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8:少年的烦恼

少男少女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陈默对燕燕的无心之举,让三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处境。

最明显的变化,是燕燕开始同时回避港生和陈默两人。

年青气盛的港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一度竟怀疑是不是燕燕和陈默背着他好上了。毕竟陈默在他眼中是那么一个美好的存在。不仅人长得美,讲义气,成绩好的没话说,而且有时还挺神秘,和燕燕好像还挺有共同语言。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吊儿郎当,只知道夸夸其谈的少爷。

而陈默,作为一只天资聪慧但修为尚浅的狐狸,头一回尝到了人类的烦恼。

这一次无心的越界让他意识到,横在自己和港生、燕燕、陆峰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鸿沟的真真实实的存在。他大可以去招惹他们,可是招惹过后呢?难道真的要和谁去一生一世吗?他从没有过这个奢望。当他还是一只长满白色绒毛,憨态可掬的小狐狸时,曾不解地问师傅,“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玩伴,而我却总是一个人呢?” 师傅会像个慈母似的揉揉他的小脑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阿默,你记住了。你是师傅的传人,有你自己的使命。所以啊,阿默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他用一种孩子的执拗坚定地,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师傅。也坚定地相信:作为师傅选定的接班人,责无旁贷地背负着族人的使命。虽然彼时,幼年红狐并不明白师傅口中“使命”二字的含义。

但是如今,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时空中的巨变宛如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触即发。前方危机四伏,荆棘密布。而他,注定是一个孤独的跋涉者。

他不无苦涩地默认:在这个邂逅里面,自己只能,也只应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一切皆如师傅所说,“人有人的道,狐有狐的道,人与狐终究殊途”。

于是,港生和陈默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距离。课桌中间仿佛长了一条通了电的“三八线”,无人越雷池一步。

 

过年

年关将至,光秃秃冷飕飕的大街小巷突然间弥漫着一股烤红薯和糖炒栗子混合起来的甜香而幸福的气味,让人心里暖烘烘,痒丝丝的。顾林芝开始张罗着置办年货。年糕,皮蛋,萝卜丝馅儿包子,豆沙包,和肉包子,是必须要早早和店家预定好的。做八宝饭要用的各式果脯和红绿丝都要从南北货挑拣最称心的。那些要风干的整鸡、整鸭、大青鱼、猪腿板,也需要早早清洗干净,拿盐和花椒浆好,晾上阳台。

“港生啊,你那个小朋友,陈默,他家不是在外地吗?他要是不回去,你把他请到家里来过年好哇。”

“哦,他应该会去刘校长家过年吧。” 港生支支吾吾地应付。

“那就叫他年初一要么初二来家里玩嘛。” 林芝对这个长得和年青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漂亮孩子很有眼缘。

“嗯,我叫叫看。” 港生搪塞着林芝。可事实上,他现在既不敢去找燕燕,也不愿去港生的四合院,而陆峰又还尚在复健中。俨然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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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家寡人的港生往“舞衣” 跑得更勤了。“舞衣”的老板吴天明这阵子经常在钟秀山下的厂子里转悠。要过年了,人人都要置办新衣。需求一大,工厂就有点吃紧了。他必须得经常盯着点,以防出什么纰漏。

吴天明刚开始和港生套近乎,纯粹是为了和他父亲王建安结交。他从小道消息得知王建安和市秘书长陆尧是莫逆之交,想着可以通过王家打通陆尧这条渠道。自己的“舞衣”品牌越做越大,少不得要在官家找一座靠山。可是慢慢的,吴老板发现十七岁的港生聪明肯学也能吃苦,并不像一般华而不实的干部子弟。再看看他的两个亲生儿子,虽然是苦日子里长大的,可是一旦日子甜起来了就摇身一变成了少爷,和港生真是云泥之别。渐渐地,吴天明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港生这个后生。

这天港生放了学照例去“舞衣”报道。只见吴天明嘴角肿胀,眼眶乌青,活像一只打败了的斗鸡。凭着港生多年逃学打架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吴老板这是被打了,而且对方下手还不轻。

“吴叔叔,谁跟您找茬儿?我会会他去!”

