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洋溢的田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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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洋溢的田冲

张定华口述   辛夷楣执笔

 

田冲30年代中期就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曾是洗星海领导的汉口海星歌咏队队员,后来他又成为抗敌演剧队二队的骨干。《黄河大合唱》在延安首演时,他是《黄河颂》的独唱演员。在人艺,他不但演戏资格老,还是老党员,但他没有一点架子,为人诚恳热情,不会搞权谋,也不屑于搞权谋。他喜欢孩子,自己也有一颗童心。他表演起来特别有激情,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是北京人艺著名的表演艺术家。

1939年春天,田冲跟随演剧二队从山西永济再渡黄河,到达陕西延长县。中共中央交际处派了一辆大卡车来迎接他们。二队到了延安,大家都不想走了,想留在延安。毛主席接见他们时,语重心长地说:目前前方和敌后更需要人。你们这个团体,是用国民政府名义组建的,可以到更多我们想去而不能去的地区。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发挥你们的特殊作用呢?

毛主席的一番话,使他们豁然开朗,大家很快就想通了。他们决定排演一个大型节目,给延安军民演出,然后继续转战前方与敌后。有一天晚上,演剧二队开联欢晚会,也请了音乐家冼星海来参加。联欢会上,光未然朗诵了他刚刚写就的长诗《黄河吟》。他一朗诵完,冼星海就走过去,激动地一把抢过诗稿说:“我有把握把它谱好,这是我渴望已久的啊!”

    联欢会后不久,冼星海就到三队驻地来,要求他们给他讲两次渡黄河的情况,特别是第一次。那一次,三队从陕西的宜川渡黄河到山西的吉县。这个渡口正处在壶口下游,充满激流与旋涡。在船上,他们亲眼看到船夫们如何与旋涡搏斗,如何呼号,如何划桨。有一位老船夫,袒露着赤铜色的脊梁,神态自若地指挥着其他船夫,一声长号就把全船的人带进无限的惊喜与兴奋中。

就在上游不远的壶口,瀑布如练,落下百丈深渊。光未然站在岸边,忘乎所以地大喊:“啊,黄河!”冼星海一直默默地倾听他们的讲述。他那高度集中的神情,仿佛已在把大家的叙述化成旋律。

果然,第二天,二队的人就从光未然住的医院里,拿回了《黄河船夫曲》。以后,每天都可以得到一首新歌。二队决定了,立即排演《黄河大合唱》,在延安演出。田冲被指定独唱《黄河颂》,可是这首歌迟迟没有来。

田冲心急如焚,他决定去找冼星海。晚上,他踏过延河上的冰,来到鲁艺所在的山坡。他一看,冼星海正在窑洞里借着油灯伏案疾书。他的眼睛熬红了,头发散乱了,嗓音沙哑了。见到田冲,他急忙让爱人钱韵玲煮黄豆粉做成的土咖啡,用炭火烤山药蛋。

没等田冲开口,冼星海就说:“《黄河颂》已经写了两稿,光未然看了,我们都感到不太理想,都扯掉了,耽误了你们排练。这是我赶出来的第三稿。小田,你先看看,有什么意见。这是你的独唱,你最有发言权。”1939年4月13日,演剧二队在延安陕北公学大礼堂演出了《黄河大合唱》,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田冲有过许多富有戏剧性的经历。他非常健谈,人又随和,所以,我们很谈得来。几十年过去了,他当初给我们讲述《黄河大合唱》的情形和表情,仍然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当然,好多细节我已经忘记了。

    幸亏,田冲的自传于2002年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人艺的老同事梁秉堃就《黄河大合唱》一事成文,于2005年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时发表出来。可惜当初激情洋溢的田冲已经于1999年去世,无法佩戴上本该属于他的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与我们一起庆祝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了。

1957年,为纪念十月革命胜利40周年,人艺排演鲍哥廷的话剧《带枪的人》,田冲演主角红军士兵雪特林。这个戏场面宏大,领袖人物多,群众角色更多。这样的主角,很不好演。你演得不够,形象不突出,主角就被淹没了。你演得过了,又可能抢了列宁、斯大林等领袖人物的戏。但是,田冲把握得很好。他把这位农民士兵的憨厚认真、对革命的赤诚、对领袖的朴素感情,演得真实可信,恰如其分。

1959年,人艺上演莫里哀的名剧《悭吝人》,田冲又把剧中这个卑鄙自私丧尽天良抠门到家的吝啬鬼阿巴公,演得活灵活现。按说,阿巴公和雪特林是两个截然不同、毫无共性的角色。但是,田冲把阿巴公演得很够味,很过瘾。

