刚路数的‘蟠龙剑法’完全不同
,刚柔相济,逍洒飘逸,心想可能是‘扶风剑法’。来人武功更是了得,分明占着上风。刘
渊有心助战,但听王先生书声朗朗,丝毫不乱,对方也有人尚在观望,就隐在暗处暂不出手。忽然从后院中跃出一条瘦小的黑影,是一个蒙面人,只听她说:“恶道和师父均不在观中,只有一个书呆子在读书,化虎师兄,你看如何?”

这话倒叫刘渊大吃一惊,因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匈奴语,但绝不是匈奴人,因为带很重的西域腔。那时西域在北匈奴控制下,匈语是通用语言。来人大约认为别人不懂,声音很大,毫不掩盖。化虎说:“化影,你看走眼了。既然引不出恶道,干脆宰了这几个小道士,把观烧了。”

房上一女声说:“化虎师兄,我这对手是个孩子,饶他一命吧?”化虎恶狠狠地说:“斩草除根!”对话全是匈奴语,松枝等完全不懂。

原来蒙面人是西域番僧、龟兹国师佛圆澄的弟子:化虎、化豹、化鹤、化蝶、化影,后三人为女子,来寻找被扶风真人重创的师父圆澄。

五人加强攻势,松枝等堪堪不敌,形势岌岌可危。刘渊正想出手,这时响起鸾铃声,林中走出五骑白马,马上是头戴武生巾、身穿白锦箭衣的青年。刘渊不觉喝采,这5人玉面长身、剑眉星目、英姿勃勃,而且像貌相似,装束相同,年龄从二十至二十七八。刘渊看他们绝不是江湖豪客,倒像将门子弟。

化虎一惊,问:“来者何人?”为首的从鞍旁抽出宝剑,纵身飞起:“骑浪先生麾下大龙王笺。”把剑舞作一团银光,直取化虎。接着飞起一人:“二龙王笠。”直取化豹。三龙王笪、四龙王籁、五龙王箬等如五条银龙,与圆澄弟子斗在一处。

刘渊见他们用的全是纯熟的‘蟠龙剑法’,显然是王先生一门。松枝等4人退下,站在一边。刘渊听得几个牵马的黑衣人用汉语低声说:“赵王有令,不要招惹王家父子。”于是悄悄拉马走去,松枝等也不赶。

突然一声鸟鸣,月下飞来一对五色辉煌的凤凰,略一盘旋,凌空下击,一抓走化蝶头巾,一叼去化影柳叶刀。月光之下,化蝶竟是一个高鼻雪肤的楼兰姑娘,一惊后略慢,被王籁逼得刀法散乱。

化影更是被王箬剑指咽喉,动弹不得。此时,一声娇叱,崖上飞下一年幼妇人,披发左衽,执一把小小弯刀,映月生辉。只见她右手一扬,不知发出甚么暗器,化鹤腕子一疼,把剑扔下。

小妇人樱口一张,一缕金光,直射化豹面门,化豹把头一偏,左耳打去一半,同时弯刀一闪,化豹手中沉重的豹尾鞭竟被削去一截。化虎大惊,舍下王笺,向妇人扑来。只见她双手一搓,一粒火星劲射,化虎用虎头戟一挡,波的一声,化为一团火焰,把化虎罩住。化虎就地一滚,扑灭火焰,狼狈不堪,一声呼啸,立率几人遁去。五位白衣骑士,一言不发,上马退入林中,井然有序,霎时不见。至于凤凰和那年幼妇人,则早已消失。一切又恢复平静,连读书声也止,月光反而大明,万籁俱寂。


刘渊深感奇怪,尤其赞叹幼年胡妇武功之高、容颜之美。但次日王先生若无其事,不便冒昧请问,以后也再无异事。一晃一月过去,王先生对刘渊说:“你我读书论剑,已经一月,彼此有益,你已学会我的蟠龙剑法,只需多练,即可娴熟。你们匈奴战士长于骑射,大槊长枪的马上功夫,必高于我,将来征战,比剑术更为有用,这不用我说了。你乃匈奴贵人,离开京都太久也有不便,不如你这就回家,明天我也要下山了。”

刘渊虽想更多请教,但王先生说得有理,特别是自己乃是人质,久离洛阳不归,也可能有麻烦。于是说:“追随先生一月,如拨云见日,兵书剑术得窥堂奥,渊这一走,将来还能见到先生麽?”

