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03, 2021 Saturday幽谷木屋背包行第2天
我原以为,我的天性中极其敏感的部分无疑已经被历尽沧桑的岁月磨砺得粗糙不堪了,正如我的皮肤饱经风霜后不再洁白细腻、我的手已经青筋暴起骨节突出不再圆润修长一样。只有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午夜梦回,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和难以遏制的莫名感伤纷沓而至时,我才觉察到自己远未心如止水。尤其是在某些烦人的夜晚,当我被如潮水般涌来的繁杂念头和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敏锐的感觉折磨得碾转反侧无法入眠时,我才又开始诅咒自己的过分敏感,祈望自己能变得像一块木头似的麻木不仁。
到达幽谷木屋后的当天晚上,我就是这样无论怎么企图平静思绪放空大脑也无法入睡。可能是因为预先说好了第二天早上要在3点多钟起床、4点钟开始进山去看日出的原因。当我们爬上二楼钻入睡袋准备睡觉时已经是10点半钟了。虽然不算晚睡,但是距离起床时间只有5个小时了!即使立即可以睡着,5个小时也不够啊!这种无形的压力令我非常警觉。我觉得睡满了人的二楼空气恶浊,我的鹅绒睡袋无比燥热,空气中漂浮着好像煤气之类的臭气,而且人们的呼吸声此起彼落不停地折磨着我的神经。我不可遏制地开始咳嗽,尖锐的咳嗽声把我自己也吓坏了。心中由于觉得惊扰了大家的睡眠而无比羞愧,但是无论我如何企图努力克制,都无法止住咳嗽的冲动。开始时天骏还在我每一声咳嗽后伸过手来拍拍我的后背或者摸摸我的额头,喃喃地叫我快睡吧,后来他自己慢慢睡着了,只有我还不断地翻来覆去,不时地发出干巴巴的咳嗽声。我想过要不要下楼去睡,但楼下只有两张原木长桌。想到那长桌是用来吃饭的,桌面上肯定满是污迹,我又把这恶心的念头放弃了。
能让我觉得安心的是天骏似乎已经熟睡了。每逢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时,他能完全不受影响地睡觉总是让我觉得安慰。我曾看过一些女人抱怨她们失眠时老公却在身边呼呼大睡,令她们既伤心又生气,那样的抱怨令我觉得那些女人真是够娇嗲的。难道你生病了也希望他跟着生病吗?我因为深知失眠之苦,实在是由衷地希望他不要遭受同样的罪。我心稍安之后,咳嗽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但我依然无法睡着。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12:20,离起床时间只有3个小时多一点了!我要尽快睡一觉才行,即使能沉睡一个小时也好,一个小时就够了!我的头很沉重,眼睛干涩发疼,可是我的脑子非常清醒。。。“这个头痛眼干睡不着的人是谁?”“是我”,“我是谁?” 我默默地实践着马哈希的“我是谁”,但是没有什么效果,我还是非常清醒,那些由尖细粗重缓急长短交织的呼噜声也越发刺耳。在漫无尽头的焦虑痛苦中终于消耗完最后一秒钟,熬到了起床的时刻。
凌晨3:38闹钟响起时,大家便都陆续爬了起来,迅速地整理好行装,在4点钟准时从木屋出发前往Kiwetinok lake (北边湖)。从Stanley Mitchell hut 到Kiwetinok lake 是6.6公里,爬高449米,我们要在5:30日出之前到达Kiwetinonk lake, 在湖边拍摄晨曦下的冰湖。
