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政议院长(上)

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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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心中挥之不去的沉重,邵凡走上前将白琳娜扶起,帮她把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他明白她冒了多大的危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当最大的对手不复存在,周围众人的立场也开始截然分明起来,和斩空、卡洛夫等人结成的暂时联盟虽没有立即翻脸决裂,但他们还是自觉和反抗军拉开了距离,汇聚在不远处以斩空为首向这边对峙而立。 

  “都结束了……大家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难道还要自相残杀下去?”邵凡对斩空说道。

  斩空冷冷回应:“刚才我们只是为求自保不得不连手,你帮了我们,我们也倾尽全力帮了你,如今两不相欠,之前的旧账该怎么算还是要怎么算。”

  “看来导师刚才说过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还是沉浸在过去的春秋大梦里。你的部长大人已经完了,连你们的行政中枢都成了一片废墟,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继续负隅顽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斩空冷哼了一声,“我是个军人,只知道忠于党国、忠于领袖是军人的最高天职。部长大人是不在了,但还有政议院长大人继续带领我们,你们终究不过是一群叛军逆贼,我们身为军人为国效力,哪有向你们束手就擒的道理!”

  眼见试图沟通只是徒然,邵凡便执起武器、摆开架势,为了最终的胜利不惜一战。

  虽然经过和导师的激烈战斗,此时双方都已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但都仍毫不示弱、剑拔弩张。

  局势正僵持不下,蓝鄢和千鹤一行人押着政议院院长从地下基地的入口走了出来,给邵凡等人带来了一个莫大的惊喜。

不止于此,随着一行人的徐徐散开,邵凡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熟悉而温存的面孔,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夏诺妍正缓缓走来。他神色一怔,仿佛一缕光芒终于刺破了他久居的黑暗,只感到眼前的明亮是那么的晃目绚烂。

耳畔倏然传来一阵嗡嗡的鸣响,原来是群白鸽拍打着翅膀在天空轻盈划过,两人都扬起脸注视着那群白鸽从天空的一隅飘然远去,待视线不约而落,静静对视下,目光中的一切都被一种劫后余生的重逢喜悦紧紧笼罩着。

  凄美的霞光洒在夏诺妍略显憔悴而美丽如昨的脸上,她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头发,微微翕动的嘴角终于朝邵凡露出了一抹清澈的微笑。

  邵凡迈开脚步走上去,看着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就这么站在眼前,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上哪一句。

  正当他激动而语塞的刚要开口,夏诺妍轻轻抬起手来捂着他的嘴角,“我都知道,她们都告诉我了……告诉我你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告诉我你都为我付出了什么……”

  “我……我……”此时邵凡的心中,只觉得那句话压抑得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直到他的脸庞感受到夏诺妍掌心的温热,看到一丝泪水沿着她的眼角倏然滑落,所有的言语都似乎已是多余的,所有的疑虑都转眼烟消云散了。

  他终于揽过夏诺妍的肩膀,将自己心爱的人深拥入怀,在落日的夕晖下,在习习的微风中,感受着人生中、感受着天地间那份最温馨的柔情和缱绻。

  望着邵凡和夏诺妍紧紧相拥的一幕,白琳娜哑然一笑,带着某种幽微而苦涩的味道转身侧开了视线。

  其他人也没有选择打扰他们,任凭两人沉浸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

  随着千鹤将政议院院长交到慕名手里,众人的情绪都由于政议院长被擒获而持续高涨,人群中已然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提前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少顷,邵凡拉着夏诺妍的手回到阵中,并吩咐翎锋和几个KNG军团的女孩先护送夏诺妍离开,因为或许还有一场恶战在前方等待。

  看到众人激动的心情,邵凡示意大家越是最后关头越要保持冷静。虽然已经擒得贼首,但斩空的神色却依然冷毅,手中的武器没有丝毫放松。而他和卡洛夫都是禁卫级的高手,“天字小队”和“地字小队”以及国土安全特勤处小队依然战力充足,若是直接开打,自己尚可以对付斩空,雷霆也足以对付卡洛夫,但“玄字小队”和“黄字小队”是否能从容对付天字、地字两小队则是未知数,毕竟按照“天、地、玄、黄”的序列,排位靠前的小队实力理应更胜一筹,加上慕名和白琳娜差不多才能弥补差距。剩下的一虎、火山、千鹤、蓝鄢等人加上剩下的KNG军团对付国土特勤小队倒是碾压性的,如此分析下来,最后的结果差不多七成胜算,但绝不会多么轻松。

