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旅行：土耳其(7)－帝国的回声

有的人因为爱情来到一座城市，却因为爱的消逝而离去；有的人因为梦想来到一座城市，却因为梦的破碎而放弃；有的人因为神旨来到一座城市，却因为神的更替而哭泣。这些人旁观了一座城市的伟大，却不会永远真正属于它。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不知道让多少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天才的军事家穆罕默德二世。

老皇宫上的金角湾

居尼哈尔公园

在刘慈欣的科幻小说《三体》中，拜占庭帝国灭亡前是有机会翻盘的。一个无意中发现了四维空间碎块，得到穿透三维空间能力的妓女跟拜占庭皇帝说，如果能让她当上圣女，她就会用魔法杀死穆罕默德二世。皇帝经过对她的一系列测试后应允了，可在奥斯曼军队对君士坦丁堡发动总攻前的一晚，只持续了25天5个小时的四维空间碎块刚好转移，世界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妓女的魔法失灵了。在她躲进墙角流泪之时，拜占庭的一个大臣怀疑她是骗子，也觉得纵然她真有魔法，即将油尽灯枯的拜占庭也不能兑现承诺，毕竟东正教和基督教是不可能让一个妓女成为圣女的，于是杀死了她。《三体》说，“她可能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真正的魔法师。” 如果她能在四维空间碎块没有转移的时段里实施她的魔法，就能替拜占庭帝国续命。

不知道对四维空间的描述是作者的脑洞大开还是宇宙中真实的存在，总之人类的进程因为君士坦丁堡的颠覆而改变。从它被颠覆的那一刻起，人类就开始走入新纪元，也就是科学的时代。可是，如果回头望，拜占庭帝国的确有命不该绝的机会。君士坦丁堡坚如磐石的城墙若不是遇到乌尔班大炮，或许还会在冷兵器时代屹立百年，可是乌尔班大炮的技术最初是卖给拜占庭帝国的，可脑残的皇帝以没钱为由拒绝了，这才让穆罕默德二世捡了大便宜。他以乌尔班大炮为利器，用血和剑撬开了君士坦丁堡千余年的大门，让人类在此战役后进入了火器时代。像“拖在古罗马帝国身后长达千年车辙”的拜占庭帝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如“烈日下的水渍一样蒸发了。”

老皇宫

老皇宫第二庭院

历史不能推演，也不能假设。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意味着西方古典时期的彻底结束，也意味着奥斯曼帝国新篇章的开启，以罗马帝国继承人自居的穆罕默德二世和他的后代子孙们奏起了重塑君士坦丁堡的凯歌。那胜利的歌声，在历史的回音壁上飘荡，随着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波涛，推向被称作老皇宫的托普卡帕宫(Topkapi Palace Museum)，经年不衰。

老皇宫的选址就像跟拜占庭帝国的大皇宫较劲似的，够绝。大皇宫曾经占据全城的制高点，位于城中的东南角，可以俯瞰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而变成全城制高点的老皇宫位于城中的东北角，与早已不知去向的大皇宫遥相望，可以眺望博斯普鲁斯海峡和给奥斯曼帝国带来至高荣誉的金角湾。这个较劲的人非穆罕默德二世莫属，是他在攻破君士坦丁堡的第6年，下令修建了这个具有浓郁穆斯林风格的老皇宫，而且在它建成后的近400年内，一直作为帝国苏丹的官邸。

老皇宫第二庭院

老皇宫第二庭院议事厅

我曾去过西班牙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它也由穆斯林修建，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可它不是在海峡旁边，而是在雪山脚下，比老皇宫早建了一个多世纪，但宫殿占地面积不到老皇宫的一半。跟作为城防系统的阿尔罕布拉宫一样，老皇宫本身也可以是一个要塞。托普卡帕的原意就是“大炮之门”，因为在皇宫的碉堡内曾放置大炮而得名。跟阿尔罕布拉宫只有两座长方形宫院和厅房不同，老皇宫有四个庭院，每个庭院都各自独立，共同组成了伊斯坦布尔的“城中城”。

第一庭院面积比足球场还大，是一片开阔地，里面绿草青青，树木苍翠。这里曾是禁卫军盛装列队迎候宾客或阅兵的地方，也曾经建有错落有致的亭阁，后来被公共建筑和学校代替，但今天都消失了踪迹。可没有消失的是，在这个庭院的西北角，居然还有一座拜占庭时期的神圣和平教堂(The Church of Hagia Eirene)，这个在伊斯兰皇宫里显得不伦不类的建筑让奥斯曼帝国闪动着对异族文化包容的光彩。