吴天明经不住港生死缠硬打,只好和盘托出,“港生,我也不瞒你。现在生意做的好,我打算趁热打铁扩展店面。连店址都选好了,就在你家附近,新城区菜市场对面,人流好,租金也公道。”

“可是没想到,这怕是阻了别人的财路了。有人不高兴了。一开始有人给我写匿名信,叫我别打新城区的注意。我没太在意。结果,今天下午一出门就叫一帮小流氓盯上了。说这是只是小意思,叫我学聪明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首的那个人骑着一辆蛮拉风的摩托车,年纪看上去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吧。留着长头发流里流气的,眉心一颗痣。”

“摩托强!” 港生脱口而出。

“怎么,你认识他?” 吴天明面有疑惑的询问。

“哦,也不算熟。” 港生解释说,“他叫罗家强,是我天星港小学的同学,比我高两级。只不过念了初中就辍学了,以后就没怎么见面了。他家是干个体的,听说赚了不少钱,我们市第一批买摩托车的就有他们家。因为爱骑着家里的摩托在社会上混,就有了‘摩托强’的名号。”

见吴天明狐疑的目光,港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吴叔叔,你也知道我平常爱逃课在外面玩。这些混社会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晓得点。”

两人商量了一下要不要报警。吴天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看看再说。接下来一个礼拜,果然平安无事。吴天明正式和新城区的店面签了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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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港生来到工厂,只见大门紧闭。只有会计老周在传达室忙活着。老周满脸倦容,见到港生她吃惊地说,“港生,你没听说啊?厂子出事了,吴老板现在正在公安局配合调查呢。”

见港生的确一无所知,她叹了口气说,“哎,昨天晚上不知怎的仓库发生了爆炸。仓库的半面墙都炸飞了,剩下来的也都烧的乌漆嘛黑,认都认不出来了。所有的库存成衣全毁了。大家一个月没日没夜赶工的心血啊,作孽啊。”

“还好,晚上大家都回家了,没有人员伤亡。只是可怜看仓库的阿黄,就这么没了。”

阿黄是吴天明养在厂子里的一只土狗,这些日子都是港生在喂养它,两人关系极为亲厚。

港生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眼前满是阿黄那毛茸茸惹人怜爱的小身板和对人信任的小眼神。悲伤和愤怒像成百上千只虫子狠狠地咬噬着他。回去的路上,港生把帽子围巾都摘了,让刺骨的寒风飕飕地往衣领里灌,好让思绪不要像一团浆糊。

舞衣的仓库里面都有些什么,没有谁比港生更清楚了。他不久前才刚刚清点过库存,知道里面绝对没有什么易燃易爆物品。既然是这样,只能是人为的恶性事件。联想到吴天明一个礼拜前被人殴打警告过,很有可能是同一伙人所为。目的恐怕是为了逼迫吴老板退出新城区的竞争。凶手用的是炸药,倒让港生想起了几个月前陆峰遇袭事件。当时行凶的用的正是汽水瓶装的土炸弹。

想到这里,港生觉得有几分蹊跷。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的通城,怎么突然就接二连三地炸开了?

上次陆峰出事后,港生曾和陈默夜探案发现场孝忠路。当时陈默好像查到了一些线索。

不行,得找陈默那小子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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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近来对练功很上心。他总觉得使用摄心术后痛入骨髓的强烈反应是因为自己修为太低所致,和什么禁术不禁术的没多大关系。

师傅刘天宇也不操心他动机如何,反正只要陈默肯静下心来好好修行,总是高兴的。两人经常以补课为名义,在校长休息室里面传授一些有助修行的心法。一段时间的潜心修炼下来,陈默隐隐感到自己在变化时更加得心应手了。以往每次化成人形时都需在心里默念一个口诀,现在有时只要一个意念就能瞬间幻化。只是这个新解锁的技能目前还不太稳定,时灵时不灵。

这天和师傅念了一整套心法,出校门时天色就已经开始变暗了。走到四合院门口,只见一个人无聊的蹲在门前,拿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港生见到陈默马上欢快地站了起来。一手还提着个笼子,里面一只白兔见到陈默都快尿了,吓得在笼子里直打转。

“给,我赔给你的兔子!”

见陈默似乎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港生走上前去推了他一把。“我等你等的都快饿死了。给我做碗阳春面吃吧,” 说着他拍怕随身的小布包,“那,我这次可是带了我妈灌的王氏密制香肠,咱们不用吃素面了。”

“不想吃素面?那可以吃兔子啊。。。” 陈默心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厨房了?这小祖宗,拿兔子给狐狸拜年,一准没好事。

虽然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地下了厨。一碗加了香肠的阳春面下肚后,港生说明了来意。

哦,原来四叔又有新的动作了。陈默一听说舞衣工厂被炸,直觉就觉得是四叔的黑火药作坊所为。可是难以理解的是动机。上次袭击陆峰是为了报复他父亲陆尧牵线化工厂改造天星港,可这次呢?吴天明的制衣厂明面儿上并没有对四叔造成任何威胁啊。这里面说不通。