王先生说:“来日方长,自然后会有期。”

刘渊说:“先生请上坐,待渊拜别。”

王先生说:“且慢,我有两句话,你若能遵从,再拜不迟。第一,你虽匈奴胡人,但你祖上汉时便已归化,三代得封汉爵,现你父又封王,你学文武艺,必须尽忠朝廷。”

刘渊:“是。”

王先生又说:“天下将乱,你若得志,帅千军万马,务必记住,汉胡一家,念在老夫今日微劳,你对汉人可要悯惜才好。”

刘渊说:“是。”

王先生:“还有,下山以后,不要提起观中之事,他日见到老夫,也要假作不识。”

刘渊不知这有何道理,但也答:“是。渊这就拜别了。”跪下磕了三个头。带上自己的剑,系上披风,来到前殿,向松针道劳,留下纹银一锭。松针送至观门,合掌当胸:“刘爷走好。”

刘渊再看观匾‘长生道观’,虽是古篆,不甚懂得,但也觉得功力极深。走至拐弯处,再回头,见王先生站在观门,就又遥拜一拜,王先生挥挥手,回观去了。

刘渊得这番奇遇,喜不自胜,昼夜加工,文学武功大进,十分得意,心中想做一番大事。刘渊正妻呼延氏,带长子刘和住在封地左贤王刘豹王府中,京城有两胡妾,和第四子刘聪,侄儿刘曜,一个8岁,一个5岁。

刘渊不嗜酒色,胸怀大志,一心念文习武,同时教导子侄,声名渐起,不但匈奴人中威信日著,就是汉官,也不少人闻名,互通往来。刘聪、刘曜均聪明过人,文武同习。刘聪魁伟力大,善骑马舞槊;刘曜身材细高,竟比堂兄高出半头,也更为聪慧,擅长骑射,他的长相也奇,自幼就是剑眉雪白,目射赤光,刘渊极为钟爱,常说:此吾家千里驹也。

一天,刘渊跨上姜骥,到城外驰马舞剑,回来途中,走在一条荒僻大路上,忽听后面辚辚驰车之声,来势甚急,于是把马带在一边,只见两匹黑色健马,拉一黑车驰过,驾车的竟是个男装女子,神色慌乱,帽子已失,长发散乱,车中坐一蒙面妇人和一极年青的美妇,神色也很慌张。

远处蹄声骤起,追来三骑快马,一人大叫:兀那妇人慢走,陪爷们玩玩,爷们是赵王府的,有你好处。刘渊大怒,光天化日,竟有此事,但听到赵王府三字,也颇踌躇。赵王司马伦掌握禁军,势力很大,而且一贯鄙视敌视胡人。这时只听一声惊呼,原来马车太急,
驭手本领有限,一马已跌倒,车子停下。

刘渊心中一闪念:车中美妇似长生观中见到的幼妇,且左衽披发,是个胡姬,另外,驰来三人他也认出,两个着披风的是禁军教头,一姓厉,一姓严,着劲装的是内殿侍卫黄廷扬。为了学习武功,他曾受过两位教头的嘲弄凌辱,今日碰上,不能轻饶。他把马带到路中,档着来骑,冷冷地高声说道:“三位如此匆匆,要去何处寻乐,可能携带刘渊麽?”三骑风驰电掣,转眼即到,见一黄马披风的剑客挡路,不由不迅速勒马,三马嘶叫,人立而起,方得站住。严教头满脸发红,喷着酒气:“我道是谁,原来是逆胡小儿,想是活得不耐烦了,要坏爷的好事。”厉教头也是带酒,却是脸色苍白,两眼通红,说:“刘渊小儿,不要多管闲事,回家去抱你的狐骚娘们吧。”

刘渊有一幼妾,名叫狐月,艳名远播。刘渊气得脸色发白,厉声喝道:“拔剑吧,让爷打发你们无耻痞贼去见阎王。”

内廷侍卫黄廷扬忙说:“刘渊且慢,我们是奉命行事。”

刘渊怒极而笑:“奉命追逐民女,欲施强暴?且问爷手中剑信不信。”把剑拔出。

严、厉两教头已双剑齐出,向刘渊攒心刺去,一边说:“刘渊这手三脚猫工夫,好比是螳臂挡车,自寻死路。”

黄廷扬也用左手摘下肩上的虎头单钩,一边说:“二位不可轻敌。”话音刚落,厉教头已被打下马,并伤了右腕,严教头手中剑也被击落,且耳朵被削去一只,脸上拉了一道伤口。

黄廷扬左手出钩,向刘渊削去,一边问道:“两位教头,不要紧麽?”刘渊的剑光像一条银
龙,压住虎头钩。

厉教头说:“我们大意轻敌了,挂了点采,不当要紧。”说罢站起身来,左手拾起严教头的剑扔给他,又拾起自己的剑,飞身上马,左手使剑,向刘渊扑去。严教头恨极,一镖向刘渊飞去,接剑后又向刘渊猛刺,一边说:“几天不见,刘小儿不知何处学成剑术,今日定要宰了这胡狗。”

刘渊躲开飞镖,冷笑道:“今天教你识得胡爷爷的厉害。”