阿尔罕布拉宫

神圣和平教堂

幸亏穆罕默德二世对它手下留情，才让我们见到了拜占庭帝国的“产品”。此教堂最初由君士坦丁大帝建造，在尼卡暴动被毁后，查士丁尼大帝重建了它，它的建造年代比圣索菲亚大教堂还早，是皇帝在君士坦丁堡献给上帝的三座圣殿之一。虽然今天的它已破烂不堪，精美的马赛克和壁画装饰也看不见，但它依然是伊斯坦布尔为数不多未被改建成清真寺的教堂之一，也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宏大。一个中殿和由三对桥墩分隔的两个过道让它具有典型的罗马大教堂样式，南西北侧的尖顶和高35米的圆顶让教堂有充足的空间，一个大条纹十字架在它的后殿半圆顶上，背景曾是镀金的马赛克，后殿的拱门上曾刻有“是耶和华让他升天，这要归功于他在地球上所作所为”的铭文，其它的铭文还描述了对教堂的赞美。这些诗句，尤其是圣歌，成为圣索菲亚大教堂一些马赛克的灵感来源。

虽然这座教堂曾被奥斯曼的禁卫军用作军火库，也曾被改建为国家军事博物馆，但今天的它却因其非凡的音响特性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氛围而被用作古典音乐表演的音乐厅，伊斯坦布尔国际音乐节的许多音乐会每年夏天都在这里举行，只是因为疫情，我并未有机会观赏。

老皇宫内

老皇宫御膳房

在第一个庭院内，还有售票处。我早知道这个皇宫是个大热门，所以在它刚开门时就爬坡来到了这里，刚好没几个人。我对售票员说要买套票，他说285里拉，30多美元，含皇宫、珍宝馆、教堂和中文语音导览。没做足功课的坏处就是在这里我没有买15天的Museum Pass，这让我在今后的半个月内损失了很多银子。

如果说我在这里还没有听到奥斯曼帝国的回声，那穿过左右各有一个八角形塔，用纯铁打造，门上刻着《古兰经》一段内容的帝王之门后，帝国的回声就响彻在第二庭院内。这个庭院内的左侧是整座皇宫最高建筑的“正义之塔”和议事厅，一扇窗户将它们相连，以便大臣议事的时候，苏丹可以躲在塔中偷听。塔的后面是后宫，我对这里的宦官房间、洗衣房、太后房间，苏丹妃子的房间都不感兴趣，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庭院右侧的一大排御膳房，从这里我可以找到为什么奥斯曼军队会百战不殆的原因之一。

老皇宫厨房

老皇宫瓷器

中国人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果奥斯曼帝国的后勤保障制度号称世界第二，那当时没有哪个国家敢称世界第一。当奥斯曼军队出征时，必有大量后勤部队跟随。每到一地，一座规模比维也纳城还要大的帐篷群都会被迅速建起来。这些帐篷除了有非常考究的住所以外，居然还有厕所，而当时法国的凡尔赛宫里都没有，这说明奥斯曼军队是世界上最讲卫生的军队。而帝国士兵的伙食更是好得不得了，仅面包就有46种，其它的海鲜、肉食、青菜、饮料、甜点、冰淇淋等，数不胜数，应有尽有，咖啡即是土耳其大使介绍给法国，之后在欧洲传播开来的。奥斯曼帝国对饮食的重视，让士兵在打仗时都带着铜锅上战场，苏丹贴身禁卫军的官阶也跟饮食有关，比如新军团长叫长柄汤勺，他的副官叫掌厨，再下一级的叫伙夫等等。而禁卫军最著名的标志是铜锅，当他们想反叛时，就以掀锅为号，表示苏丹赐予的食物再好，他们也不想要。奥斯曼军队的士兵，口福真不浅。

老皇宫瓷器

在两排长长的，像军营帐房一样的御膳房里，我见识到了奥斯曼帝国后勤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其中包括欧洲漂亮极了的瓷器和中国2万多件宋元明清的瓷器，其中有一个瓷碗上面还有苏东坡《赤壁赋》的全文和东坡游赤壁的中国画。这里还有一幅画，描绘了苏丹用中国瓷器宴请外国使臣的场面，对中国瓷器的喜爱让土耳其语中“瓷器”和“中国”是一个词。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瓷器，那真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比起其它庭院的建筑，我还是喜欢这里的。

这个御膳房毗邻幸福之门，穿过它，也就进入了皇宫的办公区域，也是核心地带－第三庭院，苏丹的觐见室、图书馆、珍宝馆等都在这里。我不知道进入珍宝馆需带围巾，一脚迈进去，就有人递上来没有开封的新围巾，我赶紧把自己的围巾套上了头。珍宝馆不大，展示了伊斯兰教先知的圣物和奥斯曼帝国书法、绘画、珠宝等，其中有周围镶有49颗小钻石的渔夫之勺，这是世界最大钻石之一，重达86克拉，它被镶嵌成泪滴状，璀璨夺目。还有上嵌3颗硕大祖母绿宝石的短剑，都是价值连城之品。可惜珍宝馆里管控森严，一张照片也不让照，我只能把那些珍宝刻在记忆里。

