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18:贱人就是矫情

礼拜一出了一件大事。港生最过命的死党,陆峰,终于复检结束,回一中念书来了。

陆峰归来,依旧是那个又高又瘦,白衬衫金边眼镜的“斯文败类”。几个月的室内生活,让他的皮肤透着点与众不同的惨白,冷眼一看,好像惊情四百年里面高冷的吸血鬼。

港生觉得,陆吸血鬼这次死里逃生之后,内核变得有点不同了。以前的陆峰,虽然是学霸加痞子的尴尬组合,但胜在人够阳光,实在是一株 “给点阳光就灿烂” 的向日葵。现在的他,依旧爱笑,只是笑容背后的眼神有点深沉,有时候费了力气也看不出来他到底聚焦在什么地方。

哎,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流了那么多血,绑的跟僵尸似的过的年,还像个没事人才怪!港生心想。最最开心的是,他的“军师” 又回来了。两个臭味相投的十七岁少年一旦双剑合璧,就整出了一个大动静来。

港生受到李毕春赞助文心的启发,福至心灵地发起了一个草根非盈利组织,起了一个颇具革命气息的铁血名字叫做“烽火”。“烽火” 的目的就是要去帮助像小六奶奶,文心妈妈,这样不幸脱离了幸福轨道坠入永夜的海水苦苦挣扎的人们,在黑暗里可以看到一盏光明,有了希望,不至于就此沉沦下去。

“烽火” 最初的成员就只有港生从一中小团体威逼利诱来的八条好汉,外加燕燕、文心、和少伟三个编外。港生明白,光凭他们几个能力有限 —— 搬搬煤球陪下象棋之类的精神安慰短期内固然能够抚慰人心,可是解决吃喝拉撒、婴儿奶粉、水电煤气上的需要才是真正迫在眉睫。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贵族娘娘的底气能说出“既然吃不上面包,那为什么不去吃蛋糕呢” 这种不知温饱的混账话。所以,别的什么都是扯淡,最重要的就是拉赞助。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港生和陆峰所有的课余时间基本上都奉献 给了一件事:刷爹。

港生以为,第一机床厂厂长王建安和市秘书长陆尧这两个通城风云人物的朋友圈拼起来简直是一本财富密码,有了这本密码,接下来的事儿能有多难呢。

可是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是真的难。名单上的“成功人士”碍于他们父辈的交情,多半都会给他们一个交谈的机会。可是很大一部分人觉得他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在闹着玩儿 —— 扶助底层民众的事归政府管,一帮还没完全成年的孩子们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啊。还有一部分人本来就漠不关心,这个门窗刚刚打开的时代,遍地都是机会,钱都赚不过来呢。

结果费尽了口舌拉来的第一个“金主”还是港生的忘年交,“舞衣”服饰的个体老板,吴天明。

“港生,我说,你们这么着靠使蛮劲可不是个办法。” 几个少年挤在舞衣服装厂小小的员工食堂里狼吞虎咽。吴天明点了支烟,倚在墙上发了话。

吴老板在经历了仓库爆炸事件之后,放弃了往新城区扩展版图的宏图大业。港生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现在看着吴天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更是莫名地觉得吴老板苍老了好几岁,在心里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不这么着,难道要逼得洒家们使出美人计,出卖色相?” 咽下一口热汤的陆峰,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唱了这么一出。说话的时候眼风贱贱地从镜片后面往眉清目秀的陈默那里瞄了瞄。

“你丫抽什么风?要抽滚回医院抽去!” 港生气急败坏地赏了陆峰一个白眼。他知道陈默对这些求爷爷告奶奶的事儿没多大兴趣,平时一般就没怎么敢去烦他。再偷看陈默,只见他专心致志抱着一根鸡腿大啃特啃,画风十分豪放。港生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的美人,估计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吧。

吴天明像个大家长似的看着眼前一群小朋友打嘴仗,脸上带着宽容的笑容,连皱纹都舒展开来。

“按吴叔叔说啊,公益这个事,也得讲个策略。生意人我是知道的,你跟人家说,要做好人好事,我给你发个好人卡。人家就想:那这个生意我是蚀本的,只有出没有进的。这样子兴致就不怎么高。你们呐,得给人家画一张饼,只要有足够的甜头,就有人愿意和你们做这个交易。”

吴天明的这一番话粗中有细,港生的心里一下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呀,光靠“刷爹”,没有真正的利益,谁搭理你呀!如今的世界讲究一个交换。既然金钱能够换来青春、名誉、和权利,那么权利、名誉、和青春又为什么不能拿来作为换取金钱的筹码呢?他这么想着,心里稍微的别扭了一下,觉得老党员王建安同志要是能听见他这种“万物皆可交易”的龌龊心理活动,非得让他连夜交一篇二十页的检查荡涤一下心灵不可。

别扭归别扭,脑筋还是在飞速地转动。小六出事那天电视台记者盛晓梅在工地现场追逐李毕春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吴老板,你说,要是电视台能采访通成石化,把他们资助文心一家的事迹作为我们‘烽火’的成功案例风风光光地报道一下,让所有人都看到:烽火的公益,是能让他们一夜之间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慈善家的不蚀本买卖。这,算不算是一块小甜饼呢?”

