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女教师的手记》第31章 瞧这两位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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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矿院毕竟是工学院,不是文学院,吟诗作画只能算业余爱好,不能当饭吃。

       在施大栋和章亦衡纷纷抛出诗歌散文,迷醉于笔下的风花雪月,沉溺于文中的卿卿我我的那一年,他们的老前辈柳云杉老师却不以为然,他历来对酸文假醋,附庸风雅的假文人做派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他有更高的追求,他暗暗铆足了劲儿,要跟这批年轻人比试比试另类才情

    他听说施大栋、徐爽、韦君、于卞莉、夏明德这拨人都在1997年底参加了省高级职称外语考试,除了韦君刚好趴在及格线上外,其余四人都考了高分,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徐爽这个丫头片子,才三十多岁就想评高级职称,这以后,还得了?更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想当年,我柳云杉评副教授时,都五十来岁了,如今,还有三年就退休了。三四十岁,当副教授还说得过去,这一大把岁数,还顶着个字,学生面前不好看,同事眼里分量不重,在家里的权威大打折扣,出外开学术会议填写通讯录时也掉价,此外,退休后的工资也少了一大块。哼!不行,退休前,我也要更上一层楼——转正!

    老柳是个说到做到,从不服输的人,从98年春天开始,果真又拾起了两门外语——俄语和英语,争分夺秒,突击复习。俄语是文革时期,在东北一所名牌大学里当学生时学的。当年,他发奋图强,刻苦努力,无奈时代出了问题,停课闹革命成了家常便饭,学习文化知识成了一种奢求,四年下来,没学什么东西,就这样,老柳和他的同学们稀里糊涂变成了后来众所周知的半成品”,“老五届。可想而知,他的俄语水平是怎样的:会背几个单词,会说几个句子,我气哈喇索(俄语中很好的意思),这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再说英语,老柳出校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迫于形势及工作的需要,一方面自学,一方面参加学校举办的短期英语培训班,还时不时借助于字典到图书馆阅览室查查英文资料,倒也突飞猛进,至少,比俄语拿得出手。经过这么一比较,他决定弃俄抓英,在英语上再下下功夫,年内报考高级职称英语考试,这将是他向正教授冲刺迈出的第一步。

   这之后的五六个月,老柳在教学之余,就吭哧吭哧地跟眼花缭乱的洋文摽上劲了,起早贪黑,雷打不动地背单词读文献。难能可贵的是,每天早晨,他和年轻人一样,到操场上背英文单词,早晨空气好,头脑清醒,容易记住:

      “Mechanicsmechanicsmechanics!(机械,机械,机械!)Robot robot robot (机器人,机器人,机器人!)” 他那苍老的声音,在操场上空久久回荡。走过他身旁的学生向他投来惊奇而又敬佩的目光,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唤声柳老师,他只点点头,顾不上说话。

      晚上,老柳又捧着一本科技英语辅导教材,一字一句地精读。他花了几倍于年轻人的时间和精力,终于收获多多,信心满满了。当他迈着小碎步走向久违的考场时,人们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这么老了,还这样下功夫,真不容易啊。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最后的成绩下来了,老柳及格了!他的第一步就算迈出去了。

    老柳在大战洋文的同时,还齐头并进地搞着评教授需要的其他材料——论文与著作

    他当副教授早已超过了五年,这一条卡不住他了。教学工作量,年年饱满,也符合要求。就是没有专著,没有像样的论文。他的长项是教学,同行评教,学生打分,历来高不可攀,让人望尘莫及。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还得在著书立说上做做文章,所以,那段时间,一边突击外文,一边联系教材事宜。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那个出版社尽快将由他任副主编新编材料力学教材落实好,为这事,他没少费心。这出版社的效率也太低了,都半年过去了,自己编的教材还没个影子,老柳愤愤不平地想。

       记得当时收到信时,打开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正缺著作呢,这好事就找上门了!可惜,不能当主编,因为能包销2000册才可坐到主编的位置上;自己充其量,能包500册,只得屈居副主编之位了。上次,由出版社牵头,召开了一个教材编写的研讨会,与会人员是来自几个高校的专家,大都有一官半职,结果,一个从西安某大学来的系副主任,财大气粗,一下子承包2000册,这意味着,他有能力让全院涉及这门课的教师学生,都用这本教材。

       老柳只是个教研室主任,没这样的气魄。恐怕,在本教研室推销它,也会遇到阻力:韦君没问题,很灵活的一个人;徐爽就难说了,让苏善林用,张嘴也费点劲儿。更可气的是,一共十八章内容,那个能包销两千册的系副主任只答应编一章,说工作太忙,没时间找资料编书,作为副主编的老柳却要编其中的四章。能者多劳嘛,其他人嘻嘻哈哈地给他戴高帽,当时他没多想,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一共六个人编书,一个主编,五个副主编。而且,他这个副主编按姓氏笔画排序,排在第三号,那一瞬间,他竟私心一闪念:我要是姓“丁”多好呀!他母亲的,这叫啥事啊!

    还好,很快,在老柳考外语通过后没多长时间,教材就来了,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先给韦君打电话,建议他下学期用自编教材,韦君很快反应过来,满口答应。后来,又通知徐爽领教材,徐爽要老柳拿给她看看怎样。第二天,她去找老柳,说:还是用自己以前的教材习惯,不打算换了。老柳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总是这样别扭,放着自己学校编的教材不用,老给外人捧臭脚,胳膊肘总往外扭,说得不好听,就是崇洋媚外!”  