据以前曾经走过这条路线的摄影师冬日阳光介绍,这个被Kiwetinok peak, Mount Pollinger 和 Mount Kerr 围绕下的 Kiwetinok lake冰湖是拍摄日出的绝妙地点。按照大侠们的计划,我们在5:30到达Kiwetinok lake后,在湖边拍照吃早餐,之后e去爬Kiwetinok Peak, Mount Pollinger 和 Mount McArthur之后原路返回到Kiwetinok lake边,如果还有精力,再去爬Mount Kerr. 参看下图:
一秒钟也没睡着的我从睡袋钻出来时,我的眼睛涩痛,全身软绵绵的,哆哆嗦嗦地拉着绳子下楼梯时头晕目眩差点儿没跌倒。我对跟在我身后下来的天骏说:“我一点都没睡着,今天可能爬不了那么多的山。”他说:“起这么早,我也没休息够。我们能爬多少是多少。”
不过,当我们和大家一起走出木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黎明前的黑暗中靠着头灯的亮光迅速前行,在幽河的哗啦啦水声伴随下爬上密林小径时,凌晨无比滋润清新的空气终于让我彻底清醒并满怀喜悦了。大地还在沉睡,冰溪呜咽似梦呓,只在我们踏入溪流的瞬间,才刺破了它清幽的梦。“这样的晨爬感觉真好啊!”我不禁对走在我前面的冬日阳光说。她说:是啊,几年前,在她狂热地迷上摄影时,她曾跟一群摄影发烧友在山里度过很多披星戴月的日子,每天早上都是这样早早爬起来,去山里等待日出,然后一直呆到晚上等着拍夕阳。“那样真是非常辛苦的,我肯定做不到!”我喟叹,心中由衷地敬佩她的热情和毅力。“这只是取决于你想要的是什么。”她说:“做自己很喜欢又很想做的事就不觉得辛苦。”她背着装有沉重的大相机、广角镜和三角架的登山包,在我的前面走得飞快。我连声赞叹她的体力很棒时,她又说:这是她那些年做摄影发烧友获得的红利,等于是负重训练了,体能提高了很多。虽然旁人看起来像是找虐,但你可以得到锻炼、美的享受还有很多以后可以重温回味的照片。。。
蓝光在身后的天边升起,与蜿蜒起伏的山岳剪影绘成一幅扑溯迷离的梦幻图画,那是摄影师们梦寐以求的蓝调。莹白的半月悬在在灰蓝的天空,洒下一层淡淡的清辉。大地在我们的脚下慢慢苏醒,晶莹透亮的溪流冲破厚厚的积雪,在我们身边欢快的流淌。披星戴月、跋山涉水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Kiwetinok lake 湖边。但见积雪半融的冰湖晶莹剔透,倒映着在霞光下金光璀璨的Kiwetionk 岩山,美得如梦似幻。湖的左侧是一片无比宽阔高耸的雪墙,先锋大侠们飞快地爬上雪墙去观光,远远看去,他们的身影在雪墙上就像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那样渺小。
其时是清晨5:30,冬日阳光在湖边架起三角架和大相机,Annie和苗换上了大红裙,在湖边起舞弄清影。不久,朝阳为雪墙和雪峰镶上了一条耀眼的金边,蓝天飘过片片白云,映得冰湖金光闪闪七彩缤纷。我不停地变换位置摆弄相机,企图捕捉住那可遇不可求的美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法表达出心中的感动。我对冬日阳光说:“真可惜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美景溜走,拍不出来。”
她说:“玩摄影跟练琴和其他艺术一样,符合1万小时的定律。要成为某个领域的大师,你得先磨练1万个小时。你就只管拍吧,拍够1万小时自然会得心应手。”
1万个小时啊!我在心中算了一下,如果我每天1个小时,大约要30年才练够1万小时。像现在这样每周才拍1次,最多能算每周练1个小时,连半吊子也够不上。一直都在虚度时光、蹉跎岁月的我,估计这辈子是永远也与大师无缘啦。。。不过,我很快就从沮丧中抖擞精神,心想:就让我忘记大片、忘记大师吧!我应该好好地欣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随心所欲地拍下让我感动的画面就好!
