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是一次次的盛开
几天前,Arte播放了关于Colette的短片介绍,里面很多细节让我回想起了曾经阅读过的Colette自传。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这本书就像其它数不清的书一样,读过、喜欢过、遗忘过。这几十分钟的音像把这个不同凡响的女人及她的一生再次放置到了我记忆的前景。
Colette,1873年生于法国Bourgogne 地区的一个富裕家庭。是法国文学史上l’un des plus grands écrivains (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这个头衔颇耐寻味。其一,法国文学史,多么广大的范围。那意味着Colette与福楼拜,巴尔扎克,普鲁斯特,司汤达,波多莱尔等齐名。其二,écrivains(作家), 而不是écrivaines(女作家)。当一个女人以杰出的成就让世界不再强调她的性别,那就意味着她,已经进入了人类文明的万神殿。她有那么的了不起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读过她的作品,我只读过她的自传。在我于她的认知里,她先是个女人,然后才是作家。
童年时期的Colette无疑是幸福的。父母的结合源于grand amour(真心相爱)。母亲面对孩子,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tu es mon chef-d’œuvre.”(你是我的杰作)。回忆母亲时,常常回响在她耳边的声音是“où sont les enfants ? ”(孩子们在哪儿?)那是母亲推开楼上的窗,朝院子里探望;是母亲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投向所经房间的眼睛。母亲对生命充满好奇与热情。Regarde(你看,你看)是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母亲说的最多的词。用眼睛与感觉把世界在自己身上打开贯穿了Colette的一生。后来当她偶然谈起写作时,“我的写作?就是détail, sensation(细节,感觉)”。“Vivre, vivre pleinement”(生活,饱满地生活),在她17岁离开家去往巴黎,就已奠定了她一生的基调。
17岁那一年,因父亲投资经营不善,家庭财务破产。一切能够变卖的都变卖了。家乡已无法留恋,她独自来到巴黎。17岁的Colette不光年轻,而且俏丽。很快“晨报”记者Willy的鲜花与蜜语蜂拥而至。他们很快就结婚了,虽然Willy年长不少。Colette发现了身体的秘密,感官的欢愉让她痴迷。因此她是那么的爱他!然而,Willy却背叛了她。她伤心她哭泣。但很快,仿佛是从梦中醒来一般,她意识到:“我要的是生活,是幸福,是快乐,是欢愉,不是眼泪。”她也真做到了,Willy已无法再让她伤心,她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成为了巴黎艺术沙龙的名角。Paul Valéry, 德彪西,普鲁斯特都以亲吻她的手为荣。
Willy夫妇彼此自由彼此幸福。但Willy却陷入了经济困境,他需要钱。他鼓动妻子写书。于是,Colette第一次以自己的姓氏Colette 为笔名,写出了Claudine à l’école(Claudine在学校)。那是1900年, 巴黎正在举办世界博览会,那是近代法国流光溢彩的“Belle Époque ”(美好年代)。世界涌向巴黎,世界艺术家涌向“红磨坊”,法国人呢?他们涌向书店报刊亭购买Colette的Claudine。那一年,“Claudine在学校”卖出了450万册!Willy乘胜追击,在接下来的三年里,Colette写了Claudine à Paris (Claudine在巴黎), Claudine en ménage (Claudine结婚), Claudine s’en va(Claudine离开),在1903年完成了Claudine 四部曲。
当写到“Claudine离开”时,Colette也离开了Willy,他们离婚,各自回归单身。Claudine四部曲基本是以Colette自己的人生轨迹为蓝本,不免让读者猜测“Claudine 是不是你的sosie(替身)?” “不,不,不!Claudine n’est pas mon sosie, elle est mon modèle.“ (Claudine不是我的替身,她是我想成为的样子。)的确,Colette在写人物时,或者说她在“饱满地生活”时,她把自己塑造成她自己笔下创作出的人物,所以,在创作的人物与作者之间,无法分清是作者创作了人物,还是人物塑造了作者自己的人生。这一点,构成了Colette的独一无二。
离开了Willy, Colette开始了舞台演出。舞蹈,戏剧,以最大胆的姿态最前卫的方式,不断地惹恼观众,尤其是那些圣洁的眼睛与高尚的心灵。的确,她的表演“色情”“挑逗”。于是,丑闻铺天盖地。在写Claudine系列时,Colette已经因其对感官大胆真实的描述被冠以“Scandaleux ”(丢人现眼),她却只在“丑闻”二字里看到了“无限商机”。是啊,人们一边数落着Colette“丢人现眼”,一边慷慨解囊把她的书抢购一空。而舞台剧再次“丢人现眼”,她更是无所谓,“大不了,你们不来看就行了。”但巴黎就是巴黎,从来都不会有什么“人言可畏”,更不会有什么有形无形的“机构”“体制”来打压个人,Colette越来越受欢迎。她把这些经历全写进了“La vagabonde”(流浪女),此书获得了当年的龚古尔文学奖。那是1910年。
世界朝她打开,她也朝世界打开。因为她的表演,美国女富人Nathalie爱上了她。Nathalie也是舞台剧爱好者,自己也能演。可谓志趣相投琴瑟和谐。然后是Lucie,公爵的女儿,拿破仑三世的侄女,也爱上了她。Lucie是个女人,也是个着男装的美男子。三个女人,两个舞台。Colette绽放在同性之爱里。她的世界是没有边界的。亨利男爵出现了。他35岁,她38。很快他们就结婚了,她成为了男爵夫人,并且在40岁时做了母亲。生活是幸福的,也是安逸的,直到1914年。战争爆发,贵族男子上到最前线,亨利离开了巴黎。巴黎的沙龙歌舞升平照旧,但巴黎已无法再待下去了。Colette去到了Verdun,成为了一名记者。关于那时的写作,她说了这么一句话:“Il faut avec les mots de tout le monde écrire comme personne.”(必须用大众的语言写的独一无二。即:必须用大众的语言写的简单清晰明了,而没有谁能做的像我这么好。)
亨利没能从战场上回来。亨利之前婚姻里的男孩在渐渐长大。男孩17岁时爱上了他48岁的后母。这是一段被世俗誉为“不伦之恋”的爱情,是她后来说的自己一生中l’un des grands amours(一段真正的爱情),浓烈醇美,生机勃勃。书在写,戏在演,她的人生再一次盛开。52岁时,“我依然感觉到美妙的身体愉悦。”那是她的第三次婚姻,也是最后一次婚姻。
在短片中,我听到Colette近乎嘶哑的声音:“他们以为我什么都说了。其实,我只是说了我愿意说的。” 话语中一派调皮与烂漫。她从1900年一直写到1953年。于她,écrire, c’est revenir. 写作,就是回归。是的,写作就是回到自己的时间原点,追寻的,永远是那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