      徐爽也不甘示弱,心里早就憋了一团火,忍不住说:你就是家长作风,你编教材,跟谁商量了?你为了自己,悄悄编了教材,还要别人替你包销!《材料力学》教材多如牛毛,随便找一本都能用,有什么必要又整出一套教材?我不想用!” 说完,连看也不看老柳,就走了。气得老柳站在原地,嘴唇发抖,眼珠子发蓝。

       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朝苏善林家走去。老苏热情接待了他,不但答应用柳副主编的教材,还说要开导徐爽,要她支持教研室和系里的工作。

    最后,迫于压力,徐爽不得不选择了老柳的教材。即使这样,老柳还是烦她烦到了心里去,两人的关系越发水火不容了。

     打老柳从苏善林家出来,就开始纳闷了:这次,老苏真好说话,这老狐狸肚子里又要冒出怎样的花花点子呢?

    表面看起来,苏善林是个胸无大志,与世无争的系中层干部,而且在这个岗位上任劳任怨,一干就是十几年,似乎也没啥野心,没啥追求。这是人们的错觉。老苏的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哩;况且,他还有一个迫击炮似的老婆在后面督促着,是绝不敢落在人后的。他虽是学机械的出身,但当政工干部多年,已荒疏了自己的专业,只是一个学期带一个小班的材力课,少学时,也就五六十个课时,还属于兼课,另外算工作量。其实,这课是老柳照顾他,白送给他的。

    他大部分心思都扑在政治思想教育上面,每周都给系里的学生上党课,还要定期给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的学员们做专题讲座。光抓政治就忙得他不亦乐乎,哪还有时间和精力搞科研呢?五年前,他费了很大的劲儿评上了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这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却是高校评聘高级职称的变通方式:有教学科研的,走教师系列,评讲师、副教授、教授;当干部的走工程师、实验师、政工师、研究员系列。一般来说,教师系列在省里不好通过,其他系列,相对来说,就容易一些。但两类人相应职称的待遇相同,听起来,舒服度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凡赶不上教师班车的,就千方百计往工程师的专列上挤。苏善林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其他系列,对著述也有要求。相关的专著、教材、论文之类的东西,也是多多益善。老苏自评上了副高职以来,断断续续又抛出了七八篇文章,还参编了一本省高校本科用政治思想教育方面的教材。就是论文的份量还不够,大都是在内刊、增刊、校刊上发表的,不够级别。他发现老柳科研论文几乎是空白,但他擅长写教育研究、教学方法方面的文章,什么试论工科学生力学能力的培养,什么浅谈如何启发学生的创造性思维,什么小议实践教学环节在发挥学生主观能动性方面的重要性,真是一篇接一篇出笼,让人目不暇接,而且有的冲出了校门,登到了省、部一级的刊物上。要是能跟他合作一下,自己的论文档次也会有所提升。这也是当老柳要他用自己编的教材时,他一口应承下来的缘由。

    98年秋末的一天,老柳上完课后,到系办公室倒水喝,顺便看看有没有信和开会通知。

    待其他教师陆续走了,只剩下老柳时,苏善林觉的机会来了,就看似不经意地闲聊起来:如今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代人不好比了,赶上好机会了。你看,过去,我们评个职称那个难,总是僧多粥少,五十出头,能评上副高职,就不错了。现在,三十来岁的人就有希望评副教授了。

       老柳若有所思地接过话茬:“ 应该这样,应该这样,过去卡得太死了。” 然后,话锋一转,说:苏书记,你也到年头了,该报正高职了。” “这次看来不行了,材料还没准备好,下次可能试试。你呢?” “我只会比你晚,不会比你早的。” 紧接着,老苏顺势走到老柳坐着的桌边,从放电热壶的桌子上取下一个一次性杯子,说:尝尝我儿子给我寄来的正宗苏州碧螺春吧。之后,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盒,捏了一撮茶叶到杯子里,哗啦啦从电暖瓶里接了一杯开水,递给老柳。老柳小心地咂了一口,说:味道不错。老苏给老柳喝茶既是套近乎,又是缓兵之计,因为他有事儿要跟老柳商讨: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头脑就是比我们灵活啊。就说小夏,夏明德吧,人家什么也不耽误。出国进修回来,当上院长助理。一年多前刚海龟时,没有一篇文章。也难怪,人家是出去进修,不是混学位的。现在像变戏法似的,也有了五六篇论文,而且都是在正式期刊上发表的。你猜是咋整出来的?” 老苏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烩之色,又低声说:人家跟于卞莉合作,在论文上属两个人的名,轮流当第一作者。别看小于有点闷,很不简单,在天津一家编辑部里有人。

       老柳吃的盐也不比老苏少,一听这话也就明白了几分。老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马上要评职称了,还要系里写评语,大小事儿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怠慢不得,得罪不起。他冲老苏笑笑说,“是啊,是啊,我们也该学学年轻人的开化了。我正好有两篇稿子,拿给你看看,提提意见,很快我就发出去。” 老苏会心地笑了。

       柳老师对待上级总是言而有信的,这是他做人的基本准则之一。果然,他的两篇文章都属上了苏书记的大名,而且,很快发表了,尽管刊物的级别一般,却是有国内正式刊号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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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乱打乒乓胡下棋' 的评论 : 绝对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乱打乒乓胡下棋 发表评论于
圈子不大,腻歪人不少。在这样的氛围里活一辈子,完全是浪费生命。看来出国的决定太对了。
简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林向田' 的评论 : 是啊,都跟名与利息息相关。谢谢点评。
林向田 发表评论于
在大学里两件头疼的事情,分房子和提职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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