  一番思量下来,邵凡觉得与其又一番苦战付出大量的伤亡,不如趁势瓦解劝降攻心唯上。

  “你要追随的领袖已经在我们手里。”邵凡朝斩空喊话道,“你还要继续向谁效忠?投降吧,再抵抗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斩空没有响应,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政议院长毫无表情。

  白琳娜见状上前一步朝政议院长命令道:“让他们放下武器马上投降!这是你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

  哪知政议院长坐怀不乱的说:“我已经做了俘虏,又有什么资格再号令三军。”

  “你到底下不下命令!”雷霆箭步上前走到政议院长旁边,“念在你曾是我领袖的份上,我才对你好声好气,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政议院长付诸一笑,对雷霆一阵语重深切道:“雷霆,党和政府待你不薄,难道你就忍心看到党和政府的一切毁于一旦?回头是岸吧。”

  “回头是岸?”雷霆笑了笑道,“恐怕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看那边出来的是谁?”说着雷霆抬手指向教统部地下基地出口的方向。

  众人均转眼望了过去,然而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当邵凡猛然意识到什么,随着慕名的一声惨叫,雷霆已然手起手落斩断了慕名的右臂,击开一旁的白琳娜,携着政议院长飞身加入了敌军阵中,“黄字小队”也迅速跟上,一副整齐划一、早有预谋的模样。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竟令邵凡觉得恍如梦里。连对面的斩空都惊讶得一时愣住了,但随即恍然明白了什么,转眼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时光倒流到十天前的上州,雷霆伫立在高高的楼顶面对着“黄”字小队的数名黑衣校督,在解决了一个坚决到底的死硬分子,劝诱剩下的两人同意入伙后。一行人正准备出发去浙州,雷霆发觉到其中一人眼中仍有怯疑不定的神色。

  他笑了笑,随即又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两人。那张纸上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甚至内容很稀松平常,但当映入两人视线,却让他们惊骇得说不出话。

  “现在你们终于明白了吧?”雷霆眯起眼睛冷冷望着他们。

  “这句话只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难道是政……政议院长大人……”

  “这也是他单独对我说过的一句‘治学之道’,当时还特意嘱咐我好好体会……”另一名黑衣校督也惊惶说道,“难道是他要……可他到底为什么……”

  “你们不必过问那么多,只要一切听我行事就行了。”

  “为什么他要背叛部长?”其中一人仍满是困惑,“部长大人明明选择了他做接班人啊!”

  “那只是你的蠢见!”雷霆忍不住厉声道,“高层的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如今反抗军已然成势,部长老爷子处处被动、大厦难支,党和政府没有必要随他一起殉葬!谁也没有背叛谁,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我们所做的只是让一切提前到来。只有让终会到来的提前到来,糟糕的局势才能尽快平息,所以我们才先要借敌之手将部长的强力亲信逐个除去,然后引敌入瓮、聚而歼之,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两人听后均不再犹疑,俯首帖耳向雷霆表示效忠,随后一行人迅速向浙州奔袭而去……

  

  形势顿时急转直下,双方的力量对比由于雷霆和“黄字小队”的反水而悬殊立判,对邵凡率领的反抗军来说,几乎是面临着对手毫无悬念的碾压。

  如此一幕对邵凡的打击可想而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眼看快要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化为泡影。

  “雷霆!”邵凡几近声嘶力竭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面对邵凡的质问雷霆则显得坦然自若,“邵凡,我真的很遗憾……但假装同你们合作本就是在计划之内,并不存在什么背叛之说,我答应过你的原话是——我会全力以赴和你一起推翻部长大人的统治。并没有答应要帮你们推翻这个政府,是你自己理解错了,并不怪我。其实我已经够手下留情,我本可以直接斩掉慕名的脑袋,而不是只断掉他的右臂,也可以命令我的手下出其不意从背后对你们一个个下完刀子再全身而退,但我并没有那样做,以政议院长大人的仁慈,我想他也一定不会同意我那样做,毕竟我们曾并肩作战甚至还促膝长谈过,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朋友……”邵凡恨不得把雷霆撕碎的说,“你根本不配提这两个字!”