    人艺那时很少演外国戏,更没有演过外国喜剧。大家都没有把握。一般人都认为,演外国戏青艺、甚至实验话剧院都比人艺强。但是,夏淳决心要导这个戏,决心选田冲来当主角。田冲演戏特有激情,对剧中的大段台词处理得相当好,特别善于加剧与对手的冲突,及时抖出笑料,造成高潮迭起的剧场效果。结果,这个戏一炮打响,颇受观众欢迎,1960-1962年演了很多场,1980年“文革”之后又重新上演。董行佶等都演过阿巴公。

说起田冲演阿巴公,还有件事很好笑。他演戏如果激情过高,就会忘词。忘了词怎么办?一般的规矩是只好往下说。有一次,正演《悭吝人》时,他忘了词,他就把下面的词说出来了。和他配戏的演福劳辛的梁菁也是个老演员,是夏淳的妻子。她很有经验,就不慌不忙接着往下说。没想到,她刚说完,田冲又想起前边那句台词来了。他就又把那句词说出来了。这可让台上的梁菁措手不及了,她只好临时想了个词赶紧圆上。

下来以后,梁菁气极了:“人家忘了词,都是只好往下走。我已经跟着你往下走了,你怎么能又说回来?你这样颠三倒四不按行规来,怎么行?你要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跟你演了!”田冲就一个劲儿作揖、检讨,向她赔不是。导演夏淳一边责备田冲应该注意,一边又说妻子梁箐不能罢演。边上的演员们忍不住笑着,七嘴八舌地埋怨田冲:“不管怎样,你不能来回说呀!”田冲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停地道歉。

1957年上半年,田冲导演了曹禺的《北京人》,非常有水平。那时,人艺已在1954年由夏淳、柏森导演了《雷雨》;1956年由欧阳山尊、柏森导演了《日出》,都是非常成功的,都成为了人艺的保留剧目,一演再演。与曹禺的前两个剧本相比,《北京人》更生活,却更难讨好,但那可真是出好戏呀!田冲决心把它搬上新中国的舞台。

他很虚心地去求教人艺的总导演焦菊隐。焦先生对他大加鼓励,又在导演构思、选择演员诸方面给予他很多指点帮助。田冲在选择演员方面,眼光独到。那时,蓝天野到人艺已经几年,还没有演过什么有份量的角色。田冲选他来演曾家的大少爷曾文清,可谓合适之极。自从演了曾文清,观众与同行一下就发现了蓝天野的艺术魅力。

    田冲还选很有才华的董行佶演行将就木的曾老太爷,起用40年代就演过曾司懿的叶子和演过江泰的刁光覃重新上阵,又请刚刚从上海调来的大演员舒绣文演愫方。你只要看看这个演员名单,也就不难想象演出有多精彩了。

我妈妈出身安徽合肥有名的大家族,对于大家庭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谓感触良多。看过这出戏,她一再地赞叹:“人艺的演员个个演得像,演得好。田冲这个戏导得好。一大家人没有一个挣钱,抽鸦片的抽鸦片,吃饭馆的吃饭馆,大群债主上门了,急得卖老太爷的棺材。过去的大家庭就是这样败的啊!”

田冲是很风趣的人。有一天,我穿了淡紫色的裤子、白衬衫。他在史家胡同人艺大院里看见我,就很欣赏地说:“你是人艺另一型的女同志,风度翩翩。”

    田冲的妻子严青原先也是人艺的,和我也很熟。50年代中期,她和凤子都调到了《剧本》月刊,当副主编。她俩对我印象很好。60年代初,我被北京市文化局调到曲剧团搞剧本后,她们很想调我去《剧本》月刊当编辑。她们就和《剧本》月刊的总编辑说了,可是并没告诉我。

有一次,《剧本》月刊的总编辑去看戏,正好碰见了我们团的书记。她就说想要调我去《剧本》月刊。她看出我们团的书记不愿意,就接着说:“我们拿两个人跟你换一个……”我们团的书记气坏了,回来后对我大发脾气,说我违反组织纪律私下办调动。我向她解释,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可能是人艺老同事凤子和严青对我印象不错,想让我去,这样,她才不了了之了。

往事桩桩件件仿佛就在眼前,田冲与严青的形象是那么栩栩如生。在我心中,他们永远年轻,永远生气勃勃。

照片说明:1,田冲

2,《带枪的人》剧照,列宁(刁光覃饰)与雪特林(右、田冲饰)

3,在《悭吝人》中,田冲饰阿巴公(右),狄辛饰艾丽丝

选自《记忆深处的老人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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