“嗷呜~~~ 港生,这算盘打得不错!” 陆峰夸张地叫了一声,伸手撸了一把港生的卷毛头。“那我问你,打算怎么说服电视台给咱们‘烽火’打免费广告啊?”

“你怎么病了一场,手劲倒还变大了!” 港生揉了揉脑袋,嘟囔了一声,“电视台的盛晓梅,想做通成石化的深度独家,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像通成石化那种家大业大,豪门深似海的非暴发户企业,我怎么觉得人家并不见得想被盛小姐深度挖掘呢?” 还不等港生说完,陆峰就又补了一刀。

“这个,唔,我想。。。” 港生支支吾吾起来,眼睛往陈默望去。

陈默的鸡腿这会儿已经啃完了,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辩论,好像古画里面走出来的翩翩少年公子,春花般娴静美好不可方物。“你想让我去找李毕春说这个事?行,我这个周末就去。”

港生的心情有点复杂。他需要陈默帮这个忙,可是当陈默答应的无比干脆爽快的时候,他又开始怅然若失。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做 “贱人就是矫情”。

李毕春的黑色大奔时不差五就出现在一中的校门口,简直就快成了一中一景了。每次都是接了陈默就绝尘而去。久而久之,已经有无聊的人开始在背后嚼舌根,说陈默找了个“糖爸”。港生每次有所听闻都恨不得跟人打上一架,把那些个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狗东西揍成个渣。他不太确信这些混账话到底有没有传进陈默的耳朵。但是就算有所耳闻,陈默也依旧是我行我素,一副爱谁谁的态度。港生有一次吃饱了撑的,和陈默隐晦地提了一句。陈默当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说:“哦?我现在都成了给人提供谈资的名人了?真应该收个版费。” 坦荡得港生直骂自己不纯洁,以后都不敢再提。

可是港生想错了,陈默才不是什么纯洁的“小白”。

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些传闻他也早就知道。可是,他并不关心人族那些唧唧歪歪的是非。他虽然是半人半狐,但从小被师父带大,心里早就认定了自己狐族的身份,是非曲直心中自有一杆秤,不认可也不接受人族道德准则的绑架。他既对红尘有一种身外之物的感觉,态度自然也就淡然超乎于世外。再者,作为一只从小训练有素的狐狸,他其实并不认为未达目的出卖一下皮相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 “美人计” 是狐族的必修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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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找到李毕春的高级公寓时,对方刚刚晨练结束,一袭白色运动服,汗水顺着头发脖子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清爽得不像个高级白领倒更像是个大学生。

听陈默说明来意之后,李毕春伸手揪了一下陈默秀气的鼻子,乐了:“你这个小狐狸!说,是不是算准了你哥我没法拒绝?”

他给自己和陈默各倒了一杯温水,“没错,之前因为小六的事情流言四起,说小六是死在了通成这些臭资本家手里,说得有板有眼的,连楼下报亭的大爷都恨上我了。后来多亏有你,让真相水落石出,可我总担心通成的声誉没那么容易修复。现在好了,你们的这个提案真是个及时雨,帮了我一个大忙!”

陈默嘴角微微一弯:“那盛晓梅?”

“你放心,盛晓梅那儿我去说。” 李毕春搂住陈默的肩膀,随手顺了件大衣,“走,我请你吃早餐。”

黑色大奔在车辆稀少的大街上没多久就来到了老字号“楼外楼”。两人照旧捡了二楼靠里面不被打扰的座位。点了两客蟹粉小笼,两份小馄饨和牛肉粉丝汤。

“要不要多点一份招牌甜点给你的朋友打包带回去?” 李毕春很体贴地笑眯眯地问。

“啊?” 陈默正呼啦呼啦地猛灌牛肉粉丝汤,猛然听到这个问题,竟然被噎住了。随后他的脸和脖子露在外面的地方就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好像一个偷糖吃的孩子被抓了现行。

