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来镇上的图书馆办借阅卡,出来的时候一扭头看见了馆前围坐成一桌的几个孩子,在一名老师带领下上阅读课。眼神中瞬间流露出无限欣羡之情,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感慨万千。
在我离开家乡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像是天朝十多亿一生没办过护照的老百姓,每天晚饭到了七点准时打开电视,看着《新闻联播》国内的一片大好和国外的水深火热,无比坚信自己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国家。
初中毕业后我就离开了家,从此越走越远,从市里到武汉再到美国,见的世面越来越大。我开始逐渐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刚开始到了市里,咦,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人条件比我好啊;后来到了武汉,唉,我小时候的条件也就那样吧;最后到了美国,靠,我简直是摊上了世界上最不幸的童年了!
我看见眼前这一幕第一反应就是想起自己从前:我小时候哪里上过这样小而精的阅读课啊? 从来都是一个年级几百号人混在大锅里炒,小学没个图书馆也就罢了,县里新华书店附属的图书馆还是收会员费的,钱一旦没续上就甭想进去了。
你看看人家这师生比是多少比多少,再看看咱的,那特么是人上的学吗?
思绪飘到这里的时候一下刹住了车,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也许别人都有资格批判天朝师生比配置低,唯独我是没有的。
诚然,天朝义务教育资源匮乏,中小学师生比显著低于美国等发达国家。但就我个人来说,在小学初中阶段所受到的来自老师的关爱可不是一名老师的几分之一、十几分之一、几十分之一,而是很多名老师投入的百分之一百。
这就是天朝社会和美国社会最显著的差异之一:天朝重特权,而美帝重平权。如果你是一个特权拥有者,那你在天朝过得绝对比美帝爽十倍、百倍、千倍;而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那美帝起码可以保证你收获到一份应有的关注度,而不会被彻底无视或冷落。
我因为天赋过人,从小就受到了诸多老师的垂青。他们认定我就是那个将来能有大出息的天选者,所以我就摇身一变成了当时那个小环境中的特权阶级。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当师生比这个概念用在我身上的时候,不是一比几了,而是几比一。
虽然我当时年纪很小,但我已经发觉有的老师爱我甚至超过了爱她自己的小孩。因为她在我这样一位得意门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愿望实现的某种可能性,这是她自己小孩所给不了的。像爱这种情感上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只要你被它围绕,你就能够真切感受到。
虽然我至今未忘记这些师长当年对我的好,但每当我离开一个地方之后,我总是毅然决然地把头转过来笃定地看着远方,没有再去问候过他们一次。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忘了他们的恩情,而恰恰是因为我没忘。我知道他们曾经对我那么好,是在我身上寄托了怎样的期望。那期望实在是太大,大到我已经预见到自己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所以我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就像《大宅门》里被赶出家门的白景琦,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会回来。
我又何尝不想像影帝那样登上权力巅峰,在欢天喜地的奏乐声中荣归母校,紧紧握住自己年迈老师们激动到颤抖的手,谈笑话当年呢?
可是我就做不到呀!
当大官,挣大钱,做院士,他们最希望我完成的这几件事,我一件都没办法做到。所以到头来只能像人间蒸发一样,偏安海外一隅。
其实不光我这样,得意门生不再联系老师似乎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往往是那些当初不太受关照、学习中不溜或不太灵、留在当地的学生隔三差五、逢年过节还能同老师走动联络一下,这实在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自命不凡的人不易与生活和解,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错过很多东西。
回到文章最开始我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你说,像我这样在天朝中西部小县城度过的童年,到底是幸福呢还是不幸呢?
我想,即便是成长于最卷国家中最卷的省,我个人的童年依然可以称得上是幸福。
这就叫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的风景。
所以,你可以叫我“卷福”~
“长夜空虚,枕冷夜半泣
遥路远,碧海示我心
师长亲爱心,柔善像碧月
常在心里问何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