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东北的冬天又长又冷,外面除了冰雪,几乎看不到半点绿色。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结着冰溜子,小孩们淘气经常会掰下两个来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嚼成冰渣滓咽下去,那叫一个透心儿凉。
人们常常这样夸张地形容北方冬天那种极致的冷,说是在寒冬腊月里,端着盆水出去倒,那可得快着点,要是你倒慢了,这盆水就冻在盆里倒不出去啦!还有,刮北风的日子最好不要出门,那风就跟刀子似的,嗖的一声从你耳边刮过,能把你耳朵上边的一层油皮儿给刮掉喽!
而东北老话儿里说起冬天还有一首数九歌,说的就是从冬至那日数起,这九九八十一天冬天的情景。在家猫冬的人们都会在这漫长的冬天在炕头上扳着手指头念叨这首数九歌,期盼着春天快点到来:“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淑媛也常在家里念叨着数九,想着等到了开冻的时候,日子就好过了。这样数着,就到了“七九河开”的时候,长水的假期结束了。天气虽然转暖了一点,不过离真正的春天还差得远呢。长水依旧穿着厚厚的大衣,拎上行李和书箱,另外还有一网兜淑媛给他带的冻梨和肉酱,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母亲,再次搭车回学校去了。
倒了两趟车,他傍晚才到学校,他发现宿舍里的几个同学除了于军家离得远,他是湖南人,还没回来外,黄平和张韬都已经回来了。他进宿舍的时候,刚好张韬在屋里看书,看到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走进来,就忙站起来帮他接过行李放到架子上,然后说:“你可回来了,王扶林都来找过你几次了。看你一直不在,说你回了家简直就是乐不思蜀了。”
长水笑着问他:“你们怎么都回来得这么早,你哪天到的?”
张韬说:“我前天就回来了,扶林是昨天到的。刚回来就往咱们这儿跑,说有事找你。今天下午还来了一趟,我跟他说,估计你今天晚上能回来,他恐怕晚饭后还会来找你。”
长水就笑着说:“这个扶林,就是个急脾气,有什么事等不得这一两天的。对了,立人回来了没有?”
张韬摇头说:“听扶林说,还没呢。立人家离得远,估计这会儿还在路上,明天应该差不多到了。只是等他回来,恐怕我们又得听他叫嚷‘这东北的天,要死了,冷得嘞!我们那边的桃花都开了,这里还是冰呀雪呀的!’”
他这几句话学立人学得惟妙惟肖,长水听了笑起来。他也想起立人一到冬天就被冻得不愿意出宿舍,每次放完寒假坐车回来就会抱怨:“车越往北走越冷,出了山海关,就又冻手冻脚,冷得难捱了。”
长水便笑着对张韬说:“也确实难为他,他从小在南方长大,哪里受得了咱们东北这冻。”
张韬也点头说:“是呀,和咱们屋的于军一样,一到冬天就发怵,不过于军有个好办法,冷了就使劲嚼干辣椒,说这个能暖和胃。”
长水有些促狭地眨眨眼说:“可惜这个方法立人学不来,恐怕还没嚼上一根干辣椒,他的头上就得冒火啦!”
张韬哈哈地笑起来,说道:“你也学坏了,这样挤兑立人,等他回来,我一定告诉他。”
他们俩个正说得热闹,冷不防门被大拉开,扶林穿着军大衣带着一阵冷风掀起棉门帘子冲了进来。边走还边嚷:“说什么呢?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在楼道里都听见啦。”
长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你怎么总像一阵风似的说来就来,快点把门关上!冷风全灌进来了。”
扶林忙回手关门,然后看着长水笑着说:“你可回来啦!就数你家离得近,还每次都这么晚回来。”
长水起身挂好自己的大衣,才回答他道:“也就比你晚回来一天而已。”接着伸手指了指扶林身上穿着的军大衣笑问:“这么时髦的军大衣又是你父亲的战友送的?”
