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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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日历,五月将近,想起端午节的事来。

端午吃什么?雄黄酒、粽子、咸鸭蛋。

从小到大,没见过雄黄酒,老家的端午节早年规矩是很重的,门上挂艾叶菖蒲五彩丝线,拿手指头蘸雄黄酒,往孩子的额头上写“王”字,还要划龙船。到了我小时候,社会提倡破旧立新、移风移俗,移去了这些“旧俗”,连带雄黄酒也移没了。咸鸭蛋呢,记忆里四季常有,没啥稀奇,与节日的关系看似不那么紧密,到了端午,没有特别的惦记。于是就剩下了粽子。

五月初五,日子临近的时候,母亲忙碌起来,揣着粮本和钞票,东边粮站买米豆,西边菜场买粽叶。

糯米淘洗干净,用清水泡涨,泡好的赤豆绿豆分别放开。干硬的蚕豆泡软后,剥去青皮,掰成瓣,放在青边碗里。糯米涨满了水份,湿淋淋的舀在筲箕里。木桶盛满了井水,粽叶浸在里面,浸一夜。那时家里盛水的大桶小桶都是木爿做的。

粽叶从芦苇上摘下来,带着沟荡的水腥,碧绿清新。母亲将粽叶的芥蒂齐齐剪去,再准备一把扎底线——一种粗棉线,用三股细线搓成,是女人用来扎鞋底的。到这儿,要做的准备就都做好了。

那些天里,街坊的空气中漾溢着祥和气氛,乡邻见面都说跟粽子有关的话:包了没、准备什么馅料、谁家菜场粽叶鲜、谁家的当家人爱吃、谁家的小囡嘴刁、谁家的阿奶手巧、谁家的师母手笨……

谁家的门口水盆木桶一摆设好了,就会有人搬个凳子凑过来帮着包,帮忙的人自然是不缺的。邻里的女人围坐在一起,一边传授包粽子的手艺,一边细细的说娘家的旧事。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春去春来。

比起别人家,母亲的手不算巧,母亲只会包一种“三角粽”,形体饱满,外观周正,见棱见角。别人包一只粽子用两张粽叶,母亲每只用去三张。

手巧的女人这时候总是闲不住的,哪里有包粽子就去哪里显摆,手法精熟,十指翻飞,包出个小脚粽、四角粽、牛角粽……变戏法似的一个一个从手掌中丢出来。小巧玲珑,花样百出,串在一起像一串铃铛。要是同一时间街巷对面也有一群围观的,两边一喝彩,这就有点叫板斗技的意味了。至于粽子里面添加各异的配料——火腿、腊肉、蛋黄、冬菇……那是后来的事。端午节的包粽子是一场街坊小民的自娱自乐,搅动了城厢的每一条巷陌每一个院落。

谁家粽子煮熟了,先给左右邻舍送上几只,请人尝过,讨回几句夸好,是人情也是礼俗……

母亲包粽子的时候,坐在竹椅上,脚下放一盆粽叶,腰里扎着围兜,嘴里咬着线头。两张粽叶上下错开叠在一起,两手托住,往中间一挽,拢成一圆斗。然后一手攥住,一手抓米抓豆往斗里喂,再用拇指轻轻的压实,取一张粽叶斜斜的插在叶层间,折起来,把粽口封住。折回的粽叶沿粽体缠裹,再将嘴里的线头顺粽子绕两道,一头用牙齿咬住,一头用手拉紧。线勒紧了吃进在粽叶里,绑扎成箍,最后打一个蝴蝶结,把线剪断。母亲一边包着,手边还准备一根织毛衣的竹针,不时的挑出嵌落在粽叶之间的米粒。

母亲说小时候舅婆家里包粽子是有讲究的,米粒不准落到地上。舅公有一条不可触碰的家规,就是不许家人浪费一粒粮食。母亲的话影响着我,拒绝浪费成了我长大后的一种生活方式。

有时候,我也照着母亲的手势学,我包的时候两手不协调,包好的粽子样子难看,捉襟见肘。线扎不紧,米粒儿从叶隙间挤出来,放在母亲包好的粽子一起,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常常还没煮熟,粽叶松散开来,米散在锅里煮成了粥。即使如此,母亲也从不阻止我每次跟着一起包。

粽子包好,一层一层紧实的码在鍋里。夜里一家人入睡的時候,蜂窩煤的爐子上噗噗的煮着,爐门打开一道缝隙,小火慢煮一夜。早晨起来,湿热的蒸汽裹着米豆的糯香和粽叶的清芬,弥漫一屋子……揭开铁鍋上湿重的木盖,夹起一只,吹着热气,用指尖小心的拉开线头,剥开粽叶,露出冒着烫气的白粽。拿筷子插下去,挑起来,粽尖蘸着绵白糖,放在唇边,细细咬下。香甜糍糯,顺口而下……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每逢端午,我去华人超市买来粽叶,学着母亲的样子,腰扎围兜,嘴咬线头,自己动手包一锅粽子。

异乡的五月,时令倒转,秋雨连绵。从超市买回的粽叶叠在塑料袋里,枯黄发脆,如植物标本。

我坐在灯下独自包着,外面一片漆黑。周围没有家乡节庆的喧闹,只有夜雨拍打窗子发出沙沙声响……尽管已经过了馋吃粽子的年纪,尽管粽子包的仍然不那么好看,尽管米粒仍然从粽叶间散出来,我仍然持守着这一年一度的习俗不放弃。一旦粽子煮熟,我的厨房里仍然有一股淡淡的粽香飘逸。这里有母亲的影子,有老家的味道、儿时的记忆。

Kuku24 发表评论于
写得太好了!小时候生活简单,对端午节的记忆就是外婆家和邻里各家墙上那一挂一挂的粽子。
梅华书香 发表评论于
好文分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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