7:00左右,朝阳在雪墙照出的金边和在雪峰映出的金顶突然消失了,冰湖失去了金光灿灿的倒影,顿时显得黯然失色了。于是我们离开了冰湖,开始沿着湖边朝Kiwetinok peak 进发。先锋队员们在陡峭的大雪坡上留下了深深的脚印,我和天骏小心翼翼地踩在脚印上去。越爬越高时,我开始汗流浃背,感到非常疲累。我不时地对身后的天骏说:“我太累了!”每次听到我这么说,他就叫我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停下来平息一下过分急剧的心跳,再抬头看看先锋队友们勇猛向上的身影,便又重新积蓄了继续向上的勇气。
那样踏雪上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爬上了Kiwetinok peak 与Mt. Pollinger之间的山坳。那里有宽阔的视野,天骏和我还有冬日阳光夫妇在山坳的岩山上坐下来休息,看先锋队友们往左边通往Kiwetinok peak 顶峰的大雪坡上排成一条直线向上攀爬,他们渺小的身影像是悬挂在陡立的雪坡上,看起来惊心动魄。而右边有一条像S形巨型白蛇的雪脊通往Mt. Pollinger,蔚为壮观。
那时我感觉又累又饿了,于是对天骏说:现在快9点了,我们从4点钟爬到现在已经爬了快5个小时,相当于平时的下午1点钟了,怪不得我这么累了!天骏默默地垂着头,我留意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便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摇摇头,只喝了一点水,说不知道为什么想吐。我们休息了一会儿,我问他还要不要往上爬,他说:你想上去吗?我不确定地看看冬日阳光夫妇,问他们想不想上?冬日说想爬上一小段看看。于是天骏也点点头。
我们踩着先锋队留下的脚印往上走,但是陡坡实在是太陡了,我越往上就越胆战心惊,感觉身体简直像是悬挂在一个近乎垂直的雪壁上面。尤其是到了半山腰后横切雪坡往右边的岩壁走时,只能踩着半个脚掌宽的脚印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真是对胆量和平衡力的极大考验!
终于走到雪崖边与岩壁交界处。先锋队们在岩壁上方朝我们喊话,说上面的悬崖峭壁太险峻了,如果不想冒险登顶就不要再往上爬了。于是我、阳光和安易就停在了岩壁上。天峻听说我们不再往上爬,就在雪崖边停了下来,伏在岩石上面休息。后来下山后他才告诉我:那个时候,他的胃极不舒服,不时地呕吐、头晕目眩。
从我们停留的岩壁上可以俯瞰Kiwetinok lake。从高处看清晨走过的冰湖就像一块镶着翡翠边的白玉,形状奇特,令人惊叹。
我们在那里玩赏了一会之后,天骏开始带头往回走。可是就在沿着来时的脚印横切回去时,他的脚下突然打滑,朝着30米之下便是大岩石的陡峭雪坡滑了下去,把我吓得尖叫了起来。好在雪有些黏乎、不是滑溜溜的,所以他下滑的速度越来越慢,在碰到岩石之前已经可以控制住身体停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后来,安易在同样的地方也滑倒了,好在也是有惊无险。
那之后,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大雪坡,在之前坐下休息的地方又卸下背包休息了一会儿。在温暖的太阳下,天骏的脸色好转了,告诉我说不再想吐了,我也渐渐恢复了活力。之后,我们和阳光夫妇一起向Mt. Pollinger走去。通往第二座山的路并不太难,只是一段缓缓上爬的碎石坡。不久,已经登顶Kiwetinok peak 下来的先锋队友们也赶上了我们,大家一起登顶Mt. Pollinger. 那时是11点左右,顶上阳光明媚、风光旖旎,我们一起在上面开心地拍照玩耍。我对勇猛地爬上了Kiwetinok peak的老盛、永恒、东山、程鹰、Shawn、Annie和苗表示钦佩和对自己半途而废的惭愧。老盛安慰我说:登顶的石壁还是非常惊险的,你们不上去是对的。
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后,大部队准备冲顶Mt.McArthur。通往第三座山的路看起来并不算难,还有不到200米的爬高,山峰看起来近在咫尺。但是要先越过一道垂直向下的雪崖才能开始向最后一座山冲顶。雪崖之下是一眼看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雪崖上的雪已经有些冷得发硬了,踩上去容易打滑,所以只能在悬崖与积雪之间的缝隙走过去。看着陡峭的雪崖和雪崖下的悬崖峭壁,我突然丧失了勇气,想象着脚一滑就落下万劫不复的境地的可怕景象,便打了退堂鼓,对天骏说:我不想去爬第三座山了! 我们从这里回去吧!