扶林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衣答道:“是啊,王叔叔这次过年又到我们家来拜年,送给我和我弟弟一人一件,还不错吧。”
张韬和长水都同时点头。张韬还羡慕地说:“你这个王叔叔还真是不错,一直念着和你爸当年在部队里的旧情,对你们真是关照。”
扶林笑了一笑说:“王叔叔人是不错,如今在部队上已经升了营级干部,却并不忘本,今年来我家时,又跟我们说起,他当年和我爸在一个班里行军打仗的事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我私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他常来看我们。”
长水和张韬都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扶林的眼睛暗了暗道:“每次他走后,我妈就会难过好几天。常常一个人坐在炕上抹眼泪说,‘要是你爸还活着,那该多好’。”
长水和张韬都沉默了。他们明白,一个家庭失去了丈夫和父亲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扶林素来量大心宽,他们几乎都忘记了,曾经的战争给他的家留下了那样不可愈合的伤口。
长水他们默默叹了口气,还是扶林自己先笑了,开口说:“没什么的,我们都习惯了。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安慰我妈说,你看,你两个儿子都长大啦,等我一毕业就给你领个媳妇儿回家,然后再生个大胖孙子,到时候管保你乐得合不拢嘴!”
听了这话长水和张韬又都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看着他,张韬先回过神儿来,哈哈笑着说:“王扶林,你可真敢说啊!媳妇儿和孙子都出来了,而且还不带脸红的!厉害!厉害!”
长水也笑了,心想,只有这样坚强又乐观的扶林,才能扛得起生活的重压和母亲的悲伤。扶林不理会张韬,一转头看到了长水刚放到桌子上的网兜儿,眼睛一亮说:“你妈又给你带冻梨啦,快,化一个来吃!”
长水笑着找出一个小盆,对他说:“等着。”然后就出门去水房打了一盆凉水回来。
再进屋时,看到扶林正坐在桌边同张韬说:“我昨天回来时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学生会主席康华,他说,学校定了四月初办一次全校长跑比赛,之后还有排球和篮球比赛,让我们广播站提前准备宣传稿,”说到这,他扭头看到长水端着盆进来,就看着他笑道:“听见了吗,大才子,你的工作来了。”
长水不理他,放下手中的水盆,从网兜儿里拿出三个冻梨放进去化上,才开口问:“怎么今年只办这几种比赛,往年不都是要办春季运动会的吗?”
扶林点头解释道:“我开始也纳闷儿,不过康华说,今年不比往年,学校党委计划在五六月份响应中央号召,在全校开展政治整风运动,时间紧任务重,为了配合之后的政治运动,学生会就决定把运动会缩减为这几项比赛了,别的项目今年都没有了。”
长水点着头,若有所思。他平时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专业课和校刊还有广播站上,对于政治运动他不是个积极的参与者。在这一点上,长水遗传了他父亲建洲的品性,乐天委分,无争于世。他愿意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辗转挫磨,埋头钻研。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青年,他当然是共产主义的绝对拥护者,也盼望自己将来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但是,对于围绕在他周遭的各种政治思潮的暗涌,他并不关心。他天生没有什么敏锐的政治触角,也察觉不到报纸上的那些新闻社论背后隐含的意义。他甚至至今也没认真考虑过要在大学里递交入党申请书,尽管很多同学都已经这样做了。
他不是不向往党组织,只是觉得能在大学里入党的人都是出身好在政治上又极为积极的同学,而且一旦成为了党员,将对毕业后的工作分配有极大的帮助,所以一个党员的位置有太多人去争取了。长水自问,自己决不是政治积极分子,同时他私心里也不愿意把共产主义的信仰同未来的利益挂在一起。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上,他的内心深处还暗藏着旧时文人孤洁自赏的情结,他认为,精神上的信仰要纯粹才有价值,任何沾了功利边的追求都会失去它原有的意义。
总的来说,长水是个游离于政治运动之外的人,这在当时虽然属于少数派,不过也并不是唯一,所以他的政治表现倒也不会很引人注目。这时,他听扶林说,之后要有整风运动,心想,恐怕又将是左右派之争,也不知将会殃及多少身边的同学,便有些怏怏的提不起兴致来了。
可是扶林不管这些,他没察觉到长水的变化,这时忽然把脸凑近长水,神秘地看着他说:“康华跟我说,今年新闻系的女生排球队水平相当不错,有望夺冠,让我们多留意,准备宣传稿的时候好有个方向。你猜,他说的这个排球队的队长是谁?”
长水心情不太好,白了他一眼说:“我怎么会知道!新闻系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这话你应该去问立人,他才是包打听。”
扶林伸出食指摇了摇,笑着问:“新闻系你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吗?韩长水同学?对了,我期待着和你一起探讨诗歌的艺术。嗯?大才子!”