老皇宫第三庭院

老皇宫第三庭院图书馆

老皇宫的庭院很有意思，一个比一个小。走出围墙下的一个门洞，即是面积最小，开满鲜花，铺满绿草的第四庭院。虽然这个被用于休闲的第四庭院面积最小，但却是我眼中皇宫里最美的庭院。这里不仅有伊斯兰建筑中不可缺少的喷泉，也有为纪念攻陷巴格达而建造的巴格达亭，还有苏丹和丞相的亭阁，有的家具还是由法国提供的。最重要的是，站在这个庭院的西边和北边，可以俯瞰令人心醉神迷的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金角湾，这两处飘荡着奥斯曼帝国征服君士坦丁堡的最强回声。

第四庭院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第四庭院

虽然这个皇宫的奢华程度无法跟阿尔罕布拉宫相提并论，但它仍被描述为“奥斯曼帝国时期皇宫的表率”，这个“表率”的第一庭院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往圣索菲亚大教堂，另一个通往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Istanbul Archaeological Museum)。在这个有着100多年历史的博物馆内，不仅回荡着奥斯曼帝国的回声，更回荡着罗马帝国和赫梯帝国的回声，我对这个代表了世界历史上几乎所有时期和文明，可以串出小亚细亚安纳托利亚高原文化发展的博物馆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

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主楼

考古博物馆曾是老皇宫的外花园。在买票口，我直接被告知60里拉，7美元左右。过完安检后，我心潮澎湃地走上大路，发现路旁有几栋建筑，但没有人进出，我以为是办公楼，想也没想直奔主楼的考古馆。这个二层楼的主楼只开放一层，右侧展出了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大理石雕像，比如爱神丘比特和亚历山大、凯撒、屋大维、尼禄等著名君主的雕像，左侧展示的是来自叙利亚、黎巴嫩、以弗所等地大量经典的精美石棺等，这些都是我在埃及、希腊和意大利看过的熟悉的展品，我的心开始往下沉。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对石棺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再加上整个楼层都没有几个人，这让我的恐惧感越来越大，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把这里的展品一个不拉全部看完，包括镇宝之馆的三大石棺，一个是胸前刻有象形文字，上有咒语的古埃及大将军石棺，一个是雕有18名表情哀伤、姿态各异，分别站在一座希腊神殿柱子间的女子哀伤女子石棺和外部雕有亚历山大大帝大败波斯战争场面的华丽石棺。

考古博物馆主楼内

亚历山大大帝石棺

考古博物馆主楼内

当走出主楼，我欲去第二个展馆伊斯兰艺术馆时被告知关闭。整个博物馆就3个馆，关闭一个馆还收同样的票价，土耳其，你也太黑了，我这样想。我一边埋怨土耳其政府，一边在园内闲逛，去寻找第三个馆－古代东方馆。一抬头，看见有人从我以为的办公楼里出来，看看那个人不像办公人员，我便上了台阶，走了进去，然后就进了宝藏区，这里就是古代东方馆。虽然整个宝藏区展品摆放不怎么专业，但我一点儿不在乎，也觉得门票一点儿也不贵，因为这里展示了古埃及和古巴比伦、亚述、赫梯等古国的很多文物，让我看到了灿若星河的古代文明。

馆内古埃及的木乃伊和狮身人面像我已习以为常，但让我惊奇的是在底比斯，今天埃及卢克索出土的一块墓碑，这块墓碑上刻着行业组织的历史，这为以后拜占庭帝国和欧洲商业行会的形成奠定了基础。让我惊奇的还有，我见到了苏美尔的碑帖、古巴比伦的彩色琉璃砖、楔形文字的爱情诗、塞尔柱帝国的砖瓦和陶瓷等。特别让我兴奋的是，我看到了赫梯帝国与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在卡迭石之战后签订的世界上第一个和平条约。正当我逐字逐句读着英文解说时，我看到了语音标志的图，于是转身回到售票处，问他们有没有语音导览，他们说有，而且还有中文的，40里拉。我租好后，又跟着解说把古代东方馆和考古馆重走了一遍。

考古博物馆东方馆

东方馆内楔形文字泥板

卡迭石条约

在走出考古博物馆后，我才意识到我的肚子大闹天宫了，但我没理会，直接去了离博物馆很近，位于公园内的伊斯兰科学技术史博物馆(Istanbul Museum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Islam)，我要到那里去倾听伊斯兰文明的回声。土耳其政府真偏心，不但把这个曾是托普卡帕宫马厩的博物馆建在如此美丽的公园里，还赋予它一目了然的展品摆放，只是据说这里的展品大部分是赝品。反正我也看不出真假，只要能满足我对伊斯兰文明的好奇就可以了。在二层楼的展馆内，展出了从印度斯坦到小亚细亚，伊斯兰世界在9到17 世纪天文学、几何、光学、航海、医学、化学等方面取得的成就以及对欧洲乃至世界的影响。这里展出的球面投影世界地图，以惊人的准确度反映了当时已知世界的地理。我想，土耳其建造此博物馆的目的，是不是想告诉人们，别不把豆包当干粮，伊斯兰世界，是牛过的。

居尔哈尼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