  “认清现实吧,我不想对你出手,无论怎样你我的主要角色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代是属于政议院长大人的。”

  说罢雷霆往后退了一步,只剩下政议院长伫立在队伍最前方。斩空和雷霆分别在他身后左右而立,与对面的邵凡等人严阵对峙。

  此时的邵凡满心都是痛悔和自责,他恨自己轻信了雷霆,恨自己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更无法原谅自己没有察觉出之前的点滴反常。

  前往恒水的那天晚上,偌大的宅邸除了雷霆看不到任何人,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之后却沉浸于事成的喜悦根本没去多想这种反常的情况,如今可以想见,在那晚见面之前,雷霆和政议院长应该就曾有过私下密谈,政议院长告诉了他“弥赛亚计划”的真相,并以此令极度仇恨导师的他背弃了教统部长,和政议院长达成了攻守联盟的密约,此后那段时间雷霆定是在宅邸深居简出并撤离了所有警卫,就是在等他主动上门,用一场演戏似的密谈完成自己的身份转换,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以敌制敌和诱敌深入的计划,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而白琳娜心中亦是痛悔如此,之前在地下基地,政议院长轻描淡写间便骗过了她,令她觉得此人像个傀儡草包,于是放下戒心而没有拿他祭刀,没曾想背后都是一步步的环环相扣。

  “邵凡,不要再自责了。”白琳娜不无痛切的宽慰他说,“不止是你,连我也被算计了,这都是政议院长的主使,这个人的城府深得可怕,连老谋深算视他如心腹的教统部长至死都被他蒙蔽,一切都是他布好的局,等着我们跳进去。”

  “视我如心腹?”政议院长沉声回应道,“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从来没什么被视如心腹,只有每天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伴君如伴虎!等部长完成他最终的计划,第一个除掉的就会是我,就像他曾毫不犹豫废掉被视为有力接班人之一的孙XX,让他沦为阶下囚一样!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放弃试探我,只要我一着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们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战战兢兢的滋味,我所做的一切与公是为国平乱,与私是以图自保,我没有那么好,但也绝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如今由我来主持大局,未尝也不是你们的机遇,至于如何把握,就要看你们的觉悟了。”

  “呸!”白琳娜嗤之以鼻,“少说这些笑里藏刀的漂亮话了,由一个只会使诈的人来主持大局,我们更不会相信你们的任何鬼话。”

  “可是你们还有什么选择吗?”政议院长说着招呼国土特勤小队的队长近前交给了他一张纸条,那名队长随即转身离开,而他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我并不急于让你们做出什么表态,因为摆在你们面前的现实你们终会明白,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对你们钦佩有加,你们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为国家开创了一个不破不立的崭新局面,于情于理都是有权提出条件和诉求的。”

  “哼,说得好像你是个改革派一样。”邵凡冷冷回应道。

  “如果我回答是,你会相信吗?”政议院长认真的说,“其实我们的国家也曾有过走向开明的希望,高层的政治一度被改革派所把持,虽然保守依旧是主旋律,但所有人都认为一切终会慢慢进步慢慢变好。到了选择又一届接班人的时候,党内的元老们不知是源于保守还是念旧,将部长大人推上了大位,因为他的父亲是位具有开明倾向的革命元勋,大家都想当然的认为他的儿子定会继承父志,为国家开创一片崭新的局面……然而谁也没想到,等部长大人在台上立稳脚跟之后,政治氛围便开始急剧倒退,他不但打着‘革命江山永不褪色’的旗号大权独揽让党政分离成为一句空谈,甚至领袖语录和个人崇拜都开始死灰复燃,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不管是教育还是经济,无论是文艺还是体育……每一个领域他都紧紧握在手里,甚至为了谋求无限连任将宪法为自己做了量身修改。对此改革派敢怒却不敢言,他们不但被死死压制得不到重用,有的还被以‘两面人’的罪名构陷入狱,整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怕下一个被肃清的就是自己……如今教统部长的势力已除,改革的最大阻力也不复存在,作为一个隐忍的改革派,我也算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个交待。”

  听完政议院长的娓娓道来,邵凡不禁摇头一笑道:“你助纣为虐了那么多年,如今竟宣称自己是隐忍的改革派,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当然不会傻到去相信一个阴谋家的鬼话!”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不会仍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是非白即黑的吧?理想不是凭空就能实现的,必须要付出代价,有时这种代价甚至是以自己的灵魂为筹码。”说到这,政议院长浮现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其实我很欣赏你的一句话——如果连人性都已失去,所谓的理想还有什么意义——正是这句话突破了导师的心理防线,让他开始显露出自己柔软温情的一面,才让你们有可乘之机。这句话对我来说,也感触良多,有些事情甚至有些执着都不得不去重新思索。”

  “你怎么知道我和导师的谈话?”