长水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扶林,心想,难道是方舒雅!紧接着,他想起了舒雅甜蜜的笑,脸竟然不受控制的红了。扶林像只算计得逞了的狐狸,得意地笑起来。
张韬在一旁听不懂,急着问:“是谁呀?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
扶林转头笑着对他说:“这个女排的队长叫做方—舒—雅。”边说边用眼睛瞟长水。
长水气得打了他一巴掌说:“你看我做什么?方舒雅可是我们一起在车站认识的。”
张韬这时大概明白了个七八分,凑过来问:“怎么着,有情况?”
扶林就指着长水说:“你问他。”长水简直要对他们两个翻个大大的白眼,摊开手说:“你们胡说什么呀,就是我和扶林这次回家在火车站偶遇的一个同学,仅此而已。”
扶林笑着紧接着他说:“我们何曾说什么,不过是有缘人碰到有缘人罢了。对了,到时候你去采访她——们,给我们写一篇好的宣传稿呀。”
长水无奈地看着他,随后拿起水盆里的冻梨塞在他手里说:“梨化好啦,赶紧吃,好堵上你的嘴!”张韬和扶林都笑了,坐下来拿起梨吃。
扶林也知道长水脸皮薄,不好再取笑他,于是就换了个话题,问他说:“今年就这几项比赛,你打算报哪项?”
长水此时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想被扶林他们看破,就反问他们:“你们都报什么?”
扶林一拍胸脯说:“我当然是报篮球,咱是专打二中锋的嘛。”
长水点头,他知道扶林因为个子高,容易抢篮板球,所以在校队里就是打二中锋的位置,不过他的水平不是太好,所以一直是做替补的。当然如果是在化学系自组的球队里,扶林应该还是可以当主力的。他笑着看扶林说:“是呀,你这个二中锋终于派上用场啦。”
扶林知道他是趣自己一直替补,并不在意,反而打蛇上棍般地跟着说:“那是呀,有了我,今年我们化学系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呀。”
长水和张韬都学着他,煞有介事的点头,然后就都笑了。长水又问张韬说:“你呢?”
张韬摇摇头说:“我恐怕是什么也报不了了,只能当当观众。你知道,我就乒乓球打得还行,可是谁想到今年竟然没有乒乓球比赛,所以,”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长水说:“哎,我们问你要报什么,你怎么不说?倒反过来问我们。”
长水这时已经有了主意,就笑着答道:“我这不也是刚想好嘛,扶林要打篮球,我就躲他远点好了,免得到时候和他兄弟阋墙。排球我们系有好几个校队的,打的都好,应该用不上我,所以我也只能报长跑啦。好在我短跑的速度虽然不行,但长跑的耐力还是有的。”
扶林听了就笑道:“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看看我们谁有机会夺冠!”
长水的好胜心也被扶林勾了起来,他一扬脸说:“好呀!到时候看看咱们俩谁的本事大!”
扶林看他认了真,又坏心眼儿地笑着对他说:“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新闻系的采访啊。”
长水恨得用手指在空中虚点他,然后针锋相对地说:“王扶林同学,看来我得找个时间找麻花辫子谈谈啦。”
扶林一听,忙笑着拱手告饶,却惹得张韬打趣长水说:“能让韩长水你这样来威胁扶林,看来这个方舒雅确有过人之处呀!不行,改天我得到新闻系去瞻仰瞻仰了。”
扶林听了立刻笑倒,长水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反感这样的玩笑,他发觉他还是很喜欢听到舒雅的名字的。和最初的感觉一样,听到她,想到她,他都会有那种甜蜜又温暖的滋味袭上心头。
这算是对舒雅的一见钟情吗?那天晚上,长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到了初遇舒雅时,她的一颦一笑。他承认,那一刻,这个沉着大气,形容美丽的女孩确实走进了他的心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欣赏她,所谓“情不知所起”便是如此吧,只是会不会“一往而深”,他并不知道,他觉得他实在是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化境。
他想,明人汤显祖在形容杜丽娘时说的这两句话,实在是描写爱情的极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那是一种起死回生的力量,将世间万物都置于爱情之下,美则美矣,只是若非杜丽娘这样的深闺娇女,精神极度空虚,是没办法把一个爱字放大到超越时空和生死的。
他自问比之这样的爱情,他的这一点小小的情思涟漪只不过是蜻蜓点水罢了。不过,这使得他的心中充满了渴望,他想快点再次见到舒雅,他现在的状态说是想念她,也许并不恰当,因为他们还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可是他又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满脑子里全都是她和她的名字。这一夜长水失眠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长水平静的心会时常因为想起舒雅而被搅乱得一塌糊涂。他设想着很多种可能,去同舒雅再次相逢,可是他不像扶林那样莽撞而勇敢,也没有自信舒雅能够还记得他的名字。虽然他知道他只需要等待,等到四月份排球比赛的时候,他便一定能再见到舒雅。可是那太久了,他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渴望与日俱增,他想念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和她的背影。
