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佳燕!” 港生急了,大声喊出燕燕的全名。
燕燕怔怔地望着陈默,极为白皙清秀的五官,微微斜飞的眉眼,以及右眉梢一道延申至发际线的疤痕。好像做梦般,她的手不自觉地触向陈默的面颊。
港生一把拦下她的手和手里的一副硕大无比的黑口罩。
陈默随手接过口罩,松松垮垮地挂在耳上,笑着问:“是这样吗?真的很像那个人吗?”
“像,又不像。。。” 燕燕定睛看着他,很困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你们的整个架子真的都很像,可是,你们的灵魂是两个世界。你的眼睛是清亮的,而他,你没见到他和别有洞天那些伴舞的女孩在一起时的眼神。。。我说不出来。”
“是不是,像这样?” 陈默瞬间换上他和三娘撒娇时迷死人不偿命的娇魅眼丝像燕燕欺身压去。
“哎,哎,哎,你过了,演过了啊。” 港生及时的跳在了两人中间。一手抵住陈默的前胸埋怨,“你小子现在越来越不靠谱了!” 同时又不忘询问燕燕:“燕燕,你说是不是这样?“
燕燕不太敢正眼看这样“放肆“的陈默,偷偷瞟了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但是他和手下人说话的时候,态度很冷。眼睛里面一片迷雾,没有什么人味儿。“
陈默认真思考了片刻,表示“没有人味儿“不知道该怎么演。
“你说,你是不是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孪生兄弟啊?“ 港生若有所思。
陈默其实正在很严肃正经地思考这个可能性。毕竟这个世上长的能相像到这个份儿上还是不容易的。可是最困扰他的一个谜团就是:如果他和港生仅仅因为港生的那几滴血就能产生微弱的共感,那么,要是这个孪生兄弟真的存在,自己为何连半点感知都没有呢?
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自己存在,就算他是一个魔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烟火划过夜空,陈默的心,突然间被这个念头点燃了。一种没有着落的期盼,像一颗种子在心上生了根,开始野蛮生长。
港生望着陈默,一张好看的脸上阴晴不定,觉得他越发捉摸不透了。心里不禁平添了几分担心。
这天下午,天空没有什么征兆地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陈默和燕燕、港生分手之后,特地回他的四合院 “狐狸洞“ 换了一套白色的旧衫,匆匆地往钟秀山赶去。
钟秀山的后山凹树林里有一片隐蔽的绿地。此时在如烟的天幕下尤其显得郁郁葱葱,安详静谧。绿地上没有什么杂草,看得出来是有人常年勤力维护的结果。
这里,就是狐族近百年来的墓地。
陈默像往年一样,抱着一坛黄酒,一小捆腊梅,和一块干干净净的抹布。他小心翼翼的来到绿地中央一棵大槐树下。
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凸起前,一块青石碑上刻着“陈木君“三个字,除此再无其他修饰。像往年一样,石碑已经被人提前擦得一尘不染,前面摆放着一束新鲜洁白的山茶花 ”雪塔“ 。
师父可真够长情的。陈默会心一笑,把腊梅和黄酒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雪塔“旁边。一白一黄,一娇一雅,倒也相得益彰。
每年的这天,在这个面目已经模糊的女人墓前和她聊聊天,给她送上一束香花,一碟糕点,或是一壶好酒,心里就会像开了个小口子一样,有一些新鲜的阳光和氧气进来,格外舒畅和开心。以前他还年幼时,曾痴心地渴望过母亲温柔的怀抱.。现在年纪渐长,已经逐渐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身体和心灵都生出了一层硬硬的甲壳,不那么容易受伤害,也不再去奢望避风的港湾了。
突然,石碑上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凑近一看,原来有人在石碑上悬挂了一条黄橙橙的长链子。陈默将链子摘下,链子在手里沉甸甸的。长及至胸的链子由一颗颗虫卵般大小的金珠子串成,每隔十来颗珠子就有一朵做工精致的乳白色玳瑁梅花镶嵌其中,或含苞,或盛放,形态各异,流光溢彩。在链子的底部则是一个朴朴素素的梨花木雕的“木“字型的坠子。
谁这么大手笔?陈默下意识往四周打量,不仅没有一个人影,就连飞禽走兽都没有半只。
你大手笔我就非要领你的情?这么多年来,陈默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和母亲的“相处“,除了师父的几朵白色山茶花,眼里再也容不下他物。他想都没想就把金梅链子收进了衣服的暗兜里。
“唉,这个任性的孩子。“ 这一切都被躲在远处山石背后的刘天宇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陈木君的祭日,刘天宇和陈默都像说好了似的前后脚来祭奠。两人从未说破,也心有灵犀地从没撞到过彼此。今天刘天宇有事绊住,比往常来晚了些。怕徒儿尴尬,就先躲了起来。