  “不止是你和导师的谈话,包括那天晚上你和雷霆的对话我也听得一字不落,为了对你多一些了解,我吩咐雷霆对你暗中打探并实施监听。通过那次谈话我对你和自由同盟会所追求的信念还有对制度的见解有了深入的了解,甚至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也是可以沟通的。你所推崇的‘避籍制’,以及所设想的劾举制、千法司、推恩继承法、奇偶选举年、电视仿真议会等都是不错的想法,尤其是‘劾举制’和‘推恩继承法’,可以说令人耳目一新。另外我还得以知道,你还非常推崇黄宗羲的思想,而我对黄宗羲也很感兴趣,也曾苦苦思索‘黄宗羲定律’的缘由却不得其果,直到你以小农经济下‘熵衡’的角度去解释,才让我豁然明白——中央政权的过于集中和等级森严,所导致的基层政治生态的散乱失序,使得再好的政策到了基层也严重扭曲变形,让本是救命的良药变成了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的假药,让改革成了折腾,越是折腾反而越是糟糕,最终铸成积累莫返之害,再也无力回天直至天下大乱。”

  “黄宗羲定律的根本在于基层政治秩序的失控,中央权力越是追求等级森严的秩序井然,往往越是适得其反。就像大明以最严厉的肃贪政策开朝立国,却以史上最腐败的王朝落下帷幕。因为集权制最便宜的是专制制度的代理人,是那些如土皇帝一般的地方主政官员,专制最高统治者即使再苦心经营,所有的政策最终还是要靠代理人来执行,这些代理人便成为一个个手握实权的地头蛇甚至土皇帝,在地方上龙盘虎踞,让一切政策扭曲变形,落入‘黄宗羲定律’的陷阱。”

  “想要避免‘黄宗羲定律’的陷阱,必须从整顿基层的吏治着手,从整治基层目前官风沆瀣、官威太盛的问题着手……”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基层的吏治是高层的政治生态所决定的,是‘熵衡’状态下一个国家整体政治秩序的此长彼消,就好比一座金字塔,作为顶层建筑的塔尖把持了最强大的权力资源,动用了最好的能工巧匠和石材把塔尖打造得富丽堂皇、井井有条,以最好的资源保证了顶层最森严有序的政治秩序得以运行,那么层层效仿、依次往下,到了塔底还能剩下什么来保障基层的政治秩序正常运转?手握实权的基层主政官员对老百姓而言就是一个个土皇帝,拿什么来满足他们在‘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驱使下所追求的赫赫官威、檐牙高啄呢?可能连刮地三尺都不够,只能拿老百姓的骨血去装点、去堆砌。到了这一层哪还有什么政治秩序可言,只剩下鱼肉百姓的丛林法则……造成这样的结果,基层的官员当然难辞其咎,但始作俑者的塔尖才是罪魁祸首。不从塔尖去着手整顿,而只顾整顿底层的吏治,这不是只顾着拍苍蝇却对一旁的粪堆视而不见又是什么!”

  政议院长闻声微露不悦道:“你的比喻未免太辛辣了些,虽然看似有道理,但历史上的道光帝以简朴节约为治国之道,可到头来呢,举国的政治生态依然乌烟瘴气,依然无法阻止王朝在他手中走向衰落,这又怎么说?”