看到港生殷切的眼神,陈默心想,不行,四叔还惦记着他的一根手指头呢,不能告诉这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嗯,我当时是以为有点线索,只可惜并没有什么真正进展。” 陈默缓缓地说,“我倒是觉得,你那个‘摩托强’ 很有意思。我们可以试试跟着他这条线,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到底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

“好!一言为定” 港生两眼放光。

临走时好像记起了什么,“对了,我妈叫你大年初一来家里吃饭。”

 

暗访

港生打探了几日,终于从一个混社会的哥们儿那里有了摩托强的消息。知道他时常光顾一个叫做“别有洞天”的地下舞厅。“别有洞天”位于城南旧海鲜市场的黑市附近。是由一个废弃的防空洞改建的。每天黄昏后开始营业。

港生和陈默摸过去的时候,天色刚刚开始变暗。两人都乔装改扮了一番,港生带着蛤蟆镜,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皮夹克和花衬衫,颇有点英俊小流氓的派头。陈默则带了一副金丝眼镜和染成栗色的半长假发,既标致又妖冶。

两人刚踏进地址上那条叫做“福田巷”的小巷时,都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巷子整结而沉静,仿佛睡着了。随着深入,渐渐有些人声和乐声传来。走到巷尾,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洞上挂着个有些破败的红色的霓虹牌子,上面“洞天”两字一闪一闪。门口一个扎着小辫,穿灰色工装的刀疤脸干瘦男人哑着嗓子吆喝着,“十块钱三只曲子,先交钱再下场子!”

不一会儿,刀疤脸注意到了港生陈默两人。他冲陈默吐了一个烟圈,“唷,好俊的一个小哥呀。” 他轻佻地用手托起陈默白皙的脸蛋,十分放肆地上下打量着。港生被他盯得无名火起,捏着拳头就要上前把他推开。可是陈默却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只见陈默异常沉着地和刀疤脸对视了几秒钟。那家伙的一张二皮脸竟渐渐定格了。“两位请进,请进!” 他一脸讪笑地放了行。

怎么回事啊。港生还在对刚才的一幕纳闷,就被陈默一把拽入进入地下舞厅的楼梯。石板子的阶梯狭窄而陡峭。下到最底层,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这是一个能够同时容纳百人的地下洞穴,沿着墙边有一圈取暖设备,所以即使在严冬依然温暖如春。洞里装修粗糙,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廉价酒水、香烟,汗水和香水混合的刺鼻味道。在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人头攒动。一对对紧紧依偎的男女在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甜美歌声中忘情地蠕动着。男人们大多衣着灰暗,难于辨认。而女人们则清一律地穿着清凉,紧身的衣裙让她们曲线毕露。

港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正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陈默一把将他环抱住。陈默把港生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一边把下巴垫在他的肩头轻声耳语,“你要假装跟我跳舞。这里打手暗哨很多,别露了破绽。” 说着陈默就带着港生在舞厅里随着音乐旋转起来。两人慢慢转到了大厅的一角,陈默在港生耳边低声说,“你看,你前方三点钟的方向坐着一个男的。那人是不是摩托强?”

港生放眼望去,可不,除了摩托强还有谁。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辨认出他那油腻的长发和眉间一颗难以忽视的红痣。和摩托强一起的还有两男一女。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似乎并不是来这里跳什么贴面舞的。那女的穿着一条时髦的紧身喇叭裤,身上配一件鹅黄色的超短毛衣,显得既青春又火辣。她一张杏子脸上画着夸张的浓妆,好像带了张假面。港生越看越觉得她像一个人:燕燕的表姐,吴倩。可是吴倩早就南下淘金去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别有洞天”?

“注意点,别盯着看!” 陈默在耳边警告了一句,就带着港生转离了这个角落。

三曲已毕,两人逃也似地离开了别有洞天。

回到陈默的四合院,两人匆匆换下奇装异服。港生看着陈默,扑哧一声笑了:“别说,你在别有洞天那一身行头还真挺适合你的。”

见陈默脸上发青,他换上了一副正经面孔,“说正经的,你是怎么让那个看门的丑八怪那么听话的?还有,在里面,你是怎么认出那些暗哨来的?”

陈默此时斜卧在榻上,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正竭力忍受着对刀疤脸使用了摄心术后的蚀骨疼痛。这段时间来和师傅练习的心法似乎对这个副作用效果不大。听到港生连珠炮似的发问,烦躁得真恨不得将他一把按倒在地上,暴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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