天骏说:好的,那么我们到前面看看能不能从这边直接下山,不用原路返回最好。因为早上爬上来的雪坡太陡,下山比较危险。
就这样,我们放弃了与大部队一起登顶Mt. McArthur. 本来计划今天要爬的3座山的,结果我们只爬了1.5座。
程鹰的太太Janet 带着儿子和儿子的女朋友也放弃登顶,跟着我们一起下山。天骏走在最前面探路。从Mt. Pollinger 直接下到Kiwetinok lake 的湖边是在山的阳面,半山之上的雪已经全部融化了,但是从满是大岩石的石坡下到湖边也不太容易,有很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在一些危险的地方,我们便停下来为没有经验的两个年轻人指路。Janet则无比细致耐心地一步步引导着两个孩子。孩子们进步神速,只是这一路下来就积累了很多难得的攀爬经验,令我不禁赞叹后生可畏!总的来说,这样直接下山还是比原路返回容易和安全多了,所以我们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湖边。
从湖边回到木屋的6.6公里比记忆中的更加漫长,可能是因为比起凌晨的时候我们已经更加疲累了。但是我突然变得归心似箭,想象着回到空无一人的木屋就立即煮热汤热饭吃,还要烧水洗头洗澡。天骏好像也与我心有灵犀似的默默地跟我一起用近乎小跑的速度迅速下山。
可是当我们终于精疲力竭地回到木屋时,又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打击:我们忘了问开锁的密码!我去微信小群查看,也找不到关于密码的信息!后来我才知道,密码是在老盛订木屋后收到的收据文件上,可是,我没有事先在家里打开文件看,而在木屋这个没有信号的地方是无法打开文件的!我们只好沮丧地斜躺在木屋门前的木凳上,等待着不知何时才回来的队友。好在天气凉爽舒适,不时地有前来徙步的人在木屋前走过,他们都友善地跟我们打招呼。我那时才惊觉:原来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会有这么多人爬山涉水而来。他们可能才是真正的背包客:背着帐篷和干粮来到这广漠寥廓的冰线度过一个远离人烟的周末,从与大自然的原始联系中汲取能量,再回到压力无所不在的人类社会之中。
我们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之后,胜利登顶的大部队终于回到木屋。我向冬日阳光表示祝贺时,她说她一路上非常后悔浪费时间去登第三座山,错过了守在冰湖边拍下在午后的阳光下迷人的光影。她说:我在山上看着你们在湖边时那个羡慕哟!我说:可是我也没有在湖边拍下美照啊!我只是一个半路逃脱的人,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好所以不敢冒险。。。可她还是坚持说:你是个有智慧的人!
当天晚上,我把天骏千辛万苦背上来的啤酒每人半瓶地平分了,人人都赞叹这啤酒喝起来太爽了!那时我想到:今天真是一日一生啊!我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启程,经历了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艰辛,见证了在蓝光中苏醒的大地,遇见了一见即终身难忘的金顶冰湖,在艰难的路途中更深地体会到人生必需的坚持与放弃。。。值得庆幸的是:无论是何种时刻,他都始终在我的身边,就像是空气一样的自然存在,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啊!
July 02, 2021 的视频:
金光辉耀冰湖:
冰湖边的雪墙:
从湖边往雪山走去:
向Kiwetinok peak 爬去:
停在Kiwetinok peak 的半山腰:
走向 Mt. Pollinger:
登顶:
走向 Mt.McArthur:
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