  “我强调的是权力层面的政治秩序,而不是物质层面简朴节约的肤浅东西。况且道光的节约治国从来都是史书上的一段笑料,好比是监狱长不是因为怕犯人太重而是担心浪费了太多的铁而把犯人们的镣铐变细一些,可不管镣铐粗一些还是细一些,都紧紧拷在犯人手脚上没有丝毫放松,所以这种所谓的节约治国除了在史书上增加一段笑话外又有什么意义。”

  “我当然明白你想说的是顶层需要放权,把决定顶层构建的权力交给最基层的人民,说白了就是普选,这样才能改变这种头重脚轻的结构,破解‘黄宗羲定律’的桎梏。”

  “其实更准确来说,是顶层需要被制约。”邵凡纠正道,“制约的形式分为外在和内在,外在的制约可以理解为人民手中的普选权,内在的制约便是多权分立和多党竞争,只有外在的普选制约是不行的,那样无非是重走罗斯国和委内瑞拉的老路,重新造就一个以多数暴政为强权基石的弗拉基米尔和查韦斯罢了;而只有内在的多权分立和多党竞争也是不行的,没有手握普选权的人民的评判和监督,太容易类似于曾经的大明一样导致恶性的权争党争,使得最阴险诡诈者强势而出,使多权分立和多党竞争沦为黑箱政治中的橡皮图章而形如摆设。因此外在的制约和内在的制约需要双管齐下、缺一不可。”

  “就内在的制约而论,多权分立应该就已经足够了,至于多党竞争难免会导致党争的风险,并不值得采用。”

  “一提到多党竞争你们就谈之色变,一党制内部的多权分立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过家家。职务权力上你们是分立了,但党内还是老大与副手之间的一家亲,除了弄虚作秀起不到任何制约的效果,这样的多权分立有什么意义可言?”

  “但这是党和政府的底线。”政议院长斩钉截铁道。

  邵凡笑了笑,“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光明党最核心的利益,当然不是你们嘴上说的什么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你们的核心宗旨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执政,所有的政绩追求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给‘永远执政’寻求合理合法的依托。只要不威胁到这个核心利益,什么筹码都可以用来换取眼前的苟安。但请问,这世上有永远的东西吗?过去的帝王们一个个乐于被臣子们高呼万岁,但一个人真能活上千年万年吗?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信!同样的道理,就算我现在口口声声说拥护光明党永远执政,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一个党派可以永远执政下去吧。永远是多远?一千年?一万年?我看一百年就顶天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其实你们都懂,之所以装作不懂无非是怕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终结在自己手里,让自己背负亡党之君的不堪,于是只顾眼前之计,而不管‘在我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你把党和政府说得如此不堪,好像我们是群占山为王的窃国大盗一样。虽然我们的底线是永远执政,但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国家、为民族永远执政,我们是有正义有追求的执政党,我们的正义是让全天下的劳动人民免受剥削和饥寒,我们的追求是遵循着导师马克萨斯的理想获得全人类的彻底解放。”

  “你们还有脸谈导师的理想?看看他的理想被你们糟蹋成了什么样子!看看如今在你脚下的是一个怎样的权贵之国!导师作为一个异见者,甚至是极端的异见者,在被他宣称誓要颠覆的资本主义社会都没有遭到审判或长期囚禁,没有受到非人的折磨,只是被驱逐出境、颠沛流离。可在我们的国家呢,多少持有不同政见的人士仅仅因为勇于发声便不是被逮捕就是被嫖娼,甚至不声不响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对言论都尚且如此,其它方面更不必说。如果导师还活着,我真想让他看看你们的统治已经专制黑暗到什么地步…………”

  “够了!”政议院长面色赤红的打断道,“我承认党和政府有做的不足甚至不好的地方,但我们绝没有背弃导师的理想,导师的思想从建国之初就是我们的立国之本、执政根基,可自从前罗斯国联盟的光明党政权轰然倒下,这些年来我们独自前行、艰难探索,难免会走一些弯路,会经历一些曲折,难道在你眼中就如此罪大恶极吗!纵观人类的历史,即使伟大如导师也会犯错,他完成了理论的突破,却折戟于人性在权力面前的脆弱,这是我们不得不去反思的,但绝不会就此放弃自己的道路,任凭一切前功尽弃!”

  “好一个摸着石头艰难探索,你们最擅长的除了弄权,就是巧舌如簧把作恶说成犯错,把苦难说成磨炼,把强权窃国说成是曲线救国。”

  “我已经说过我们要彻底反思了,既然有反思就会有改正,你还想如何!看看周围这一片狼藉的景象,如今国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谁还能不醒悟,谁还能不反省。如今我们的实力对比是压倒性的,可为什么箭在弦上我还要选择和你对话,为什么我不下命令直接镇压,不就是我想寻求另一种不同以往的解决办法吗?这难道不正是党和政府的改变和诚意!”