是的,他现在已经很确定了,他正在想念一个他只见过一次面的人,真是奇妙,也真是煎熬。长水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思慕的力量,这力量饱含着灵魂的求恳,徘徊在得失之间,时间越久愿力越大,只可惜这份愿力只会向内锤凿他柔软的内心,而不会化作枝蔓去帮他探究另一颗心的消息。
就在长水快要相思成灾的时候,偏偏校刊的编辑来找他催稿,长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写了一首叫做《思念》的诗送去发表了。在里面他这样写道:“思念,仿佛是投进湖心的涟漪,是掠过荷塘的轻风,它织成一张张蛛网结满了我的心房。”
在一个宁静的下午,和他同宿舍的于军打了热水回来,看见他坐在床上拿着本书发呆,便对他说:“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刚才在楼道里时,刚好碰到305的林阳,他说有一个女同学在楼下托他上来找你,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你快下去看看吧。”
长水愣了愣,他不记得今天系里或是宣传部有什么工作,谁会来找他。他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是谁呀?”
于军笑着说:“我怎么知道,你快下去看看吧,也许又是你的那些校刊读者,想要一睹你这个大诗人的真容也不一定。”
长水摸摸自己的脸,笑了,他对于军说:“别胡说,什么大诗人!哪有人这么无聊,会专程到宿舍来看我!”说完也不等于军回答,就出门下楼了。
走到一楼,他好奇地望向宿舍楼的大门口,在太阳地里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浅褐色的半长皮大衣和一双黑色的单皮靴,头发扎成马尾,这时正两手插着兜,从宿舍大门的一头慢慢踱向另一头。她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当长水在斑驳的光线中看清楚她的脸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那是方舒雅。
也许目光是有重量的,当长水站在楼梯上默默注视着舒雅的时候,舒雅好像是感觉到了一样,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这边。她看到了瘦高的长水挺直着背,静静地站在楼梯上,他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里,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青白的颜色,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正好打在他紧抓着楼梯扶手的左手上,舒雅感觉到了他的用力,她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筋骨全都绷紧了。只这一眼,让她刚才还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了。女人的直觉让她肯定,长水也是在意她的。她鼓起勇气,把头侧向一边对长水微笑。
长水看到舒雅甜美的笑容,如梦初醒,赶紧下了楼梯,迎着舒雅走了过去。这次他没有让舒雅先开口,抢先对她说道:“舒雅同学!竟是你!”
舒雅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长水竟会这样亲密的称呼她,也不曾预料到,他会毫不掩饰地露出惊喜的神情。在来之前,她想了很多种他们见面可能会发生的情景和会说的话,也曾患得患失,害怕长水对她太过冷淡,或者是一眼洞穿她的心意而鄙视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时同长水面对面站着,她分明从他的眼里也看到了炽热的光亮,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无不透出梦想成真般的喜悦。舒雅几乎可以断定,长水也像她一样,正热烈地思念着她。
长水那样不假思索地直接叫了舒雅的名字,就算看到舒雅微微的怔了一下,也没有后悔自己的莽撞。因为这个名字他已经在心里叫了千遍万遍了,看到舒雅今天勇敢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舒雅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不管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动情动意,只这美好的重逢便足够让他忘掉一切顾忌,一切颜面,他要告诉舒雅,自己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渴望。
这时舒雅微笑着回望着他,目光里好似沾染了光彩,她说:“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接着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份折着的校刊,打开来说:“这是最新一期的校刊,我读到了你的诗,”
长水的心一跳,他的“思念”她读到了!她来找他,是因为她猜到了,他心中的思念是向着她的吗?他热切地望向舒雅,盼望着她能告诉自己,她读懂了他的心意。
舒雅本想接着说下去,可当她看到长水用那样炙热的目光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忙垂下眼睛,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下,然后接着轻声说下去:“我觉得,这首叫做《思念》的诗好像和你以前写的诗都不大一样。”