突然,严教头大叫一声,栽下马去,厉教头吓一跳,问:“怎麽了?”却无人回答。黄廷扬
退后几步,跳下马来,去查看严教头,只见他双目紧闭,已无气息,眉心插着一支长针,尾部成梅花状,轻轻起出,全长5寸,入颅4寸,不禁骇然,大叫道:“厉教头,赶快回家报信,严教头中了暗算,已经气绝身亡了。”

厉教头吓一大跳,纵马飞驰而去。刘渊也吃一惊,跳下马来,在5尺外站住,见黄廷扬
手中,赫然托着一支梅花针。针上点血不沾,严教头眉心,却有一粒血珠。刘渊四顾,更为惊讶,车中蒙面妇人、年幼美妇、驭手和驾马均已不见,而车却笼在一团烈火中。黄廷扬说:“姓刘的,我告诉你我们奉命行事,你偏要横插一腿,回家准备后事吧。”刘渊说:“天掉下来有我刘渊顶着,奉陪到底就是。”跳上马驰回家中。

刘渊知道自己惹了祸,但祸有多大,他却不知,他原以为是惩治调戏民女的歹徒,是打抱不平的英雄行为,其实,这不是一个仗势作恶的桃色案件,而是一个奉命乔装的政治案件。这时辅政的是汝南王司马亮,他是在位皇帝武帝司马炎的叔父,司马懿的第四子,而掌握禁军和内卫的赵王司马伦是他九弟。赵王早得手下密报:东宫太子府,有一神秘的黑马车出入,驭手为一男装胡女,车中坐一极美艳的年幼胡妇和一蒙面妇人。由于当时太子司马衷是白痴、地位不稳,可能发生宫廷变乱。赵王正想控制太子,于是派高手四处寻访,想擒住黑车、妇人,审讯后作为手中筹码。

为了不引起政治上的麻烦,赵王要手下剑客们不以禁军而以歹徒面貌出现,如果胡妇有什麽大来头,就可把事推给江湖豪客。多日未见踪影,这天,严、厉、黄发现一辆黑马车由东宫侧门驶出,遂暗暗跟随,想找到其巢穴,不想出城后被车中人发现,拼命狂奔,三人怕她逃脱,只好纵骑追赶,眼看要追上马车,却不想遇到刘渊,三名大内高手与一位匈奴剑客相斗,一触即败,严教头当场毙命,而致死的又是一支梅花针,这就很费思量了。刘渊和赵王司马伦都知道梅花针的来历,这是氐族妇女的专用暗器。氐,五胡之一,属西戎族,汉末就已归化,几经迁移安置,现分两支,一支分布在陕西长安一带,是主流,另一支在四川,叫做巴氐。巴氐妇女十分美丽,皮肤细嫩,眉目如画,身段窈窕,曲线玲珑。巴氐人民以农、猎为生,也为人佣工,生活极为穷苦,又受汉人大族欺凌,往往千辛万苦,在穷山恶水中开出一片耕地,很快就被汉人豪强侵占,自己反成流民。巴氐头目李特、李流兄弟,家资豪富,不断倾家破财,帮助贫穷氐人,但杯水车薪,也无多大用处,因而巴氐流民渐有不稳之势。巴氐人吃苦耐劳、性格顽强,男人善使铁飞梭,妇女擅长梅花针。

其实,这两种武器均由生产工具发展而来,铁飞梭就是半截梭镖,既是刀耕火种的农具,追禽逐兽的猎具,也是战斗中进攻防守的武器,能飞出百步,毙伤对手;梅花针就是由缝衣纳鞋的大针加长而成,主要用作自卫,因氐女美丽,成为坏人捕猎对象,氐族妇女就用梅花针自卫或必要时自裁。但一般妇女,只能在两丈以内伤人,像严教头那样,被5丈外的梅花针命中眉心,钉入4寸,这就非同一般了。此外氐人还善用火,他们必须在各种恶劣条件下生火做饭、御寒、防兽,因而掌握了一些特别的技巧,能用特制密药,一扬手就纵起熊熊烈火。

再说厉教头奔回,赵王得报,一面派人驰援黄廷扬,一面马上到汝南王府,禀报首辅司马亮亲王。司马亮认为事关重大,因为如果太子府结交巴氐女刺客,则可能是太子受人指使,怀有篡位异心,反过来,也可能有人栽赃、嫁祸太子,则背后更有阴谋,再加上又卷入了一个颇有影响,声名渐起的匈奴少帅刘渊,因而两人立即进宫,面见皇帝。武帝晚年,虽然昏庸好色,但处事仍有决断,这事涉及太子,他又是个白痴,考虑到其母杨皇后新丧,不愿苛责太子司马衷,只令汝南王诘责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撤换东宫警卫,并派心腹才女谢玖,到太子府,明为执役,实为监视太子妃贾南风。后来谢玖并未密报多少情况,倒是为太子生下他唯一的儿子司马鹬。要知刘渊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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