  “别把道理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你没有选择直接镇压是因为你知道,就算和我们对拼消耗,就算最后将我们彻底绞杀你们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而我们倒下了,就不会有人继续站出来了吗?人民早已苦你们的统治久矣,革命的烽火已成燎原之势。跟我们消耗完后,你们还能剩下多少散兵游勇去控制全国风起云涌的局势,恐怕连你心里都没底,但反抗的力量却生生不息。”

  “你说得没错。”政议院长出人意料的承认道,“真要动起手来我们双方大概率是双输,眼下的局势对于党和政府也相当糟糕,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清醒的地步——就算把你们彻底镇压下去,也无法改变政府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的事实,无法逆转以后的统治只会更千疮百孔的趋势。我承认这种现状,也试图改变这种现状,而不是重走部长以前一味镇压维稳的老路子,就像大禹治水,关键要靠疏,而不是堵,所以我才诚心诚意和你交涉,绝不单单出于怎么减少牺牲代价的考虑才这样做。可是我说的什么你都反对,都认为是不怀好意、居心叵测,这样我们还怎么谈?一味为反对而反对,并不能产生任何有建设性的结果。”

  “我所反对的不是什么人,不是什么政党,也不是什么主义,我反对的有且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专制。一切的悲剧皆是由它而起,它可以将无论多么美好的初衷变成通往地狱之路,将导师心中理想的制度设计沦为奴役人们的工具。”

  “你认为是一个制度的好坏是由专制和自由之别所决定,我认为应该是人治和法制之分。只有将人治变为法制,沿着‘依法治国’的路线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我们的社会才能变成一个正常的社会。”

  “‘依法治国’不过是句太过空泛的口号,可以被人随意填充随意打扮。依什么法来治国?依谁来定的法而治国?才是你们避之不谈的本质。”邵凡声声力争道,“你觉得秦法算不算法制?‘要善于通过法定程序使党的主张成为国家意志形成法律’又出自谁的语录?又是谁轻而易举修改了宪法以图自己终身连任?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你们口中的所谓‘依法治国’都如同橡皮图章任人摆布!这个国家的现状根本就不是法制还是人治的问题,是你们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又当主办方的问题,只有在保证行政大权由普选产生以确保其独立性的前提下,使立法权和司法权以多党制衡的方式彻底分立,才能保障法律得以正常运行,否则任由立法权和司法权搭帮结伙,或和行政权暗中勾结,再好的法律也会腐化变质成一部空法甚至是恶法!”

  

  正说话间,刚才奉命离开的国土特勤小队队长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原来他身负的任务是搜寻之前失散的众位党国要员并把他们带到政议院长面前。

  众位部长和要员们眼见政议院长安然无恙的脱离虎口,甚至如今扭转战局、胜券在握,纷纷围上前来个个嘘寒问暖、诚惶诚恐的样子。

  “院长大人,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内务部长目光含泪的说,“之前我们还替您担心,自责自己那么没用,没能保护好您,让您落入敌手。可您……您如今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有了您的英明领导,党和国家一定会渡过难关,迎来更辉煌的重生。”

  “是啊是啊。”其他要员们都点头附和道,“我们一定紧紧跟随您左右,为党和政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政议院长笑了笑安抚他们道:“诸位都受苦了,之前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现在我们共聚于此,不为别的,只为共同见证我们最后的胜利。”

  一番寒暄过后,众位要员们纷纷立于政议院长身后,之前略显狼狈的脸上又恢复了昔日的官威,仿佛众神归位般昂首挺胸,面对着眼前的反抗者们一副审判者的神气。

  政议院长安抚完一众人等,正襟而立的目视前方,想要故意给邵凡听似的问身后的国防部长道:“目前中部战场的局势如何?”

  国防部长上前一步汇报道:“经过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我军现已将叛军大部重重包围,叛军主力目前退守在信州市,摆开准备以巷战顽抗到底的架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军民伤亡,战线暂时没有向城区推进,只是先切断了一切供给,保证他们插翅难飞。”

  “嗯,慎重是对的。”政议院长语气赞赏道,“城中还有大量的平民,他们是无辜的,况且这边还在和谈,没有必要切断一切供给,就暂时先围而不攻吧,给城内的平民多一些准备生活物资的时间,防止到时候出现什么人道主义灾难。”

  “是!”国防部长随即领命退下。

  问完了国防部长,政议院长随即又问道警务部长:“各地的治安局势现在怎样?有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

  “嗯……各地是有不少上街跟风起哄的,但总体还算可控。”

  “什么叫‘总体还算可控’?总体是多少城市多少数目?可控又是到了哪一个级别程度?”