对于这条价格不菲的金梅链的主人,刘天宇心里大概能猜到十有八九。时隔多年,刘天宇不说”心如止水“,也算是对许多事情放下了执念,看淡了也看开了。如今,他对故人的思念都化成了对徒儿陈默的传承和期盼。只要陈默好,他便觉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只是,陈默这个敏感任性的孩子,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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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一是通城的里程碑式的大日子。
天星港经济开发园区第一家中港合资的化工厂通成一化这天正式破土动工了。
通城的老码头天星港是一个优良的天然港口。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对于工业区原料以及成品的运输都极为便利。这个刚刚起步的工业园区就像是一块尚未打磨的璞玉,对有眼光有远见的投资商们充满了诱惑。
破土奠基仪式就设在江边。红色的花团和幕布在江风中漫天飞舞,背后丈青的大江与天幕相接,水天一色,衬得红黄黑三色的奠基台格外庄重壮观。
为了显示隆重和重视,通城小一半的领导班子都到场了。秘书长陆尧作为牵线搭桥和谈判成功的灵魂人物,自然不会缺席。只不过深谙官场之道的陆尧明白今天并非自己的主场,格外地低调。他里里外外忙着协调调度,不像当官的倒更像是个称职的外勤。
相比之下,港方代表只有香江成化化工集团太子爷方诚儒和他的秘书李毕春两人,略显得势单力孤了一些。方诚儒和陆尧早年在大学曾有过同窗之谊。之前在通城大饭店秘密谈判期间,因为有陆尧的全程陪伴,方诚儒并没有什么特殊不合群的感觉。可是今天,他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作为“外商“的这个”外“字的含义。
好在通城电视台贴心安排了金牌女记者盛晓梅对奠基仪式进行全程专访,并没有给他太多社交恐惧的机会。
盛晓梅一身粉色的套装,好像一只花蝴蝶般在名人政要中穿梭。方诚儒显然得到了镜头的偏爱。在盛晓梅的镜头里,方诚儒并没有人过中年的油腻,他有着南方人少有的高大身形,除了稍微有些驼背和两鬓斑白外,可是说是一个外形气质皆算上乘的中年大叔了。
方诚儒与盛晓梅谈笑风生,谈吐风趣幽默,在一群说惯官话的领导里面如同一股清流,让女记者相逢恨晚,十分受用。
只是方诚儒志不在此。奠基仪式一结束,就撇下众人,和秘书李毕春匆匆钻进了市里给他们专门配备的黑色“大奔”,绝尘而去。
坐在车上柔软的沙发里,方诚儒若有所思地向车窗外凝视着。似曾相识的灰色街道和屋顶富有江南特色的瓦片与他记忆里的碎片重合在一起融合起来拼成一副完整却又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图画。恍若隔世。
“大奔” 像一只敏捷的黑色猎豹,灵巧地穿越了几条大街窄巷,最终停在了通城市一中的校门口。
校门口的那些小摊贩们早已被清除干净。而一中校长刘天宇,身着一件浅灰色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正在校门口翘首以待。
方诚儒一下车,两人就如同多年好友般,携手走进一中办公大楼。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一张长桌上面铺上了红色的桌布,桌子正中摆放着应景的花卉,两旁分别是一面中港小旗,一式两份的黑色备忘录,和两只派克钢笔。显然,另一场仪式正在等待着方诚儒的到来。
今天,是方诚儒成为通城市一中荣誉校友的光荣日子。也是他捐款资助一中新教学大楼正式签约的日子。
签约典礼结束后,正好到了饭点。方诚儒谢绝了刘天宇宴席的邀请,说是想尝尝学校食堂的味道,最好再能找几个学生聊聊天,了解一下民情。
刘天宇表情颇为复杂地看了方诚儒一眼,对于自己“金主”这个再正常再普通不过的要求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好随他去了。
当陈默和几个同学拿着搪瓷饭盆,端着当天食堂的招牌菜红烧狮子头青菜汤,坐在刚刚捐了一整座教学楼的香港富商方诚儒的对面时,心里的确是有些好奇的。
方诚儒也和他们一样,一份红烧狮子头盖在米饭上,外加一份青菜粉丝汤。只不过手里多了一份刘天宇特意准备的甜的齁人的速溶咖啡。
他眼睛疲惫却有神,头发和手指都护理的一丝不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味。
问的都是一些平易近人,拉近距离的话题。无非是爱读什么课外书啦,平时做什么运动,爱不爱踢球,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之类的问题。吃红烧狮子头的时候也会因为意外把汤汁溅出来而抱歉地吐吐舌头。喝刘天宇牌爱心咖啡时会被里面的蜂蜜加糖浆齁地直咂嘴,眉毛鼻子皱成一团。
陈默觉得,除了身上那套价格明显不菲的名贵定制西装外,富商方诚儒似乎和师父刘天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虽说方诚儒在物质上要更高端丰富些,但陈默早就习惯了师父在生活细节上的一丝不苟,所以对于男人的整洁精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两人都不太善于把善意挂在口头说出来,所以强行拉近年龄距离时不免会做些点笨拙而手足无措的事。倒是方诚儒的秘书李毕春,因为年纪尚轻,让人觉得谈锋舒适,如春风化雨。
