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洋过海而来的中国移民,会面临许多关于文化碰撞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对于后代传承中国文化的担心。孩子学习中文,估计是每个中国家长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可儿不到五岁随父母移民加拿大。在中国,她有两年的幼儿园学历。十七八年前的单位幼儿园,除了每天吃吃睡睡,唱唱跳跳,她并未真正学习认字写字。惭愧得很,身为父母的我们也并没有刻意在五岁之前带她领略中文的博大精深。
初到加拿大,可儿进了正规学制的学前班。我们那时更多地担心她不会英文,不能很快融入当地孩子的生活。每天晚上的阅读,从ABCD开始,然后读英文故事,再慢慢用英文交流 。日常生活中,一家人依然讲着中文方言,并未感觉有何不妥。
慢慢地发现, 我们的对话变成了单向的。父母用中文方言跟她说话,她总用英文回答。让她再用中文说一遍,她的中文里一定夹杂着英文单词。问题是,这个变化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赶紧联系每周一次的中文学校。十五年前卡尔加里的中文学校,大都是用粤语教学。能找到用国语(即普通话,此词来自台湾)教学的已是万幸,只是字还是学的繁体。从六岁开始,每个周六早上,可儿就被送去中文学校,从拼音开始学起,到笔画顺序,再到写字,组词,造句,作文,不亦乐乎。
每到星期六早上,中文学校附近挤满了接送孩子的车子,车里不乏金发碧眼的家长和或混血或纯种的白人。课堂上老师和颜悦色地讲中文,课间休息孩子们一律的英文此起彼伏。
那时,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是可儿和我们最痛苦的时刻。中文作业第二天要交。撒了一个星期的野,唯一的家庭作业这个晚上是一定要咬牙完成的。现在我的脑海里仍有这样的画面:可儿一面画字,一面抹着眼泪,嘴里还在嘟囔着自己为什么是中国人,为什么一定要学中文。大人心里强压怒火,嘴里还要不断地柔声鼓励、提示,恨不得抢过铅笔自己做。能画出来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什么笔画顺序!
在中文学校读了三年,大人孩子都受够了复杂的文字笔画和每个周五晚上的噩梦经历。于是决定,自己教!国内找来小学一到六年级的课本,一天一个字地学。每天花上十五分钟,从读音到笔画,从笔画到意思,一遍遍的讲解。当然也少不了抄写几十遍加强记忆。一个生字既要记住写法,还要记住读音,外加中文里特有的多音字,多意字......可儿总是被弄得一头雾水,经常张冠李戴,弄得我哭笑不得。每天只有十五分钟的课,期间还需要借用英文去解释中文意思。每次开始时的复习已经把我这老师搞得筋疲力尽了。
这样的煎熬又持续了三年,看着只会写自己中文名字和读写大、中、小、上、下等三岁小儿语文水平的可儿,我只能承认教育失败。心里实在佩服古人的智慧,学习实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六年的中文学习,并没有阻止可儿中文的不断退步。她已不能完整地用中文表达了。生气时只会说英文,连说梦话都是英文。要求用中文表达时,一句话可以带几个英文单词。比如,“你要try你的best"(做事要竭尽全力)。中文的语序也按照英文的来。比如,“我去restaurant吃饭在六点”(我六点去餐馆吃饭)。还有动词的用法乱套。比如,她知道“wear”的中文意思是“穿”,于是以“穿衣服”类推而来“穿眼镜、穿帽子”;”take“的中文是“拿”,于是她在同学家玩够了,叫我去“拿她”。中文直译也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开心爸爸天!”(Happy Father's Day 即父亲节快乐!)
我们开始绝望了,担心可儿将来变成真正的香蕉人。直到2006年第一次回国探亲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在中国的一个月,她的中文听说进步不少。2007年我父母来加探亲,与外公外婆交流,她也不得不讲中文,虽然用的是方言·。于是才会有听到“手机进水要放到饭(米)里”时,外公外婆脸上的困惑。后来我弟弟的女儿在这里读书,姐妹俩的交流又是普通话。
于是中文方言与普通话的混用也成就了不少经典。只怪我们在家总讲方言,可儿小时候没有太多机会接触普通话。因为不知道一个字的发音到底是方言还是普通话,自学成才的可儿”马普“(带昆明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比比皆是。家里人自然听得懂马普,只是弄晕了不少中国朋友。比如:“你太恶(马普读wo)了!”(意思为:你太凶了!),“太阳太qiang了!”(意思是:太阳太刺眼了!)
无论如何,可儿的中文进步不小。比较当初的填鸭式学习,后来的实际运用明显更有效果。难怪有人说,语言不是学出来,而是说出来的。
看着可儿的中文听说越来越好,中文表达的意思也越来越复杂,我们也渐渐松了一口气。私下里和老妈谈起,我的希望就是可儿能够用中文交流,读写就不奢望了。老妈来一句“那也只是个文盲!”
随着年龄的增长,可儿越来越意识到中文的重要性,自觉地开始自学中文读写。当年中文学校里的汉语拼音因为与英文发音相近,还能记得大半。而现代科技的应用也提供了许多学习的便利条件。
现在的可儿在外地上大学。平时的短信交流,只要有时间,我们尽量写中文。她用拼音输入,然后选择汉字,也总是八九不离十。偶尔发现错别字,我会帮她改正,再用汉语拼音标注读音,解释意思。可儿用心,总会记住许多汉字。她在学校里也结识了很多中国学生,偶尔会用简单的中文聊几句。去华人商店买东西,也试着用中文交流。每每沟通成功,都得意得很。
几天前,视频的时候她说到在学唱国歌,只是有一句歌词“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不太明白。她问我:“为什么要把我们的blood(血液)和muscle(肌肉)cook(煮)了,去变成great wall(长城)呢?”强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微笑,我详细地解释了此“筑”非彼“煮”也。
每每聊到以后,她总是希望自己将来的丈夫可以和我们用中文沟通,她还计划以后要送自己的孩子去中文学校。
于是,学习中文的故事还会继续,世世代代、生生不息......