  “这个……差不多有一半的城市或地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聚众事件,具体情况各地还在统计上报中……”

  “我要的是准确的数字和级别评估,不是什么‘差不多’和‘不同程度’!”政议院长直盯着战战兢兢的警务部长道,“你的工作就是这么马马虎虎?还是以往那种报喜不报忧的老套路?明天上午八点的党务会议上,要么给我一份详尽的评估报告和应对方案,要么让我看到你的辞职报告!”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部署……”警务部长连连点头,之后灰溜溜的赶去了自己的机关总部。

  

  政议院长一顿恩罚分明的表演仿佛一场颇具象征的就职仪式,简单的几句话便确立和巩固了自己的核心位置。

  之后他收回注意力,重新审视着面前的邵凡,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许多,“中部战场的局势你已经听到了,目前你们的两个集团军已被我军重重包围并且伤亡惨重,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就在刚才,你们位于临汌的临时总部基地已由内务部队实施了空降打击,现在基地周围全是我们压倒性的武装力量,相信不久你就能看到你们的会长被押送下飞机。”

  ‘什么……’邵凡心下一惊,立即让千鹤呼叫负责与总部基地对接的中转站,然而迟迟未收到响应……

  面对南路军的被动处境和会长的沓无音信,邵凡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惊慌,眼下的形势已然万分危急。

  “你到底想怎样!”邵凡大声质问道,“嘴上说着要谈判,背地里却下刀子!”

  “兵者诡道,这从来都是谈判桌上的一部分,否则我们根本就没有达成共识的希望。刚才的交涉大家都已经见证了,对于我的让步,你的态度丝毫不肯松动,既然如此,我只有再棋下一招了。”

  “我们是不会投降的,你越是迫不及待的咄咄逼人,越会激发我们抗争到底的决心!”

  “我从未说过让你们投降,只是希望我们都能放下武器,达成共识,为国家赢得一个崭新的和平机遇。只要你们不再以武力要挟政府,承认党的执政地位,政府自会承认你们的组织合法性,让你们可以通过政治协商的手段辅佐光明党执政改革。”

  “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我们都不要再去揣摩对方的心思了,直接开诚布公吧,毕竟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政议院长语气平静的说,“接下来我会列出五项我对治国理政的观点,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哪怕有一点道理,我们便可以在这种共识的基础上开始我们接下来的交涉,若是你还是为反对而反对,我便不会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了。”

  邵凡握紧了拳头,他已明显嗅出了对方话语中暗藏的杀气。

  “第一,”政议院长徐徐说道,“民主制度是一种太过于精密复杂的社会制度,简单的推行效仿,很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使得政纲废弛、社会混乱,对自身民族矛盾尖锐的国家尤其如此。因而它成为西方发达国家的一种‘推恩令’在全世界推行,这是一种无解的阳谋,为的是让有力的竞争国家从内部斗争瓦解,沦为他们霸权收割下的弱国或附庸国。

  第二,我们的国家在历史上曾非常强大,以至于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得不忌讳我们在这方面的潜力,正如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建立在对方不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基础上,目前的主流发达国家阵营也是如此,要想在这个世界获得发展而不被他们敌对打压,仅仅意识形态向他们靠拢是不够的——罗斯国曾经的惨痛经历就是前车之鉴——必须以废掉我们成为超级大国的潜力为前提,而这种潜力很大程度上是以我们广袤的国土地缘为基础,直白的说就是我们要想换取他们真正的善意,必须以肢解我们广袤的国土为前提,这正是他们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对我们的瓦解政策,只有一个分裂的不那么强大的我们才可能让他们真正放心,从而接受我们成为参与国际秩序的一份子,但这是我们绝不能接受的。