长水看出了舒雅的慌乱,听到她特意来问这首“思念”的特别之处,便大概知道了她的心意。他心想,这好像是命运早就注定好的,他和舒雅竟能一见倾心!他本以为那煎熬着他的相思只是从他的心里单方面发出来的,它无法跨越心与心的隔膜而传递到舒雅那里。可是上天竟这样眷顾他,让他的情意从诗里面伸出触角碰触到了舒雅的内心。勇敢的舒雅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长水悄悄握了一下拳,阻止住自己想要去拥抱她的冲动,这样可爱的舒雅一定就是他今生爱的归宿了。
他迟迟的不回答,让舒雅有些慌,她抬起头来望向他。长水看到舒雅眼底的乱,忙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回答道:“你说的对,这首诗确实和以往的那些都不一样。从前的那些诗,都是我一个人内心的独白,我写的时候,心里就只有自己。而这一首《思念》却不同,写它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在那个人的面前,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我的思念是向着她的!我曾经很渴望,很渴望,这些思念能够化成轻风吹到她的窗前。可是我太懦弱,太不自信,不知道该怎样去送达这些情意,所以就只好让它们都织成了蛛网,结在了我自己的心里。”
舒雅直直地望着长水,大大的眼睛里慢慢盈出了泪光。她心中的欢喜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自从她看到长水的这首诗后,就在心中反复地纠结,她多么希望这是长水写给她的诗!可是,多少次她都在心里嘲笑自己,那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罢了。长水也许早就不记得她了,他们只匆匆见过一面,他怎么可能那样深刻而热烈地思念她。可是这个念头在心底里冒出来后,就再也没法消失。她脑海里总是回想着瘦高而挺拔的长水,幻想着他用那认真又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
舒雅不是个局限于小情调格局里面的人,她一旦发现自己陷入了感情的漩涡,就立刻跳出来审视自己,当她确定自己是真的爱上了长水后,那么,她想,她现在需要知道结果。所以,今天她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走到了长水的面前。而在长水这里,她听到了最美的答案!这爱的欢喜让她感动,她本想给长水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是没想到,自己却湿润了双眼。
长水看到了舒雅眼中的泪水,他觉得那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纯洁,最美丽的珍宝。他柔声对她说:“舒雅,陪我散散步,好吗?”舒雅终于在唇边绽出了一个微笑,她点了点头,跟随着长水的脚步一路走去。阳光在他们的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挺拔如竹,她妩媚似梅。
在校园中的一片白桦树林里,他们慢慢地走在小路上。舒雅静静地走在长水的身旁,听他好像自语一般地对自己说:“你知道吗,那天遇到你,我便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但这不是令我思念你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是被你安静的气息,大方的举止而吸引。还有,”
他微微顿了一下,“就是你走在阳光下的那个温暖的背影,冬日的阳光和煦地洒在你的周围,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细细的光线穿过你长发的发丝和大衣的下摆,那一刻使我感到,你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暖的光亮。后来我常常会想起那个画面,觉得真是如诗如画,如泣如诉。有一种情感就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它一直萦绕徘徊在我的五腹六脏之间,是温暖的,也是缠绵的。”说到这里,长水默默转头看向舒雅。
舒雅这时已经听得痴了,她想,今生何幸,让她遇到这样温柔而又深情的长水!她望着他,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浓密的眉沿着他微耸的眉骨舒展开来,他就像她曾经幻想过的那样,认真而温和地看着她。舒雅的心融化了,她觉得,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长水,她渴望时间就停滞在这里,她想永远就这样仰望着长水。
长水仿佛看懂了她的心,微笑着缓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说:“我知道,我们彼此还并不了解,但我珍视我们一见倾心的夙缘,这是我们心意相通的明证。所以,舒雅,你愿意同我走在一起吗,作为两个深深相爱的人?”
舒雅的手指碰触着长水微温的手掌,她感到心里酥酥麻麻的。她听到长水向她索要答案,她知道,幸福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她没有回答,而是走近长水,把头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长水感觉自己的头脑里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他机械般地伸出双臂拥住了舒雅软软的身体。巨大的幸福感随后袭来,这一刻,他觉得,仿佛他人生中的所有梦想全都实现了!老天为证,他韩长水将一生一世都珍爱方舒雅,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