很快,陈默就沉浸在了李毕春口中绚丽的维多利亚港湾的夜色,和会帮市民爬上屋顶去救助猫咪的香港警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感受到方诚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有意无意地多停留的那么一两秒钟。
李毕春自然而然地邀请陈默和几个同学晚上去老字号楼外楼一起共进晚餐。但是陈默婉拒了。因为晚上他还有更重要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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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后,陈默的四合院迎来了一位小客人。他十二三岁年纪,身形微胖,眼睛铮亮,脸蛋浑圆黝黑,身上衣衫虽干净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特殊的臭味。
陈默的天字第一号粉丝,小浣熊少伟,是抱着一颗无比忐忑,无比激动的心迈进四合院的大门的。阿默哥哥要收我为徒,亲自给我传授功课!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荣耀吗?
“今天我们先从入门最浅显的心法练起。” 陈默示意少伟在他对面坐下打坐,调整内息。
刘天宇教授陈默的时候,是从不用课本的。一切全靠言传身教。
陈默对少伟也是一样照猫画虎,陈默说一句,示范一遍,少伟跟着演练一边,陈默再从旁纠正。
这种教法的好处是可以把东西彻底吃死吃透。可是坏处可同样显著:费时费力不说,短短的一小段心法光演练完一边就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更别说对于天赋不过中人之资的少伟,往往是练了后面忘了前面,练了前面忘了后面。十分磨人。
一开始,他还能规规矩矩地跟着陈默一字一句演练心法。但是时间一长,小胖子就坐不住了。
“阿默哥哥,这是什么?”
“阿默哥哥,你家怎么没有什么零食?”
“阿默哥哥,你能教我摄心术吗?”
陈默只觉得被五百只呱呱呱呱的鸭子环绕着,感到自己的耐心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可是又不能发作出来。谁让这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徒弟呢?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当陈默听三娘说自己半狐半人的混血也许会带来性命之忧时,就隐隐动了收徒弟这个念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狐族和浣族少年中,他对少伟有一种毋庸置疑的认定。也许是少伟无父无母的身世,也许是他死硬粉的忠心,也许是他铮亮的眼眸。。。也许,这就是自己和少伟的师徒缘分!
就像他和港生一样。
从五年前在天星港小学树林里的初遇,机缘巧合产生了微弱的共感。到后来一中的重逢,港生如天神般救助他于校园霸凌。再后来,两人无数次共同赴险,共同脱险,每次的伤痛都有港生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
这样心无旁骛,春风化雨的缘分,日积月累地刺穿了陈默的心里那层在孤独中长成的硬硬的甲壳,开出了一朵柔软的依恋的花来。
吱呀~~~ 正当师徒两人都心烦意乱的时候,微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港生的卷毛头探了进来。
他人还没进门,先将一个食盒递了进来。仿佛在说:我一片冰心,请勿鸡毛掸子伺候。
“快进来吧,你!”陈默又好气又好笑。
港生得了圣旨般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里屋。原来林芝怕陈默还没好透,差了港生给送病号餐来了。
打开食盒一看,有当参鸡汤,红烧划水,四喜丸子,还有绿油油的蒜蓉冬青菜。看得让人食指大动。
算了,还练什么倒霉心法啊。开饭吧!
小胖子少伟自告奋勇地摆好盘子碗筷,然后十分戒备地坐在了自己“师父”和眼前这个俊俏的陌生卷毛头之间。他虽然好吃,但是对于刚刚升级为师父的陈默有一种小粉丝疯狂的崇拜和迷恋。师父对港生的眼神和态度都让小浣熊本能地感到受到了威胁,仿佛一个原本自己独占的礼物要被迫和人分享,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可是港生偏偏就装作视而不见:小兔崽子,跟我比横,你还得再修炼个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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