  第三,西方和我们的敌对竞争根本上不是什么意识形态之争,不是他们一再声称的什么自由世界和专制世界之争,而是难以调和的地缘文明之争,是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立于世界顶端主导一切并利用货币武器让全世界都为他们打工的秩序绝不能受到挑战的问题,哪个国家胆敢威胁到这种秩序,他们便会全力打压,不惜以一切名义和代价,因此即使我们削足适履选择放弃领土的完整、放弃成为一个超级大国,也必须臣服于以盎格鲁-撒克逊文明为主导的国际秩序才能被他们所接纳。

  第四,面对以合众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围追堵截和国内的种种矛盾,我们不进行政治体制的改革是死路一条,但怎么改革?选择什么时机去改革?却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民主之路并不是坦坦荡荡,有大量的障碍需要克服,甚至不乏重重陷阱,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主要有两个陷阱或者说顾虑:

  其一,正如普泽沃斯基在《民主与发展》中那段著名的论述,’人均GDP1000美元以下的国家……民主的预期寿命是8年‘,意味着即使进行民主化转型也极难成功,’在1000至2000美元之间……是18年‘,意味着在这个水平民主也难以长期运行,而’当一个国家人均GDP超过4000美元时,民主崩溃的可能性接近于0‘,即处于这种水平的民主才可能良好的长期运行。因而人均GDP处于4000美元以下对民主来说就是陷阱,即使进行改革也不能持续,按照这种理论,某些中东国家的民主化乱象便不足为奇。这本书出版于几十年前,分析的例证甚至更早,那时的4000美元和今日的4000美元购买力不可同日而语,折算起来不会在10000美元下以下,而现在我们的人均GDP刚刚达到10000美元,算是勉强跨过一道坎,现在就发动民主化改革能否保证不掉进这个陷阱还很难说,我国还有一半近6亿人的家庭年可支配收入平均下来只有每人12000多块钱,折算起来只有1700多美元,这么点钱,在一个中等城市租房都困难……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再等一等、缓一缓,让社会再继续平稳发展一段时间,让人民的收入提高一些再进行民主改革才能保证跨过这个4000美元的陷阱呢?最稳妥的答案还是急不得;

  其二,原本这个过于敏感的问题我不想摆在台面上讲………………………………………………………………………………………正是出于…………对………………的重重顾虑,党内的改革派才有些底气不足,即使有过一段当政的时期,对于政治改革也少有建树,到后来………………,导致政策更趋保守,直到变成如今的局面…………党和政府曾想用足够的时间和诚意去促进………………,可现在来看,时间和诚意并没有换来…………,至今矛盾依旧重重,因此民主化改革依然搁置未提,因为………………的代价是我们不可承受的,………………但改革不行,不改革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是我们面临的一项巨大挑战。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改革大概率会遭到失败,只有先解决这个问题,党和国家才能放心的推进民主改革,但如今看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时机还尚未成熟。

  第五,导师的理论思想是我们的立国基础,是党和政府的意识形态根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抛弃,它的最终理想目标更是不容否弃,否则就是动摇国本的问题。公产主义,顾名思义最终的追求就是以生产资料的公有化为基础的高等社会形态,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是毋庸置疑的终极纲领,但这种纲领对富人群体来说却谈之色变,尽管近些年来我们从没有公开提及甚至刻意回避这个终极目标,声称维持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存的经济制度是长期不变的基本国策,尽量不去触及他们的忧虑,但富人群体的移民潮和资本的外逃倾向还是暗流涌动,很多富人赚了足够的钱立马就想着移民,我们一直在安抚资本的情绪,想让大家明白生产资料的公有制并不等于要把富人的私有财富公有化,不会再回到过去那条错误的老路上,但我们再安抚也无法撼动一种观念——比起手中的钞票,人们更看重的还是存在增殖空间的有形资产,而有形资产和生产资料之间只存在着一条模糊的界限——普通的民众可能对此浑然不觉,但精于算计的富人们却对这点看得很清,始终认为自己头顶高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把移民作为保险起见的第一选择,说实话,如果不是政府一直在用有些专制的手段去控制,比如外汇和境外投资的各种管制,社会财富的流失不知已经到了何种境地!因此,若是我们的民主化改革导致这种管制出现松动,一旦闸口放开,会不会出现富人大规模资产的转移甚至是汹涌而至的移民潮,把大量的社会财富无情掏空?这也是国家必须要面对的重大问题。

  上述五个方面的认识,是我一切行动的前提,我对此深信不疑也深为忧虑,希望听听你这位异见者有什么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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