“哦,嗯,我,那个,方、方便的话。。。” 陈默的舌头就像是突然打了结,结结巴巴的,越是紧张就越顺不过来。

李毕春冷不丁地伸手过来拍了一下他的头顶,“港生是吧?上次在工地上抱着小六奶奶呆坐了半天的那个小帅哥?你们这个‘烽火’是他的主意吧?人看上去还蛮周正的,心眼似乎也不坏,就是稍微有点多动症的样子。不过,只要你不嫌弃,也不算是什么大毛病。什么时候你叫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两人结了帐,跳进大奔,车子一路往城南开去。车里被低音炮天后凤飞飞醉人的歌声环绕着。

“噢噢耶耶,爱你在心口难开

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噢噢,爱你在心口难开

噢噢耶耶,一天见不到你来

就好像身边少了什么,噢噢,爱你在心口难开

你可知道我在爱你,怎么对我不理睬

请你轻轻告诉我,不要叫我多疑猜。“

 

车子停在了城南“鹿鸣巷“的弄堂口。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贴有”妙手回春“四字横幅的中医馆。

坐在回春堂的前厅等不多时,门口的月牙风铃叮叮咚咚的又响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大美人穿了一件紧身洋红呢子外套,下身一条紫色绣金花的薄棉裙子,时髦的波浪发拢在一顶富丽堂皇的呢帽子里面,整个人就像开了个热闹的颜料铺子。脸上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皙紧致看不出具体年纪,大约实在三四十岁之间。

小美人似乎比少伟还要更小些。着装风格和大美人一脉相承,只是身体十分瘦弱,像极了发育不良的厌食症儿童。瘦弱的身板顶着一颗洋娃娃般精致的大脑袋,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小女孩自打一进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定在了陈默的身上,毫不客气的上三路下三路打量着。

陈默早就看出这母女二人不是人族。至于到底是什么族类,他一时说不上来。于是两人颇有兴致地相互对视着。

“给!送给你。” 小女孩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头发绳,递到陈默面前。头发绳用黑线缠成,上面串着彩色透明的玻璃珠子,还绑着几根不知什么鸟身上的蓝绿色羽毛,隐隐地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

“我叫胡敏。你呢?你也是 ‘天蝶计划’ 的孩子吗?你身体也不好吗?我第七个疗程了,他们什么真话都不告诉我。。。 ” 小女孩冷不丁的蹦了许多话出来。

等不及陈默有所反应,干瘦锐利的陈医师就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身上一件简单的青色褂子,头发一如既往地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这次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目光严肃的年青助理。

“叶双姐姐!” 小女孩一见到年青助理就兴奋地缠了上去。出乎意料的被后者一把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半圈。逗得小姑娘哇哇地尖叫。

沈医师微微皱了皱眉,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并没有出口。她深深地看了陈默李毕春一眼,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唔,今天第三个疗程了吧。“ 沈医师带领两人随她走进走廊尽头的单间。原本就不是很大的空间因为同时挤进来了三个人,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她并不急着给陈默问脉,反倒是先聊起了天。”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在激烈运动的时候发生气血阻滞的情况?“ 语气温和得让陈默想起了他的三娘。

陈默摇了摇头。李毕春却先沉不住气了:“沈医师,您觉得这套疗程效果怎样?能根治吗?“

沈医师刀子似的眼睛狠狠地剜了一下插话的人:“春子,你好好看着我。你看我像是神仙吗?”

“天蝶计划本来就是那些脑残们异想天开的事情,祸害了不少人,可真正成功的案例没有几个。像胡敏这样,像他这样,活到今天还活蹦乱跳,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已经算是奇迹了。”

数落完李毕春,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态度对陈默说:“小狐狸,你别害怕。老天既然让你成了一个奇迹,就必定有他的道理。你这样的案子,我沈眉这些年多多少少也积累了些经验,虽然没有完全治愈的先河,但是你底子好,未必就没有根除的希望。”

例行的望闻问切之后,她在屋里点上了暖炉和熏香。

陈默褪去了外衣,爬上那张雪白床单上绣着月牙的单人床。在暖炉橘色的暖流和萦萦绕绕的熏香里坠入了梦境。梦里他被十来只老鹰般大小的杀人蝶追赶,蝶翅扇出的刀子般的疾风在他的脸上身上刮出道道血痕。血腥引来了更多的蝶群。当他终于被扑到时,那畜生呼呼闪动着一臂长的满是鳞片的艳丽翅膀,六只毛茸茸的细腿将他的身体紧紧包覆住。一颗脑袋上面竟然有张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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